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是平湖陳家陳鳳池,曾家曾士宏。”
雖然憂慮尷尬,吳長松還是顧不得多想,賣出自己一張老臉,介紹兩位家主。
“當日紅蓮賊來得太急,兩家人收攏細軟,拖家帶口,急急渡江請援,可謂倉惶悲涼。
在黃澤這些時日,每日里思及家鄉陷于賊手,無不以淚掩面。
聽聞周師侄從紅蓮賊手里奪回平湖城,他們兩家簡直是欣喜若狂,就想回到老家,盡上一分力氣,也為鄉里父老做一些事情……”
吳長松說起話來,不太像一個不問世事的老道士,反而圓滑老到。
把“逃跑”說成是“請援”,把回來收攏原本的田地家產,說成是“想為父老盡一分力”。
聽得周平安都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敢情好,漓右三縣如今百廢待興,尤其是平湖城,剛剛從紅蓮賊手中奪取,更是缺少干才。
若是陳、曾兩位家主,能舉薦家里子弟前來輔助,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周平安當即一口應下。
“不但是陳家和曾家子弟,其余各家,想要回來,我這里也是很歡迎的。”
“將軍海量汪涵,能夠收回田產店鋪,我陳家感恩戴德,定然四方宣揚將軍虎威……”
“我曾家也是,族內倒是有幾位子弟,才學不凡,今春中得舉人,倒是可以舉薦給將軍。
不過,來年進京趕考,還望將軍不要留難。”
兩位家主喜笑顏開,連連拱手。
本來還略顯矜持的神情,也變得和善了許多。
“好說,好說,那就遷回來了吧,再怎么樣,我這漓右三縣,向來是一視同仁,總也餓不著你們一家老小。”
“什么?”
陳、曾兩家家主,一臉茫然。
餓不著我們一家老小,啥意思?
陳家田畝足足一千八百畝,店鋪、礦場、藥行、糧鋪,產業遍及全城,不說富比王侯,在漓右三縣境內,絕對稱得上一聲豪門大戶。
而曾家呢,稍稍差點,祖上也曾做到三品侍郎,書香傳家。
每逢災年,也不會自高自清,依然會大肆購買田地奴仆……
在平湖縣內,一千五百畝地還是有的。
子孫開枝散葉,各有謀生手段,諸如酒樓、書館、藥鋪、生絲,也是多有插手。
這等人家,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奉為上賓的嗎?
到了郡守府拜訪,也會被拉著喝上一杯香茶,再談談詩文,敘一敘年庚……
你說餓不著?
還沒等他們琢磨出周平安話里意思。
蕭乘風已經低著腦袋輕笑出聲。
“那田地?”
陳鳳池不確定的問道,“不知將軍何時勘驗退還?”
“退還?鳳池兄說哪里話?
這么說吧,回平湖安家,我是歡迎。
但是,田地這事,就不好辦了。
當初既是紅蓮賊搶去,你們就得去尋紅蓮賊賠償討要,冤有頭債有主,是不是這個理?”
周平安端起一杯清茶,緩緩喝了一口,慢悠悠的說道。
“理倒是這個理,但是,紅蓮冉賊,此時已然伏誅,平湖已然復歸朝廷,田畝這不得依律歸還嗎?”
陳鳳池臉色已經板起來了,心中大感不妙,只能據理力爭。
自古善財難舍。
如果是些許錢財,一般寶物,舍了也就舍了,對方兵精糧足,實力強橫,萬萬得罪不起。
但是,這是一家基業所在,萬萬放手不得。
“是啊,還請將軍三思而后行,一旦扣留世家大族田畝的消息傳將出去,很可能會影響到將軍清譽。”
曾士宏也是語重心長。
“清譽?看看這個……”
周平安也不生氣,拍了拍手掌,當即就有下人捧著一張紙頂在頭上,獻了上來。
他接過紙張,遞到曾士宏面前,笑道:“曾家主詩書傳家,學問深厚,想必不會看不明白這通緝榜文。
我是朝廷的官嗎?我是大賊啊,是通緝犯。這顆腦袋,值一萬兩白銀呢。”
他端起茶杯,這次不喝了,嘴角帶著絲絲嘲弄:“本將軍連官都不是,漓右三縣更是陷入賊手,鳳池兄,不如你告訴我。怎么就復歸朝廷了?要按哪條律法辦事?”
陳鳳池和曾士宏兩人唰的一聲,臉色變得慘白。
紅通通的榜文,擺在面前。
他們再怎么捏著鼻子不認,這都是代表朝廷權威的通緝令,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
如果承認這份通緝榜文的權威性,問題來了……
對方是反賊,你去問反賊要歸還田畝,這不是開玩笑嗎?
本來兩人也沒抱有太大希望,被紅蓮賊占了也就占了,自認倒霉就是。
只希望有朝一日,朝廷大軍再打回來,他們也會要回資產。
打不回來,那也沒辦法。
但是,自周平安占據三縣之后,與民間秋毫無犯,對待百姓都算得上極好。
甚至,連那些流民乞丐都有一口飽飯吃。
這哪是賊啊?
說他是圣人君子都不為過。
俗話說,君子可欺之以方,這么一個好人,一個君子,應該可以要回田畝吧?
