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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還是有用的

  既然提到了林泰來,萬歷皇帝隨口問了句:“為何不見林泰來?”

  寶座下面文武兩大群人,找出別人可能還比較費勁,但只要隨便掃一眼,就能知道林泰來在不在。

  王天官又奏答道:“方才在殿門外,沒有上殿資格的林泰來擾亂朝儀,被閣臣王家屏與司寇陸光祖斥退了。”

  眾人心有感慨,什么叫奸臣式發言,這就是了。

  正常奏答模式里,說一句“林泰來沒有上殿資格”就行了。

  但王天官卻非要多說一句“王家屏和陸光祖將林泰來斥退”,活脫脫像是奸臣進讒言。

  然后就似乎沒有然后了,萬歷皇帝又不是林泰來他爹,不至于為了上殿這點小事去責怪其他重臣。

  不過經過王天官這番打岔,萬歷皇帝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點,至少不像剛才那樣破口大罵,甚至用殺人來威脅了。

  首輔申時行連忙抓住機會,苦口婆心的勸道:

  “皇上廟謨弘遠,邊臣庶幾有所持循。今日邊事既未可輕于決戰,又不可專于恩撫。

  最好就是保守封疆,據險守隘,堅壁清野,使虜不得入內,乃是萬全之策。

  至于失事,有大小之分,情罪有輕重之別。

  若失事小而論罪過重,則邊臣觀望退縮,虜酋反得挾以為重,不利于鼓勵人心。”

  萬歷皇帝余怒未消的叱道:“如今失事也不輕了!”

  申時行又奏對說:“望皇上圣恩從寬處分,容臣等傳示邊臣,使之感恩圖報!”

  萬歷皇帝冷哼道:“先說這次西番之事如何!”

  身為一個內閣老手,這問題當然也難不住申首輔,答道:

  “最為緊要之事,一為會推有才望大臣,前去西邊經略;二為公舉堪用將材,以備任使。

  其他該行事務,容各官一一詳議,并下旨申飭。”

  首輔的工作就是這樣,在皇帝和大臣之間居中調和。

  當皇帝發脾氣時,要把皇帝勸住,避免打擊面擴大。

  現在他申時行作為首輔,初步任務已經完成了,下面就該看大家表演了。

  該議論的議論,該進諫的進諫,該推薦的推薦,誰有想法就大膽說。

  如果自己這首輔把所有事情都包圓,那最后所有的鍋就都是自己的了。

  萬歷皇帝也下旨道:“容許文武眾官暢所欲言!”

  在皇帝準許下,有人低聲議論,有人皺眉思考,也有人仿佛事不關己。

  萬歷皇帝等得有點不耐煩,又直接點名詢問:“鄭洛你有何良策!”

  鄭洛先前在山西當了幾年參政,又在宣大當了五年巡撫、十年總督,前后在邊鎮將近二十年。

  直到去年,鄭洛才調回京師為戎政尚書,算是朝廷里數一數二的北虜方面邊鎮專家了,在萬歷皇帝心里也是掛了號的。

  戎政尚書就是以兵部尚書官銜總督京營,但不在兵部坐堂。

  所以有時候簡稱為戎政尚書,與在部里坐堂的兵部尚書區分開。

  聽到皇帝詢問,于是鄭洛站了出來,奏道:

  “如今套虜十萬部眾借道甘肅,送佛至西海,與海虜匯合雜處。

  這種情勢讓朝廷投鼠忌器,也讓海虜借勢張狂。

  故而第一要務就是曉諭套虜,命其速速北歸,不得再滯留于西海。

  如此可以拆開套虜與海虜,讓海虜陷入孤立,更便于早日破敵。”

  套虜就是朝廷對北虜右翼的蔑稱,大概是當年老順義王俺答出自河套地區的緣故。

  與大明和議、貢賞的主力,就是套虜這部分。

  而這次,有號稱十萬的套虜信徒,為護送黃教三世圣佛遺骸,也跑到了西海,加劇了情勢的復雜。

  所以鄭洛的意思就是,要想平定海虜之亂,就要把到西海湊熱鬧的套虜弄走,先孤立了海虜再說。

  不然的話,同民族的套虜和海虜部眾混在一起,想動手也不方便。

  這是萬歷皇帝今天上朝以來,第一次聽到點“有用”并可行的提議。

  就開口贊揚了一句說:“此議甚好!繼續詳說!”

