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花婷抬起左手捂住口鼻。
這只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右手依舊摁著那只筆記本，看著上面時而潦草時而工整的字眼。
說是日記其實不太妥當，因為不是每日一記。
這應該是一本年記，上面記錄著王機玄每隔一段時間的‘宣泄’。
高花婷現在只能慶幸，慶幸牡丹選擇陪伴自己的老師；不然，在那個陰暗、逼仄，連翻身都困難的狹窄空間，要挨七八千年回到現世……
就算能閉關悟道讓自身暫時忘卻處境，但那種異樣感始終是會伴隨自身的。
高花婷哪怕只是十幾年類似的情形，就已接近無法忍耐；
而她翻到的筆記本內容，已記錄了王機玄清醒狀態下，在那個棺木中度過的第一千六百二十個年頭。
他依舊樂觀；
牡丹也在不斷與他說話。
而日記中，王機玄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不破壞棺外結界的前提下，讓自己的身體能坐起來，伸展伸展。
正當高花婷為之牽腸掛肚，想不顧一切找到自家老師，她翻了一頁，表情瞬間有點呆滯。
蘇醒紀元1718年。
值得紀念！絕對值得紀念！百年苦修，貧道終于摸索出了肉身變形縮小之術！哈哈哈！這下可以隨地大小變化了！
嗚呼！原來肉身橫煉并不一定需要搞體育鍛煉。
直接就能利用大道磨盤碾壓自身，雖然有點疼，但現在的成果確實爽！
我算過了，此法初成可變小至一尺，變大至十丈！此法大成，可變小至一寸，變大至百丈！這就滿足了。
嗯，貧道倒是不能只為了自己擺脫困境，還是要把這個東西跟斗法聯系起來。
起個名字吧……隨地大小變？算了，喊起來太粗俗。
仙界有法天象地的神通，但那只是利用靈氣凝聚法相，我這個是肉身變大變小，還能一定程度提升力道或者敏捷性。
就叫它‘擎天訣’吧。
妙妙妙！參禪悟道！
高花婷：……
好像，為老師難過早了。
老師這就開始創造功法了？還是讓自己變大變小的功法。
雖然筆記本前面提到過，老師的境界似乎離著金仙不遠了，而且不斷在道則之海暢游，境界感悟必然不會少。
但這么輕松就能抵近金仙……
‘我果然還是最菜的那個。’
高花婷差點嚶出聲。
她繼續向后翻頁，原本已經潦草的字跡，漸漸地又開始變得工整了起來。
顯然，王機玄暫時解決了當前困境，施展了這般術法神通后，自己已經能在那個棺木中來回活動。
如此參禪悟道也能少些煩躁的時刻，自然不用老是寫日記。
蘇醒紀元2031年。
我最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大道，比如，如何確定年月日的時間刻度，這也有對應的大道。
我發現，道則之海中并非只有自然大道，還有很多大道是從道與理發展出來的，被生靈的行為與思維所影響。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姻緣。
姻緣是自然大道嗎？
這要看對自然大道的定義了，如果只是反應物質世界客觀存在的規律，那姻緣大道這種建立在‘具有思維能力的生靈’思想上的大道，其實是虛的。可如果從‘生靈也是自然的一部分’，那這條大道又必須算是自然大道。
當然，我最近也有些懷念自己的姻緣了。
我坦誠地想念菱童那健美又纖細、彈性驚人的小蠻腰，也在想念艾米娜如煮蛋清般柔滑的肌膚。
牡丹其實也不錯，如果不是她本體總給我一種機械既視感的話，說不定我就從了她。
啊，是思（劃掉了一個字）念的味道。
高花婷讀到這，額頭禁不住掛起了幾道黑線。
一旁黑曜笑呵呵地說：“人之常情，人之常情，畢竟他的感情歷史相對于他的年紀和修為而言，已經是十分的單純了。”
高花婷沒有搭理他，繼續翻頁。
后面連續十篇，都是每隔兩三百年做一次記錄。
