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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雁城

  白浪輕翻渺渺彎,木舟此夜泊中灘。衡陽秋霽寺鐘遠,渡口月明漁火殘。綠綺韻高湘女怨,青葭色映水禽寒。

  戌時,漁船如往常一樣停泊在潭水西側螺粟碼頭。

  天已入秋,觱發的湖風卷起的涼意遠比陸上森人,近來匪盜猖獗,碼頭漕運小吏指使的小工們收取泊船例錢時比誰都踴躍,至于值守碼頭的本分工作,那可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嘍。

  漁船泊在這兒無人看管趙家爺爺放心不下,但趙榮想他今日提心吊膽,招呼趙家塢的人帶著自家爺爺與一些魚獲朝就近的城西去了。

  西邊多是城中平民居住之地,流氓乞丐、三教九流的江湖人也匯聚不少,亂是亂了點,卻遠比城外安全。

  爺爺體諒他的傷勢,趙榮只說無礙。

  他倒不是強撐,這位海沙幫高堂主應當不及那晚遇見的匪人,方才硬拼一記掌力,只覺渾身氣血翻涌,但只一時,船到碼頭沒過一炷香,身體已經爽利了。

  趙榮盤腿坐在船頭,做了個收功姿勢。

  夜色下,他在甲板上平視著周遭零星漁火。

  螺粟碼頭停泊的船只不算少,除本地漁船,還有去往長沙府、臨江府、九州府的客商,他之前在碼頭憑一把力氣和武藝當過高級幫工賺取銀錢,所以比較了解。

  “按這個時代的背景,大抵是一更三點敲響暮鼓,禁止出行。五更三點敲響晨鐘后才開禁通行。”

  趙榮回憶著前世記憶,隨即暗自搖頭。

  只從衡陽城這邊看,與記憶中的歷史背景無法重疊。

  “滴咚滴咚~~~!”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接著是聿聿馬鳴,能看到火把亮到更高處,顯是打馬過來的騎手勒緊韁繩,壓得馬蹄高抬。

  聽著那邊的動靜,見人影隨著火把晃動,搬貨、運貨間傳來的呼喝聲清楚地鉆入趙榮耳中。

  是城內鏢師帶著趟子手趕貨。

  能在這夜晚暢行無阻,城內自是不存在夜禁的。

  “榮小哥...”結伴在船上的趙木生湊來低語,“像是長瑞鏢局的人。”

  “是了。”

  “最近他們被劫了鏢,惹出不小風波,”他甩了甩手,虎口傷痛遏不住八卦之心,“聽說關涉到衡山派的劉三爺。”

  “劉三爺可是衡山派大高手,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嘖嘖,這伙劫鏢賊人怕是吃了熊心豹膽,多半落不到好下場。”

  江湖成名高手對趙木生這樣的平民百姓來說極為遙遠,茶余飯后談論倒頗有趣味,多聽一些消息拿出來講講,更是有面子的事。

  前幾日鋪子里的茶博士早將這事描繪得栩栩如生,連鏢師和劫鏢賊人用出哪些招式都隨口而出,吸引不少人過來喝茶。

  趙榮早有所聞,更嘆這古代的現場怪也頗多。

  “若真惹到劉三爺,那劫鏢賊人多半不好相與,”趙榮朝著岸邊指了指,“平日里運貨,除幫工伙計,哪用得著如此多鏢師趟子手護送。”

  “這艘船停泊不久,長瑞鏢局的人來得急,又連夜運貨。若非鏢物貴重,就是擔心賊人卷土重來。”

  “啊?”

