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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別搞政績了

  開封城在明代還是人口數十萬的中原大都會,中原地區的核心城市,經濟文化都很發達。

  況且此地作為河南的省會,林泰來在南巡途中肯定要路過一下。

  設在開封城里的察院、藩司、臬司這些大衙門接到林泰來的通傳帖子時,都是很懵逼的。

  你林九元不是蘇州人氏么?回鄉探親應該騷擾隔壁山東去,怎么就從河南路過了?

  生活沒有那么多自愿,不管眾官樂意不樂意,南巡的林泰來還是要路過了。

  最讓本省高層頭疼的是,一般大人物過境,該有出城迎接的禮節,但具體又應該以什么規格迎接林泰來?

  正常情況下,一切禮法問題的精髓就是兩個字――照舊,只要按照舊例去辦就不會出錯。

  可是像林九元這種人沒有先例,想參照前例也無從參照。

  表面上看,林泰來只是個四品京官,又沒有奉旨出差,只是回鄉探親而已。

  但傻子都知道,絕對不能按照普通四品京官過境的禮儀標準來對待林泰來,不然林泰來肯定要發飆。

  規格太高或者太低都不合適,最后省級衙署共同推選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人作為代表,那就是從三品左參政李維楨。

  以從三品出城迎接正四品,也不算慢待了,林泰來挑不出理。

  同時李維楨也是文壇中名角,先是赫赫有名的復古派末五子之首,后來又是新文盟的副盟主,還是王老盟主提名的。

  故而李維楨和林泰來有點間接淵源,實在不行還可以從文壇論起。

  在城外接到新文盟第一副盟主林泰來時,李維楨李參政的心情有點復雜。

  因為他是文壇王老盟主寄以厚望的接班人,曾經是老盟主指定和培養的下一代文壇盟主.

  但現在大家都已經知道,下一代文壇盟主到底會是誰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維楨感覺自己的文壇氣運被眼前人奪取了。

  “久仰九元大名,但在下一直宦游于各省,不想至今方得睹面。”李維楨見禮說。

  林泰來也還禮說:“在下亦久仰李京山之名,只可惜緣慳一面。另外,吏部王天官托我帶了書信!”

  在歷史上王世貞去世后,這李維楨確實就是下一代文壇盟主,但沒能阻止復古派的崩潰消亡。

  按照習俗,陌生官員見了面,開場攀談都要介紹一下各自的科名――你是哪科的,我是哪科的,你老師是某某,我老師又是某某,咱們之間又有什么什么關系。

  當然,林泰來一般不需要自我介紹,九元真仙的成就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所以重點還是談論李維楨的科名,林泰來主動問道:“閣下是隆慶二年那科的?”

  李維楨答道:“正是,聽聞九元與同科的蘭溪趙兄相友善?

  當年我選為庶吉士然后進為編修、修撰,與趙兄同在翰苑,同修穆宗實錄,性情極為相投。”

  這里所說的蘭溪趙兄,就是四閣老趙志皋了。

  林泰來而后便回應說:“貴榜當真是英才薈萃、人材鼎盛,不弱于嘉靖二十六年那榜!

  狀元羅萬化現在是禮部尚書,榜眼黃鳳翔現在是禮部右侍郎兼翰林侍讀學士,探花趙老前輩更是位列大學士!

  其他更有王家屏同樣位列大學士,于慎行當戶部尚書,陳于陛當工部尚書!

  最近又有張位,已經被推薦起復為翰林院掌事!

  而且還有沈一貫,同樣已經官至三品詞臣詹事府詹事,只是前年丁憂了!

  所以每每看到閣下那科的金榜,都不由得讓我欽佩!在我大明各科里,質量至少前三!”

  李維楨:“.”

  別吹了別吹了!你林泰來吹的越熱,自己心里就越涼!

  同科已經兩閣老、三尚書、一翰林院掌事、一詹事,自己又是個啥?

  而后林泰來似乎非常好奇的忽然問道:“三鼎甲就先不說了,但閣下與王家屏、于慎行、陳于陛、張位、沈一貫都是同科庶吉士,怎么至今才是個參政?”

