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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金龍剪,白骨生

  “張……張天師?”

  小道童瞪大眼睛,喃喃自語,望著跪下執弟子禮的佑生娘娘,如在夢中。

  這一聲呢喃,讓那駕車的金甲陰將有所察覺,冥霧中,一雙血色的眼眸瞬間轉向兩人隱身之處。

  玄清一揮拂塵,擋在徒弟面前,對著那金甲神將打了個稽首。

  對方這才轉過頭去,不做理會。

  一位五境高功的面子,還是要給的,若換做普通人,恐怕就要被勾走魂魄了。

  玄清深深望了一眼那個宅院,視線仿佛穿過墻壁,再次看到了那個一襲白衣,神清骨秀的俊美道士。

  對方站在法壇前,令牌一拍,三山五岳四海群仙無不降下聽命,帳前聽宣。

  如此神通,或許真有天師之姿。

  他現在更加好奇了,張九陽這一身博大精深的玄門法術,到底師承何人?

  對方喚來了佑生娘娘相助,能否打破天意,保那白骨精母子平安?

  “進。”

  在佑生跪拜后,大門無風自動,緩緩打開,里面響起一道清澈溫潤的聲音。

  “弟子遵命!”

  佑生起身,令屬下在門外等候,不可有絲毫造次,自己則是整理了下衣衫,鄭重地踏進門中。

  她再次見到了張九陽。

  剎那間,她覺得自己的眼睛仿佛受到了強光照耀,瞳孔一震。

  香火,純粹的香火之力幾乎凝成了實質性的光芒,在張九陽的身上綻放,遠遠望去,就好像神佛背后的九色華光。

  佑生仿佛又回到了襁褓之中,在剛降生時的那一刻,她曾親眼見過王靈官,并受其神力洗禮,給她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此刻的張九陽,就好像那時的王靈官。

  因此她再度行禮,十分謙卑道:“弟子見過張天師,愿聽憑天師調遣。”

  天師,可以說是鬼神對道門中人最高規格的稱呼。

  能被稱為天師者,無不是神通廣大,功德無量之人,縱觀古今,亦是鳳毛麟角,寥寥無幾。

  就算是當年的諸葛七星,也只是被稱為國師,而非天師。

  張九陽打量著如今的佑生。

  算起來,她從出生到現在,不過只是數月光景,卻能從一個嬰兒長到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宛如少女。

  黑衣黑發,足踏蓮花。

  靈官天眼下,可以看到她身上雖然還有些殘余的業力,但更多的是功德,好似云霞般環繞其周身,宛若彩袖披帛。

  至于那象征著鬼母的黑氣,已經看不見了。

  整個人發生了幾乎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張九陽心中一動,雖然說她降生時經受了靈官神力的洗禮,惡念被化去了許多,但也不至于完全消失不見。

  鬼母敢投胎,就是有極大把握能夠掌控這具身軀,戰勝胎中之謎的,可現在的情況是,鬼母的痕跡已經徹底消失了,相當于另外一種‘死亡’。

  這其中怕是有著府君的手筆,不然她不可能成長的如此之快。

  “不必多禮,這次還要麻煩你了,請幫助小玉產子,保她們母子二人平安。”

  “弟子遵命。”

  對于張九陽吩咐的事,佑生不敢有絲毫耽擱,她立即進入房中,看到了躺在床上,已經氣若游絲的小玉。

  大傻春因為是凡人之軀,根本看不到佑生,也聽不到佑生的聲音,他看到恩公一直對著空氣說話,非常著急,卻又不敢打擾。

  只是看著妻子一點點瀕臨死亡,心痛如割。

  還是阿梨在他的眼上一抹,才讓他暫時開眼,看到了散發清輝的佑生娘娘。

  “傻大個,你別擔心,專業的人來啦……”

  大傻春這才安心了許多,滿是感激地望了阿梨一眼。

  “那是我妹妹,她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她呢,嘖嘖,一個小不點,轉眼就長這么大了”

  阿梨望著佑生,不禁出聲感慨道。

  大傻春看看佑生,再看看阿梨,心里突然又沒底了。

  “她生不出來,是因為天道封印了生門,這是一種十分特殊的封印,若不知道解法,就算是七境大能,也難以讓她順利生下。”

  “最好的結果,也就是胎兒生,母親死,一命換一命,才能勉強被天道所接受。”

  佑生不愧是專司送子和接生的陰神,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說出了其中的門道。

  她的神色有些凝重。

  “你有辦法嗎?”

