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五百七十九章 有我沒他

  次日,王天官繼續去吏部上衙,創了個人近十年來的連續上衙紀錄。

  先前他還是王老盟主時,一直任南京官,而海瑞在南京整頓作風,都沒能做到讓王老盟主連續兩天上衙。

  昨天新官報到后是開會,而今天就是與吏部各官單獨談話了。

  談話順序當然是從第二司考功司郎中開始,然后是左右侍郎、文選司、驗封司、稽勛司。

  “什么?考功郎又不在部里?”王天官可能還不太適應林泰來的上班風格,“他這又是去哪里了?”

  司務答道:“他一般是早晨先去翰林院訓話,然后隨緣在翰林院、吏部、禮部出現。”

  王天官便吩咐道:“派人去請回來,本部必定要先與他談話。”

  雖然他王弇州是官場老混子,但并不意味他不懂做官技術啊。

  如果不懂這方面技術,能穩居文壇盟主三十年?只是以前崗位不行,沒什么發揮余地。

  新官上任后所選擇的第一個談話對象,主要是給別人看的。

  談話對象必須是林泰來,也只能是林泰來。就算林泰來不在,也要請回來。

  于是司務只要又派人兵分兩路,分別前往翰林院和禮部找人。

  此時林泰來正在禮部主客司里面,大發雷霆,痛罵下屬官吏。

  最近朝鮮國使團又又又來了,這是林泰來上任一年來,主客司第三次接待朝鮮國使團。

  因為林泰來不太敏感的“大方”,讓朝鮮國使團借著款待機會,先后從光祿寺順走了幾百個西瓜。

  光祿寺直接把這筆幾十兩銀子賬單算在了禮部,捉襟見肘的禮部小金庫再次意外減損。

  這讓林泰來很沒面子,遷怒于主客司其他官吏。

  幸虧吏部那邊把林泰來喊走,才讓主客司上上下下都解脫了。

  “第一次談話”這個面子,林泰來還是要給的,不然林泰來肯定是“不聽調也不聽宣”。

  如果吏部真有什么大事,就算沒有召喚,林泰來也會自動回來。

  談話雖然是給別人看的形式,但也不是沒有可說的事情。

  王天官對林泰來詢問道:“關于文選司郎中,你心里可有人選?”

  這可能是吏部下一階段最大的事件了。

  林泰來搖頭道:“沒有。”

  王天官對這個回答極為詫異,你林泰來一夜之間改性了?這么重要的事務,你居然沒心思?

  “不爭了?”王天官又問道。

  林泰來又道:“當然要爭!但我估摸著,朝廷很難讓我如愿。

  所以爭奪文選郎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用以換取其他好處。”

  對吏部尚書還是要交底的,免得讓尚書出現了誤判,影響配合。

  王天官好奇的說:“怎么去爭?如果產生不了足夠壓力,那就無法逼迫別人交換利益。”

  林泰來答道:“按照一般規則,文選司有兩個主要來源,一是考功司郎中調任,二是文選司員外郎升任。

  如果別人想繞過這個規則,總得付出些什么代價吧?”

  考功司郎中,林泰來;文選司員外郎,林泰來的妻侄王象蒙。

  這個人事布置,簡直就是圍繞在文選郎外面的護城河。

  王天官有點懷疑,林泰來先前強勢入主考功司時,是不是就已經算計到今天了?

  兩人正說著話,突然有錦衣衛官校沖到了門外,大叫道:

  “海虜入寇甘肅洮、河!皇上傳旨,今日御臨文華殿!召三品以上文臣、都督以上武臣、掌科掌道、翰林學士、兵事相關郎官火急上朝!”

  聽到突如其來的旨意,王天官和林考功猛然站了起來,心里震驚萬分!

  擺爛的皇帝竟然出了內宮,并緊急上朝,這得是多么憤怒?天子之怒,伏尸百萬?

  才當了一天“外朝之首”的王天官有點激動,剛到任就能上朝覲見天顏,莫非自己也是“天選之人”?

  這時候,卻見林泰來皺著眉頭嘀咕說:“怎么五品及以上詞臣變成了翰林院學士?”

  對此林泰來很生氣,到底是誰踏馬的這么不要臉,把這個漏洞堵上了?

  自己雖然是“五品及以上詞臣”,但不是“翰林院學士”啊!