不難看出，每次記錄的誕生，都是王道長心境有些浮動。
能把躁動的頻率壓制的這么低，也確實算是能常人之不能了。
高花婷心底一直在好奇；
好奇大牡丹跟自己老師獨處這么久，有沒有近水樓臺先得月；
反正，設身處地的想，如果能跟他獨處幾千年……
高花婷的元神小人兒臉蛋有些微紅，又趕忙搖搖頭，將自己這份小心思藏了起來。
畢竟當前這種關系已經很不錯了，她并不奢求什么。
這十篇記錄中，除卻王機玄的撩騷話，還有很多大道感悟，也記錄了王機玄不斷悟道的方向。
高花婷簡單總結；
在這場漫長的閉關修行中，王機玄已形成了以青木大道為本，以魔功和佛法為輔的修行體系。
《龍蟒吞天訣》被王機玄連續改良，早已突破了這套功法原本的上限，正朝著《吞天魔功》的吞噬大道邁進。
《魔羅天煞訣》也被王道長重新構建了一番，此前可以用此法吸納生魂提升自身瞬時爆發力，而現在，王機玄在其中加入了《血修羅觀想圖》，通過它去領悟殺戮大道。
《青萍訣》反而是限制最多的大道。
王機玄參悟青萍訣許久，都無法突破青萍訣的上限，大概是因青萍訣的締造者是一位上三品的金仙。
也還好，王機玄用青萍訣為參考，借著身體附近這濃郁之極的青木之力，修行青木大道也算如魚得水。
修道就是這樣子的。
隨著自身道境提升，逐漸就會由繁至簡、抵近大道。
除此之外，王機玄其實還有很多神通、術法、陣法、符箓方面的突破，但他并沒有閑心記錄在這個筆記本上。
這里只是他偶爾耐不住心底躁動時的發泄窗口。
高花婷不斷向后翻著，蘇醒紀元漸漸進入了六千多年，而這時，王機玄的心態也漸漸出現了一些變化。
變得……
更近乎于道，也更真誠了。
他在筆記本上寫道：
蘇醒紀元6217年。
今天突然想寫點什么，大概是臨近回歸現世的節點，心底有些忐忑。
我必須承認兩件事，與我第二世有關。
我第二世時，其實并不算一個好人……這很復雜，可能是我第一世苦修壓抑太久了，讓我忽然像是報復性的去放縱，當時的我以獵艷為樂，為此也算是傷了不少良家女子的心。
后面我不想承認第二世，才是我將第二世切割、重新修行一次的主要原因。
那日子實在是太荒唐了。
第二世轉生第三世時，我還修改了部分記憶，把第二世創造的一些功法，歸類為第一世在藏經閣看到的。
實際上，望仙谷的藏經閣哪有那么多魔功，那些魔功都是我利用伊娜文明的超級計算陣列進行模擬推算，最后搞出來的。
而且我締造核心回路培養靈修者的初衷，也不是為了保證伊娜文明可以在我飛升后能持續強大，而是想給自己打造一批仙仆罷了。
我其實并不是偉大先驅，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修行者罷了。
還有一件事，就是關于葉子。
我此前在云上之都療傷的八十年里，其實完整接納了第二世的記憶，葉子的發瘋和癲狂我其實是主要責任人，當時是我為了擺脫困境，利用并馴化了她。
其實不只葉子。
黑曜找到云上之都的過程，甚至，黑曜能偶然間尋找到第一個遠古遺跡，背后都有我第二世的影子。
我把黑曜吸引到了云上之都，為的只是讓自己從云上之都脫困，能夠讓自己獲得第三世重修的機會。
所以，刃獸災害我最少也要承擔百分之三十的責任。
是我給了黑曜這些技術，從而換取了大量的生魂。
雖然我不想承認這些，但第二世確實是我過往的一部分，我必須正視、承認，且想辦法彌補過錯。
我可以與第二世進行切割，只是良心上過不去。
我的本質是道還是魔？
第一世是道，第二世是魔，第三世是我。
大抵是這般吧。
高花婷莞爾輕笑。
不管老師是道還是魔，她都會跟著修道或者修魔，畢竟她就是個混日子的。
蘇醒紀元6558年。
最近突破的頻率降低了，久靜思動，必須向外逛逛了。
我在這已經多久了？一萬五千多年了，再有幾百年應該就能出去了。
十分期待現世的到來。
不知道他們幾個是否順利，我也要想想如何教導小花婷和赤蛇了，尤其是小花婷，她的天賦神通十分強大，而且也算是伊娜文明最后的一根獨苗了。