  鄭洛便繼續奏道:“關于驅使套虜北歸,有兩個要點。

  一是用貢賞來威脅,若繼續滯留西海,就斷絕貢賞。

  二是起用熟悉套虜大臣,向忠順和虜王傳話和交涉。”

  這里所說的忠順,代指的就是被封為忠順夫人的三娘子;虜王代指的就是十歲的現任順義王卜失兔。

  都知道誰在掌權,所以忠順在前,虜王在后。

  當即有人開口進奏:“鄭洛鎮守宣大十數年,熟知虜情,亦與忠順交際往來十數年。”

  這些話鄭洛本人不方便說,但是自然有人幫著說。

  很明顯,經過這場海虜之亂,西北的總督要換人了,這就是為鄭洛制造輿情。

  實事求是的說,確實沒有比鄭洛更合適的經略西北人選了。

  但偏偏還是有人表達了一點不同意見:“若論與忠順的交際,林泰來應當比鄭洛更熟。”

  雖然你鄭洛和三娘子認識了十幾年,雖然你鄭洛當初年年都因為貢賞款待與三娘子會面,雖然你們相處親近,宛如父女。

  但是還是林泰來和三娘子的交情更深吧?

  你鄭洛去勸,那叫爹味,林泰來去勸,那叫枕頭風。

  哪種效果更好,一目了然。

  道理是沒錯,就是這場關于軍國大事的嚴肅討論里面,好像混進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鄭洛也不得不承認說:“欲勸忠順督促套虜部眾北返,以孤立海虜,非林泰來不可也。”

  臥槽!殿內朝臣忽然記起了,剛才上朝之前,林泰來在殿前吵鬧的事情。

  沒想到今天這事還真跟林泰來有關系,而且林泰來非常有用處。

  所以剛才林泰來故意混進大佬群里,吸引別人來驅趕,其實就是挖坑?

  這坑也忒陰險了,剛才誰能想得到?

  估計也就王天官久病成醫,才能及時反應過來。

  萬歷皇帝又問了一次,“林泰來何在?”

  吏部王天官又跳了出來,奏道:“方才林泰來被王家屏、陸光祖所斥,對臣聲稱請假養病,負氣而走,不知道去哪里了。

  臨走之前還放言,不與陸光祖、王家屏同殿為臣!

  另,王、陸二人明知林泰來通曉虜情,仍然不惜邊務加以排斥,其心可誅!

  臣在此彈劾,王、陸二人隘于門戶之見,不顧國事,因私廢公,不配為閣部重臣!”

  眾人無語,討論正事時不見王天官你的身影,一到明爭暗斗時就跳出來,不愧是搞人事的。

  不過這種彈劾,也不能說一點道理也沒有。

  王家屏、陸光祖有私心嗎?有。

  如果這私心沒有影響大局,別人也不會說什么。

  但如果這私心影響了國事,尤其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公開場合,那么遭到彈劾就是活該了。

  對于天官彈劾三閣老和大司寇,萬歷皇帝沒有正面回應,喝道:“先把林泰來找來!”

  聰明人都明白其中意思了,皇帝這心態大約就是“不看看療效”。

  你林泰來如果有用,一切都好說;如果沒卵用還在這嘩眾取寵,皇帝也不介意拿你泄憤。

  值殿的錦衣衛官接旨后,就匆匆的出去找人了。

  鬼知道林泰來負氣走人后去哪了,只能多派點人分頭去找。

  或許要半時辰,或許要一個時辰,實在說不好。

  趁著這段間隙,各道御史忽然就活躍了起來。

  御史熊元上前,奏道:“臣彈劾陜西三邊總督梅友松!他身為國之重臣,歲費朝廷軍餉數百萬,不能控制諸虜,罪同誤國!”

  御史周孔教也奮不顧身的奏道:“臣彈劾前任陜西三邊總督郜光先!前年就有西寧事變,他不能剿賊,只知道一味媚虜忍讓,延續今日致使大禍!”

  還有五六個御史紛紛出列,按照順序,估摸著是要彈劾甘肅巡撫以及各道官員了。

  萬歷皇帝雖然煩躁,但也沒攔著御史進行彈劾。

  大概在皇帝心里,陜甘邊陲的官員統統都該廢了,不彈劾還沒借口處理。

  正當大群御史準備排隊發言的時候,忽然先前奉旨去找林泰來的錦衣衛官重新上了殿。

  又跑到寶座之旁,奏道:“林泰來已經帶到,正在殿外等候!”