  事態緊急,王天官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衣冠,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

  邊走邊對林泰來說:“談話暫停,我去上朝,你且先回去!”

  但高大年輕的林泰來步伐更矯捷,已經沖在了前面,頭也不回的對王天官說:“我也去上朝!”

  不是林泰來操心國事,而是想親眼瞧個新鮮,狂怒到竟然出宮上朝的萬歷皇帝到底是什么模樣。

  老邁的王天官望著林泰來的背影,愕然不已。

  這次朝會和你林泰來有什么關系?你有上殿的資格嗎?

  王天官沖到外面時,上街官員已經不只是林泰來一個人了。

  一群朱袍大佬出現在青龍街和御道上,然后匯聚在長安左門。

  隨即袞袞諸公又從長安左門涌入皇城,沖進了內廷。

  又過承天門、端門、午門、會極門,站在了文華殿前,等候上殿。

  內閣大學士們則輕松許多,文淵閣就在文華殿對面,他們出了門走幾步就到了。

  在一干中老年文臣中,年輕、高大、雄壯的翰林院修撰兼考功、主客郎中林泰來極為醒目,宛如山岳矗立在人群中。

  本來像朝會這種場合,只要不是前三排的重點人物,后面多一個少一個其實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大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少有真正較真的,難道還能為缺席倆御史或者多來一個旁聽的郎中而雷霆大怒?

  上一個較真的皇帝還是嘉靖,具體說是前十七年還沒修仙的嘉靖,幾千人的形式主義大朝會缺席官員太多都要發作。

  所以正常情況下,有個臉皮足夠厚的郎中魚目混珠,混在大佬群里時,別人一般也不為己甚,最多心里吐槽幾句。

  又不是秘密小會,同朝為臣,真沒必要為這點事撕破臉。

  但還是那句話,當朝九元真君林泰來的人緣實在太好了。

  畢竟他在精神和物理上幫助過太多人,獲得了太多人發自內心的感激。

  四位大學士出來后,首輔申時行雙眉緊蹙,一直在沉思,并不過多關注外界。

  畢竟他是首輔,皇帝眼里的第一責任人,肯定少不了奏答。

  而次輔王錫爵則不停的左顧右看,也不知道在尋思什么。

  至于四輔趙志皋,還是內閣小后輩,安靜的站在階下。

  只有三輔王家屏,一眼就盯上了矗立在大佬人群里的林姓偽大佬。

  “林泰來!你為何在這里?”刑部尚書陸光祖隔著十幾個侍郎、科道高聲質問道。

  林泰來反問道:“大司寇有何指教?”

  陸光祖直言喝道:“你有何資格上殿?文華殿朝會是有規矩的地方,容不得希圖幸進的沒規矩之人!”

  上次廷推時,陸光祖作為候選人,為了避嫌不能發言。

  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林泰來上躥下跳,別提心里多難受了。

  今天借著機會,狂噴幾句林泰來,也算是讓自己念頭通達了。

  隔在陸光祖和林泰來之間的十幾個官員,默默的散開了。

  林泰來反駁說:“我乃主客司郎中,為何不能上殿?”

  值殿的錦衣衛官校松了一口氣,看來在文斗和武斗之間,林泰來選擇了文斗。

  不然真要武斗起來,他們這些值殿的官校才是最頭大的。

  陸光祖冷笑幾聲,譏諷說:“主客司不過是負責朝貢、外事禮儀、接待事務而已!這次海虜入寇的邊警戰事與伱何干?”

  正當眾人以為,林泰來要狡辯到底時,卻見林泰來指著陸光祖說:

  “這可是大司寇你金口玉言判定的,與我無關啊!”

  然后林泰來對大學士們叫道:“閣老們也做個見證!今天文華殿上,有我就沒陸光祖,有陸光祖就沒我!”

  始終關注這邊動靜的王三閣老家屏斥道:“那你走吧!還啰嗦什么?”

  在中立官員的眼里,這事沒法說對錯。

  從道理上來說,王三閣老和陸光祖驅逐閑雜人等,也不能說不對。

  不過這樣公開趕人,又有點羞辱的意思,畢竟朝會上加個塞在大多數人眼里,也不算原則性問題。

  武官隊伍那邊一大堆混子,也不差文官隊伍里多一兩個混子。

  似乎遭受了奇恥大辱的林泰來負氣對王天官請假道:“我回家養病去了!”