結果,卻是當頭一棒。
對方的確可以稱得上心地良善,但只是對某些人,說自己是反賊,可能不是假話。
與其他反賊的區別,只不過是還沒有豎起反旗、喊出口號而已。
本質上并沒區別。
吳長松看看氣氛不好,連忙打圓場:“周師侄怎能自污呢?崔廣陵此人胡作非為,誣良為盜,云州上下必然會參他一本。
師侄暫且不用著急,事關清譽,還得小心應對,否則,待朝廷平叛大軍前來,那時悔之晚矣。”
“是啊,如今蕭元芳大人領禁軍五萬,已至云州,主持西南各州府平叛事宜,萬萬不能把他的視線引到平湖來。”
陳鳳池也在一旁幫腔。
這老小子。
周平安看了一眼吳長松,就明白了,這位長老一心一意站在重陽峰那邊,很可能是下了重注,這是給自己施壓呢?
平叛大軍既然已經到了云州,要打誰,還不是聽這些地頭蛇提供消息。
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如果他一意當個反賊,平叛大軍很快就會來到。
周平安眉毛微微一挑,“倒也不怕,若是蕭元芳親領大軍前來,我自然不會獨力抗衡。
盤踞平山、蘭華境內的紅蓮五萬大軍,此時不是正在跨江攻城嗎?與他們聯手同盟,也是一個辦法。”
“不可!”
“萬萬不可啊!”
幾人同時面如土色。
漓右三縣雖然地盤不算大,但卻養了精兵十萬。
聽說這些兵成天不干活,專一苦練。
三餐吃飽,間或還有肉……甚至,還會發下薪俸。
這種待遇,完全與大將親兵等同。
別人家大將蓄養親兵,一般是兩三百,最多也超不過一兩千,再多就養不起。
其余兵丁說是烏合之眾是有點過份,訓練廢馳,兵甲不全是肯定的。
不干活還能吃飽飯,那是想也別想。
多數時間,士兵還要在農田里面苦苦操勞,一天吃些粗糧,喝點稀湯寡水,能吃個半飽就已經很滿足。
這種兵,打起仗來的戰斗力,就可想而知。
誰像周平安這么養兵練陣?
如此十萬精兵一旦揮軍東進,與紅蓮賊結盟,事情就大條了。
事后能不能平息不知道。
至少,黃澤郡肯定是擋不住的。
云州,也不一定能擋得住……
道理很簡單。
云州六郡紅蓮賊到處都是,總數達到驚人的三十余萬,更是高手如云,本就壓得云州有些喘不過氣來,要從朝中請援。
蕭元芳也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西南四州。
他要救援的地方太多了,并不是只盯著云州一方。
周平安沒有展現出反心之前,他們自然可以放心,還有意前來探探口風,索要良田。
一旦真的豎起反旗,立即糜爛數郡。
這個責任,誰也擔當不起。
陳鳳池和曾士宏兩人心肝狂顫,吳長松更是頭上冒出冷汗。
黃澤郡一旦被攻下,云水宗在云州好不容易經營出來的局面,一朝盡毀。
他暗暗心驚:‘莫不是這位周師侄真的打著這個主意吧,把張師侄打掉了之后,云水宗也不得不把重注壓到他的身上來。若真如此,張師侄危矣……’
‘不行,得盡快發動了,否則,不但云州拿不到手,就連黃澤郡也是早晚得丟掉。’
想到這里,他連忙擠出笑容:“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周師侄還請稍安勿躁,待老夫回去之后,多多進言,希望能讓師侄這里得到招安。
如今情勢太急,正值用人之際,周師侄這等猛將,朝廷也不會拒之門外,還請耐心等待……”
“那就有勞師伯了。”
周平安笑瞇瞇的站了起來,拱了拱手。
似乎先前并沒有說過與紅蓮軍聯手的話。
吩咐蕭乘風送走客人,他靜坐大堂內,思索了一會,就發現,如今果然還不是攻城掠地的時機。
兵員新練,稻種麥豆,也是剛剛發芽……
妖蠻在旁窺視,老鱷魚領著妖兵,正潛伏起來。
廣云郡那里,崔廣陵更是居心叵測,隨時可能動手。
論及情勢之危險,自己這里,比黃澤郡還不如呢。
對方還有援兵可以依靠,而漓右三縣,全靠自己。
真要是敗了一仗,那就是土崩瓦解,大好局面,一朝而毀。
當然,也就談不上聚勢成運。
修練速度也會變慢。
如此以往,猴年馬月,才能突破真武?
心中轉著念頭。
周平安一刻也不放松。
叮囑下人不要打擾,就跨入靜室之中。
今日里的刀法修持,已經完成。
祭煉星辰骨一刻也不能放松。
既然煉氣境界,不能一蹴而就,達到天人感應。
那么,就只能盡快把206塊骨頭,全都祭煉成星辰骨。
他試過了,就算是老鱷魚的煉形手段,也打不斷自己祭煉過的骨頭。
真要是全身骨骼成為星辰骨,力量上下一體,戰力定能大增。
而且,應該可以承受“凈世蓮華身”第七重爆發。
到時候,真武境,也不是不可正面硬撼。
一念至此,心動神搖。
周平安突然微微一愣,抬眼望去。
那塊放在書桌之上的九子伏魔令,“嗡”的一聲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