  林泰來更知道,在歷史上,就算再過十幾年李維楨還是參政。

  此刻李維楨感覺心臟被扎了又扎,臉皮抽了又抽,艱難的回答說:“可能是我比較年輕,尚需多加磨練。”

  今年李維楨四十五歲正值壯年,當初中進士時才二十一歲,絕對的小老弟。

  林泰來搖頭道:“雖然確實也有年紀的因素,但于慎行、陳于陛也沒比你大三四歲,如今都是尚書了,所以關鍵還是要跟對人。

  就算無法直接獲得皇上青睞,也要有大能關照才是。

  而你這么多年來,一直追隨王老盟主,難怪被耽誤了。

  不過現在都好了,王老盟主在我力挺下當上了吏部天官。你作為王老盟主的后輩,沾光享福一兩年不在話下。”

  經過一番熱情的寒暄后,終于把李維楨搞沉默了。一直臨近城門,才又找到了話題。

  林泰來騎在馬上,望著稱得上雄偉的城墻。

  李維楨在旁邊介紹說:“開封城的格局承接宋金,城中周王府就是建在宋金故宮基礎上,規制略高于其他親王.”

  林泰來不耐煩的說:“即便城墻再雄偉,那也不值得被堵在這里看一刻鐘吧?”

  此刻城門方向徹底堵死了,導致林泰來停在這里前進不得。

  負責迎接林泰來進城的李維楨有點尷尬,連忙道:“先前確實囑咐過門軍維持暢通,但不知又出了什么問題,我去前面城門處看看。”

  林泰來對左護法張文吩咐說:“你跟著去看看。”

  不多時,張文先縱馬回來,稟報說:“似乎有幾家權貴隊伍聚集那邊,不知為何把城門堵住了,李大參去勸解了。”

  林泰來又吩咐說:“勸什么勸?你把李參政叫回來!”

  又過了一會兒,張文帶著李維楨回來。

  而后又聽到李維楨解釋說:“城門那邊是鄢陵王、潁川王、浦江王的家奴,他們為爭道互不相讓,所以堵住了城門。”

  林泰來驚奇的說:“聽說開封城里郡王數目多達五六十個,你居然能認出他們三家的人?”

  可以說,開封城是大明王爺密度最高的城市,親王確實只有一個就是周王。

  但周王世系的郡王卻有幾十個,巔峰時多達六十九,就算有的絕嗣絕封,現在也還有五六十個郡王。

  剛才李維楨提到的鄢陵王、潁川王、浦江王,封號聽起來很牛氣沖天,其實在大明也就那樣,開封城像這樣的王爺還有好幾十個。

  除此之外,周王世系還有將軍一千幾百個,中尉一千來個。

  所以說,周王世系乃是大明所有宗室里最能生的一家了,目前總人數六千左右,俸祿兩百萬石,全靠河南官府發放。

  當然,文官也不是沒有辦法應付,把宗室俸祿隨便拖欠著就是了,反正發放宗室俸祿情況不列入政績考核。

  很多時候每年能實發額定數目的三分之一,或者能把前幾年的拖欠稍微清理一下,那就算文官發善心了。

  所以大明后期的宗室俸祿問題是個很復雜的問題,從賬面上看,官府財政負擔非常重,宗室俸祿占比不低。

  可是在實際操作中,官府到底發了多少,是非常玄學的問題,有比較夸張的宗室可能十年都沒領到過俸祿。

  又比如很著名的福王封藩,萬歷皇帝賜二百萬畝田賦為福王俸祿。但富裕的福王就藩后,發現周圍有一大堆領不到俸祿的窮親戚需要自己掏錢救濟。

  總而言之,越到后期,宗室地位越低。

  聽到林泰來還有心思調侃,李維楨苦笑道:“鄢陵王、潁川王、浦江王都是今年襲封的,所以才讓我還有印象。

  這三位郡王都是同輩年輕人,所以家奴在外面也難免氣盛較勁,不肯輸了本府的面子。”

  眺望著城門方向,林泰來淡淡的說:“我在朝堂已經奮斗了兩年,如果進開封城還要被堵住,那不就白奮斗了嗎?”

  左右護法張文、張武一起說:“明白了!”然后轉身就開始招呼二百家丁。

  李維楨還在迷惑,究竟明白什么了?林九元那句話到底什么意思?