  熟人們總覺得林泰來今天的表現很不對勁,但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但林泰來走了后,候朝的官員們莫名安靜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萬歷皇帝御殿,大臣上殿覲見。

  山呼萬歲之后,司禮監太監捧著急報高聲誦讀,被緊急召來的大臣才了解更多情況。

  北虜部落主要分布在邊墻以北,但因為歷史緣故,還有些部落駐牧于西部高原上的西海(也就是青海湖),被稱為海虜。

  北虜右翼的老虜王俺答當年曾經數次西征,算是征服了海虜,并留下次子賓兔駐牧于西海。

  這數十年來,西番黃教傳入北虜,并且在北虜興盛起來。

  隆慶和議后,經常有北虜借道甘肅河西走廊,前往西海迎佛或者朝圣。

  但是虜王俺答、辛愛黃臺吉接連去世后,順義王世系對海虜部落的控制就松垮了。

  甘肅邊陲的民族形勢極為復雜,海虜和內附大明的番族之間矛盾就很深,而大明處置時一般偏向于番族。

  近些年,海虜出了一個不安份的酋首火落赤,經常劫掠甘肅邊陲的番族。

  而在今年,北虜忠順夫人三娘子、虜王卜失兔完成春季朝貢儀式后,率領號稱十萬部眾,護送黃教三世圣佛的骨灰西歸,進入了西海,讓西番情勢又復雜起來。

  海虜酋首火落赤看到大量同族部眾來到西海,自認勢力大張,到了起事的時候。

  所以近日火落赤率領四千余騎,圍攻甘肅洮州、河州等地,大肆殺掠內附的番夷部落。

  臨洮總兵官劉承嗣、副總兵官李聯芳先后率軍出戰,由于種種原因接連失利。

  副總兵官李聯芳、參將李如玉、游擊孟孝臣、李芳、把總魏承勛等大批將官戰死,大軍損失數千人。

  群臣聽到三邊總督傳來的軍報詳情,齊齊震動,難怪萬歷皇帝狂怒!

  這是今上登基以來,最慘重的邊事失利!

雖然今上深居大內不出來,但性子還是很要臉的  寶座上的萬歷皇帝怒火攻心的開口狂罵:“廢物!邊鎮督撫皆是廢物!遇事只知道推諉小官,導致邊備廢弛失利!

  或許朕太過仁慈!朕要你們多想想,世宗朝時,怎么處置失機督撫、尚書的?”

  嘉靖朝用兵高峰期距離現在不過三四十年,大臣們自然都記得,嘉靖皇帝在吃敗仗時真會殺大臣泄憤的,連兵部尚書都殺過。

  首輔申時行無可奈何,只能先想法子勸皇帝冷靜下來,不然皇帝一直這樣罵街,還怎么議事?

  便上前奏道:“洮河邊外都是番族,先年虜騎不到,邊軍只是防備番賊,所以武備單弱,倉卒不能堵遏。

  如今火落赤入寇,多為搶掠番族,又恐中國救護番族,故聲言內犯虛張聲勢。”

  這意思就是陛下且息怒,那邊被海虜搶的也是蠻夷,先別那么暴躁焦慮。

  萬歷皇帝又怒道:“番人也是朕之赤子,番人地方也都是祖宗開拓的封疆!

  督撫官奉有敕書,受朝廷委托鎮守,急時不能御寇,平日所干何事?”

  申時行只能先順著皇帝奏道:“皇上痛斥督撫以不能修舉邊務,仰見圣明英斷,邊臣亦當心服。如今要立刻責成他們選將練兵,及時整理邊務。”

  萬歷皇帝心情非常失望,極為不滿的說:“古時文臣如杜預,身不跨鞍,射不穿札,諸葛綸巾羽扇,都能將兵立功!”

  申時行無奈的奏對道:“此兩人都是名臣,古來絕少,人才自是難得。”

  忽然有人出列奏道:“若論文武兼修之人才,本朝也有林泰來。”

  萬歷皇帝抬眼一看,不認識這說話的老頭,問道:“你是哪個?”

  那人答道:“臣吏部王世貞。”

  殿內眾官無語,還是你王老盟主敢說話,皇帝還在狂怒狀態中呢!

  不過也正常,一般新人都特別愿意積極表現!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大明話事人”查找本書!

  下載本書最新的txt電子書請點擊:

  本書地址: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