我最近在全身心參悟歲月大道。
也不能說參悟。
白古前輩用了數百萬年，方才完成了對歲月大道的規劃，這也不是我簡單幾百幾千年能吃透的。
但我想，當我回歸現世，等待我的必然不可能是鮮花與掌聲。
我需要更多斗法本領。
蘇醒紀元6829年。
歲月大道，從入門到放棄。
離著現世越來越近，那種被窺伺的感覺越來越強，應該是天道在注視著我。
牡丹說，她做了一個天道模型，正在跑推算仙界未來的發展路徑。
今天我從悟道醒轉后，曾經問了牡丹一句。
我們現在正要做的，真的對嗎？
牡丹只是笑了笑，回答我說成年人的世界，對錯其實并不重要，利益才是恒久的。
不過我還是有些心理負擔。
如果讓仙界的生靈卷入我們跟天道的戰爭，必然也會造成生靈涂炭。
我需要在乎其他生靈的性命嗎？
這不能不在乎吧。
良知、道心、不愿成魔的矜持，就是我有別于天道的地方。
我是生靈，自當悲憫生靈。
后續還是再看下，如果天道不把我逼上絕路，我也不必掀起太大規模的戰爭。
我需要跟牡丹認真談談了，關于她的自我意識，以及我對她的復雜情感。
這么多年，還好有她在旁邊陪我說話聊天。
我是她的締造者，不行就認她當個干女兒吧，雖然她總是覬覦我英俊的容顏。
現世就在前面了，我的感知很清晰。
高花婷翻過了這一頁，入目是空白紙張。
空白紙張邊緣還有被撕掉了兩頁的痕跡。
她抬頭看向黑曜，正喝茶的黑曜主動表示：“不是我撕掉的，這上面的道韻你應該感受到了，如果強行破壞上面的內容，這道韻會自行消散。”
高花婷問：“這東西為什么會在你手里？”
“我能不回答這個問題嗎？”
黑曜訕笑：
“這是一段不太美好的記憶。
“大概是十二年前，我剛在暗教總部立足，就被天道派來了這附近。
“天道隱隱感應到了他藏身的位置，但進入扶桑木所在小天地的門戶，被歲月大道藏起來了。
“天道派了十幾波人都沒能找到進出口，所以我來了……這就是能力。”
高花婷：……
黑曜笑容很快僵硬，抬手揉著額頭。
“我能確定，他已經出來過了，在他回歸現世后，那層束縛他的結界應該消失了。
“我想，那層結界應該是十分關鍵的東西，避免他被歲月大道反噬。
“就跟我釣你一樣，他又一次！
“該死的！我真的很不想說這個又字！但他確實是又一次把我釣出來了！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為什么斷定我在仙界！我帶人進入了那個小天地，看到了扶桑木，我帶去的幾名天仙掉入了精心準備的陷阱，轉眼就死了。
“然后，我昏迷了。
“我身上的所有儲物類寶物全被收走了，等我醒來以后，我光溜溜地躺在海面上，只穿了一條內褲……我必須感謝他給我留了一條底褲。
“這個筆記本就在我胸口貼著。”
高花婷抿嘴蹙眉、將這東西直接收入了自己的儲物法寶。
黑曜欲言又止。
他還想留著這東西做個紀念。
高花婷問：“只是這樣嗎？”
“這其實已經足夠多了，”黑曜淡然道，“他在日記中承認了很多事，也算給了我一個交代，我也需要給這位靈能之源一個交代，此外，他不殺我還讓我把這東西帶出來，應該是為了威脅天道。”
“威脅天道？”
“是的，他在威脅天道，那意思就是，如果自己陷入絕境，就會讓牡丹掀起大戰。”
黑曜目光微微閃爍：
“我不知道他哪來的底氣。”
高花婷心底閃過了王機玄和牡丹的計劃。
五個分身，一萬六千年前派往宇宙邊緣，在遠離天道影響范圍的星域中發展純機械文明，組建強大艦隊……
高花婷很警惕，這些念頭立刻清空，唯恐對方有讀心術。
黑曜看向高花婷：
“現在你可以相信我了嗎？
“我想把你送進去，順便，帶去天道開出的條件。
“而我想，保證你和其他分開沉睡之人有活命的機會，就是他不殺我還給我這本日記的第二個原因。”
高花婷輕咬嘴唇。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