  殿內眾人迷惑不解,這才幾個呼吸工夫,伱就把林泰來找回來了?你這是飛過去飛回來的嗎?

  萬歷皇帝也詫異的問道:“為何如此快?”

  那錦衣衛官奏答說:“臣出了殿,才走到會極門,便見林泰來無所事事的蹲在門廊屋檐下。”

  眾人:“.”

  你林泰來剛才怒懟陸大司寇的豪情和志氣呢?

  擺出負氣出走的樣子,敢情就走了一百來步?這是唯恐朝廷不能及時找到你嗎?

  不管眾人心里怎么吐槽的,萬歷皇帝還是把林泰來召了上來。

  然后直接詢問道:“方才鄭洛言及,平定西番第一要務是驅使套虜北返東歸,故而需勸說忠順,對此你可有話說?”

  林泰來奏答說:“何不派王家屏或者陸光祖?有此二大臣,自然無往不利。”

  眾人聽到這里,真是替林泰來捏了一把汗。皇帝今天心情很暴躁,你林泰來還敢在這玩火。

  果然見萬歷皇帝大怒道:“林泰來!安敢以私人恩怨輕忽國事!”

  林泰來奏道:“臣只擔心死無葬身之地!”

  萬歷皇帝喝罵道:“混賬!誰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你這是詛咒誰是昏君呢?

  林泰來大聲答道:“王家屏、陸光祖、宋纁之流以及同黨,專門盯著臣之作為!

  臣稍有舉措,只怕轉眼就要被彈劾媚虜通敵、勾結忠順、挾虜自重、制造事端、虛報功勞!

  甚至還會造謠污蔑,說十萬套虜送佛西行,都是我與忠順商量好的!專門等著挑起海虜為患,然后虛造功績!”

  殿內眾人一時間恍恍惚惚,這到底是誰污蔑誰呢?

  好像林泰來自己給自己發明的罪名,確實很容易扣上去啊。

  隨便一個御史風聞言事,就能這么說一通。

  萬歷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最后通牒似的問道:“不必廢話連篇!朕只問你,能否勸動套虜離開西海?”

  林泰來答話:“臣盡力而為,有七八成把握。”

  萬歷皇帝心累,扯了半天皮,才確定了這么一件實際事務。

  林泰來便奏道:“陛下勿慮!海虜地處高原苦寒之地,并無穩固根基,即便一時得勢也只是形同數千流寇而已,不過是疥癬之疾!

  治理海虜之患在臣心中并不算疑難,有幾條方略,七分政略三分軍略,照做就可平息西海!”

  “說!”正煩躁的萬歷皇帝忽然有點期待,就算是吹逼,吹得好也能緩解精神壓力。

  林泰來便條理清晰又信心十足的答道:“第一,已經說了,勸今年趕赴西海的套虜北返東歸。但能勸到什么程度,還要看具體情況。

  第二,甘肅河西道路戒嚴,今后只許虜騎北返東歸,不許再借道南下西遷前往西海。

  北返東歸的,就放行;南下西遷的,就視為入寇直接打!

  第三,下令西寧衛出兵毀掉西海南岸的黃教圣地仰華寺,杜絕虜騎以朝圣為借口來回流竄!

  第四,大肆招納番族,不管是什么番人,不管是生番熟番,來者不拒!

  以利驅使番人對付海虜,對海虜堅壁清野,將海虜徹底孤立!

  第五,老生常談,擇可用之大臣、將官前往鎮守經略,修補城池武器,增加精銳官兵之類!

  若依照五條而行,兩三年就能讓西陲平定!”

  聽到這里,萬歷皇帝臉色終于略微松弛了下來。

  心里忍不住想,早知道就不這么累挺的上朝,只召見林泰來一個人問計就行了。

  忽然又聽到林泰來陰陽怪氣的說:“想必王家屏、陸光祖有更好的方略,愿聞高見!”

  萬歷皇帝很隨便的說:“這二人以后不要議論邊務和林泰來了!”

  王家屏和陸光祖萬般無奈,只能叩首謝恩。

  林泰來卻又說:“臣還要彈劾,兵部職方司失機!”

  熟悉林泰來的人大吃一驚!難道這才是林泰來的真正目的?

  閣老、尚書、總督之類的位置太高,和林泰來自身完全沒關系,林泰來吹破大天也夠不上。

  但職方司只是個五品部門,屬于林泰來可以侵掠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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