  趙木生叫了一聲,本想辯駁“這可是衡陽城外”,轉念想起潭水湖上為非作歹的海沙幫也距此地不遠,劫鏢賊人連劉三爺都敢惹,縱然到衡陽城作亂也不無可能。

  瞧著岸上的火把,趙榮被呼喝聲攪地心神不寧。

  城內賊人、城外船匪皆被他撞見,這長瑞鏢局在衡州府一帶頗有名氣,往日很少被劫鏢。

  近來當真不太平。

  望人者不至,恃人者不久。提高自身實力才是正道,趙榮尋思著想法子系統學習,把內外功的理念先搞懂,摸著石頭過河太慢了。

  這一夜風平浪靜,趙榮在船上待得安穩。

  入夜時心神緊繃,不似趙木生那般大條呼呼大睡,加之受了點輕傷,天蒙蒙亮時水面起晨霧,趙榮反倒睡實了,趙木生喊他方才轉醒。

  過了平旦,曙光初現,雄雞啼鳴。

  螺栗碼頭愈發熱鬧,腳步聲、說話聲,鑼鼓聲,馬蹄聲都隨著人氣而響。

  爺爺趙福與趙家塢的人來到船邊,把養在水里的活魚拿到集市售賣,老人家提著一簞早食坐下來。

  趙榮掀開上面有些年頭的發黃竹編蓋子,一大碗馎饦正冒著熱氣。

  馎饦的做法就是面片扯成拇指大小,水煮加調料,是過去唐人比較常見的主食。配上一點臘魚,趙榮吃的有滋有味,又和爺爺聊著話。

  隅中至西市。

  趙榮剛來到售賣魚獲的檔口,一個青年就笑著擠過來問好。

  這人姓高,名叫高默。也是個可憐人,父母逝世后靠著賣魚為生養活弟弟妹妹,之前被集市上叫什么“龍虎兄弟”的街溜子欺負,趙榮路見不平,將他們打跑了。

  “榮兄弟,早間給包館主送魚去,他叫我知會你一聲,說今日得空早些去武館。”

  “好的,勞煩高大哥帶話。”

  “欸,這算得了甚么。”青年連連擺手,又說了一些要請趙榮吃飯的話。

  高默是真情實意的,周圍不少賣魚人也是,在趙榮路過時會笑著打招呼,極為客氣。

  這西市賣魚檔口本有魚霸盤剝,人人畏懼,還是趙榮膽子大,領頭將魚霸收拾了。

  因他舞勺之年,加上在拳館練了武藝,客氣的人還會尊稱一聲“少俠”。

  “爺爺,我先去包館主那邊。”

  “去吧。”

  趙福點頭,拍著他的肩膀囑咐道:“練功我不懂,但道理一樣,螞蟻壘土筑長城,得慢慢來,急不得的。”

  “別再貪功冒進,傷了身子。”

  “知道了。”

  趙榮應了一聲準備離開,趙福又拉住他的胳膊,放低聲音道:

  “爺爺床板下還有一點銀兩,你若要使,便全拿去。”

  “這世道人情世故少不得,包館主教你一身本事,對你有恩德,沒有再白幫忙的道理。”

  趙榮望著眼前須發皆白的老人,沉沉“嗯”了聲。

  趙榮的一些想法爺爺自然曉得,那床下的銀子乃是棺材本,他知道老人脾性,只順著說話不忤逆他的好意。

  其實那點銀子杯水車薪。

  包館主向來只是趙榮一身武藝的掩蓋,這貨遠沒有趙福印象中那般的偉光正。

  衡陽北鎖荊楚之地,南咽嶺南之勢,不論從兩廣北上中原,還是從中原南下,都需經過這里,屬于兵法中的爭地。

  趙榮行走在這座古代大城中,找到了與記憶中重疊的點。

  上古時代,這里是三苗之地,地處南岳衡山之南,古稱衡州。

  古人云:北雁南飛,至此歇翅停回。大雁越冬過到了衡陽回雁峰棲息,故而衡陽雅稱為“雁城”。

  唐代詩人王昌齡有詩云:一從恩譴度瀟湘,塞北江南萬里長。莫道薊門書信少,雁飛猶得到衡陽。

  鐵拳武館在城內東南,趙榮沿途穿過三街十一坊,遇到諸多南販北賈。

  又見沿街擺攤的販夫俗子,耍大槍闊斧的賣藝人,在馬前吆喝開路的兵卒差役,四散閑逛的混混地痞,擔著兩擔子豆腐的挑夫,勾欄瓦舍亦傳來姑娘們的靡靡之音...

  目光從吹篪乞食的乞丐身上劃過,趙榮的目光總是不經意間看向他們身上的布帶,猜測會不會丐幫的某位“幾袋長老”。

  行到青巖巷,“鐵拳武館”近在眼前,趙榮看向東北方,若是再走過兩條街,就到五岳之一衡山派的駐地了。

  那是整個衡陽城中他最向往的地方。

  十畝荒池漲綠萍,南風不見芰荷生。隔窗賴有芭蕉葉,未負瀟湘夜雨聲。

  可曾聽聞,莫大先生彈奏的那曲瀟湘夜雨。

  趙榮心馳神往。

  他還沒走入鐵拳武館,一位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如見財神,笑吟吟地迎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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