  張九陽問道。

  “有些棘手,但既然天師想保全母子性命,那弟子就會盡力一試!”

  她眸光堅定,沒有任何遲疑,掌心翻轉,多了一只小巧玲瓏的撥浪鼓,質地通透,晶瑩如玉,綻放著霞光。

  張九陽在這只撥浪鼓上看到了璀璨的功德之力。

  這似乎是一件異寶,神職所化。

  咚咚咚……

  佑生開始輕輕搖晃撥浪鼓,清脆的鼓聲中,仿佛伴隨著無數孩童的歡笑聲,散發出一種神妙的力量。

  下一刻,小玉肚子中暴躁不安的胎兒突然變得平靜了,仿佛在仔細聆聽著鼓聲,不再掙扎亂動,過了片刻,竟然好似睡了過去,變得一動不動。

  小玉的臉色瞬間好受了許多,疼痛大減,效果立竿見影。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讓張九陽和岳翎都束手無策的難題,佑生卻輕易就控制住了局面,取得了效果。

  “還好,這胎兒雖然妖氣重,卻心性純粹,仍會被萬靈鼓所吸引,現在他已經睡著了,接下來要趁這段時間,破除封印,讓其順利誕生!”

  “只不過……”

  佑生望了一眼面色蒼白的小玉,嘆道:“這一過程會非常疼痛,而且身為母親,你絕不能暈過去,否則胎兒立刻就會蘇醒,到時便會前功盡棄!”

  小玉聞言,眼中再次爆發出了希望之色,無比堅定道:“尊神盡管施展手段,只要孩子能活,我什么疼都能忍!”

  懷胎十月,她早已和腹中的胎兒有了深厚的感情,更何況,這孩子還是她和相公的血脈。

  佑生點點頭,而后對著張九陽道:“天師,接下來會涉及到女子隱私,還請您轉過身去。”

  張九陽收起天眼,立刻轉身。

  他現在已經幫不了什么,能做的都已經做了,接下來相信佑生就好了。

  在張九陽轉身后,佑生取出自己的第二件法寶,金龍剪。

  所謂金龍剪,也是一件幫助接生的法寶,象征著嬰兒在被生下后,要用剪刀剪斷臍帶。

  只有剪下臍帶,才寓意著嬰兒徹底和母體切斷了聯系,真正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但現在,佑生卻不是要用它來剪斷臍帶。

  她將金龍剪對準小玉的生門處,輕吸一口氣,開始動刀,用鋒利的剪刀,生生剪開被天道封印的生門!

  她也不知道這封印的解法,但這金龍剪乃是神職所化之寶,同樣蘊含著天道之力,生之法則。

  能解天道封印的,唯有天道之力。

  靜室之中,突然響起了刀子割肉的聲音,如裂布帛,清晰可聞。

  下一刻,小玉的慘叫聲響起,聲嘶力竭,痛徹心扉。

  那種劇痛,好似靈魂都被撕開,變得血淋淋一片,然后又被撒上了鹽。

  慘叫聲一刻不停,聽的人無比揪心。

  阿梨完全不敢再看,撲進張九陽懷中,將腦袋深深埋進去。

  她也算是殺人如麻了,但這種場面,連她這只厲鬼都有些無法承受。

  岳翎亦是露出不忍之色,這一刻,身經百戰的她,都有些不忍直視。

  大傻春更是已經哭了出來,緊緊握著妻子的手,想要給她一點安慰。

  “不能暈,不能暈……”