  “九元君稍安勿躁,我再去勸開他們。”李維楨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趕緊又說。

  但林泰來卻按住了李維楨,“你不用去了,等著結果吧。”

  李維楨還想問“等什么結果”時,就看到林泰來那二百家丁忽然熟練的列成幾支陣容,隨即又如狼似虎的撲向了城門!

  一時間城門口那邊響起了鬼哭狼嚎聲音,不斷的有人往外逃竄,卻又被游走外圍的警戒的家丁打了回去。

  三家王爺的家奴仆役忽然一起遭襲,完全被打蒙了。

  在遠處圍觀看熱鬧的大批百姓,也是看得瞠目結舌。不知這到底是什么過江猛龍,把三家郡王的人一起圍起來打。

  片刻后,城門口就躺了一百多傷員,又被抬起來扔到了路邊,進城的通道終于被清理出來了。

  林泰來對李維楨揚了揚下巴,“道路不堵了,走吧!”

  李維楨恍恍惚惚,他一直覺得在當年揚州文壇大會上,林泰來兵圍平山堂之事可能是傳言夸大之詞。

  但從眼前這狀況來看,傳言或許并不夸張。

  開封城中間宋金故宮那塊被周王府占據了,而衙署大部分都在鐘樓之西的寶鼎街一帶。

  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分據兩頭,而中間就是各守巡道的衙署,也就是李維楨這種參政以及參議、按察副使的地方。

  將林泰來送到驛館,天色已經不早了,就約定今晚休息,明天再來拜訪。

  而后李維楨就回了左參政分守督糧道衙署,恭恭敬敬的打開了王老盟主的信件。

  李維楨對王老盟主的感情十分深厚,一直視為師長。

  是王老盟主幫他在文壇揚名,是王老盟主將他列入了復古派末五子,又是王老盟主一直將他當作接班人培養。

  雖然王老盟主在官場就是混子,萬歷八年之后沒幫上太多忙,讓他一直徘徊在參政,但他李維楨心里沒有任何抱怨。

  燭光之下,只見信中寫道:“余雖僥幸為天官,實不知如何用你,唯恐像十年前一般誤你前程,故而一直猶豫不定。

  林九元素有識人用人之明,所提攜之人無不妥當。

  今其過境河南,余便委托林九元照看一二,為你謀劃前程。

  你若醉心文壇,且不必管他,將來做一副盟主。

  若還有意仕途,就多聽從林九元之教誨,必不致失望也。”

  一晚上沒睡好,次日李維楨依約前往驛館拜訪。

  林泰來問道:“看過王天官的信件了?”

  李維楨答道:“看過了。”

  林泰來又說:“王天官委托我鑒識一下你,最好幫你鋪路子,我答應了,就是不知道你自己怎么想的。”

  李維楨又答道:“愿聽九元君指點。”

  林泰來想了想后,便道:“你這樣事務官在官場若想走的穩當,最好有扎實政績為基礎,以免被宵小尋釁攻訐,你可想過要做什么政績?”

  李維楨先琢磨了幾下后,才開口說:“聽聞皇上關心河南礦賊嘯聚的事情,可以平息幾處礦賊做政績。”

  林泰來:“.”

  你李維楨到底有沒有敏感性?皇上關心的真是礦賊問題嗎?

  礦務那就是個大坑!躲開還來不及,你李維楨竟然還想主動往里面跳?

  難怪歷史上李維楨萬歷八年就是參政,到了萬歷三十四年還是參政!天下豈有二十六年之參政?

  真是人以類聚物以群分,不愧是官場老混子王老盟主親手選定的接班人,做官水平旗鼓相當。

  乏人可用的林泰來用力搓了搓臉,默念幾句“只要聽話就可用”。

  再開口道:“別搞政績了,這里面水太深,你把持不住。

  咱們還是搞點人事斗爭吧,這個比較簡單。

  比如說,把按察使鄒學柱搞下去,你不就可以升按察使了嗎?

  升到按察使后,只要有機會隨時可以轉巡撫,那你可以去江南當應天巡撫。

  那里也是文壇重心,你一邊當巡撫刷政績,一邊刷文壇名望,豈不就是文場官場兩開花?”

  三言兩語之間,規劃的明明白白。

  李維楨又一次恍恍惚惚,在官場混還能這么簡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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