  “醒著,我要醒著……”

  身體在受到巨大創傷時,大腦會進入昏死狀態,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而小玉正在和這種本能對抗。

  即便在如此劇痛下,她竟然還在不斷提醒自己,不能昏迷,要保持清醒。

  時間一點點流逝,割肉的聲音不再響起,但慘叫聲卻仍在繼續,只是越來越小。

  每當張九陽以為她已經暈死過去時,耳邊又會聽到那瘋魔一般的低聲呢喃。

  “醒著……”

  “我要醒著……”

  周而復始,仿佛無止無盡。

  張九陽望向窗外,看著夜色從漆黑變成魚白,一點點褪去顏色,天地之間陰陽交轉,黎明漸生。

  斗轉星移,月落日升。

  小玉已經沒了聲音,不是暈死過去,而是她的聲帶已經嚴重損壞,無法再喊出聲音。

  可她依舊清醒著。

  終于,一道嬰兒的啼哭聲響起,清澈嘹亮,洪亮有力,仿佛破曉時分的晨光。

  一個妖怪,生于黎明。

  這一刻,張九陽突然體會到了母親的偉大。

  “天師,好了,幸不辱命。”

  佑生的聲音響起,透著一絲疲憊,很顯然,這場特別的接生,對她而言也消耗極大。

  張九陽轉過身去,看到她的手中抱著一具小小的白骨,血淋淋的,仿佛嬰兒的骸骨,但手腳卻在動彈,還發出清脆的哭聲。

  神奇的是,這孩子在晨光下一照,非但沒有像尋常妖怪一樣畏懼,反而停下了哭聲,咯咯直笑。

  緊接著,白骨上開始一點點長出血肉、皮膚,從腳蔓延到頭。

  幾息之后,小白骨變成了一個赤條條的小男嬰,清澈的大眼睛盯著佑生,充滿了懵懂與好奇。

  佑生將男嬰抱到了小玉身邊。

  此刻的小玉已經幾乎脫相了,汗水和血水將被褥全部浸透,面上沒有一絲血色,口中更是鮮血淋漓。

  牙齒幾乎都被咬碎了。

  在看到孩子安然無恙后,她終于徹底放下了心,緩緩閉上了眼睛。

  “天師放心,她性命無礙,只是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元氣大損,恐怕以后是無法再恢復全部修為了。”

  佑生望著沉睡的小玉,聲音露出一絲感慨。

  “多謝。”

  張九陽感激道。

  佑生卻搖了搖頭。

  她已經數不清自己接生了多少次,但每一次接生,都會心中動容。

  那些母親,明明看起來如此柔弱,卻都拼了命的想讓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爆發出了連修士都未必能與之相比的精神力量。

  能夠幫助到這些可敬的母親,讓她覺得非常滿足和幸福。

  只可惜她已經盡量快了,也幾乎不休息,可總有些母親,等不到她的趕來。

  “能幫到天師,幫到小玉,是弟子的榮幸。”

  佑生收起法寶,再次躬身行禮。

  張九陽望著這個少女,突然笑了,笑得非常開心,仿佛終于放下了某個心結。

  他伸出手,在佑生的頭上輕輕摸了摸,聲音透著一絲親昵。

  “辛苦了。”

  曾經被他接生的女嬰,現在也成為了獨當一面,造福萬民的陰神,成了一個善良的人。

  此時此刻,他仿佛明白了度化二字的重量,也明白了為什么呂祖明明不斷受挫,感受到了許多黑暗面的人性,卻依舊不放棄度化世人。

  感受到聲音中的那絲關切,佑生身軀微微一顫。

  她抬起眼睛,眸子微微濕潤,也露出了一抹真摯的笑容。

  人與人之間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可是在今天,她似乎感受不到那座山了。

  那個她一直孺慕和敬仰的人,終于不再厭惡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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