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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無形劍氣

  水榭樓臺拉下簾帷,添酒開宴。

  江南四友極為熱情,命人擺上一桌最好的宴席,哪怕是上頭的長老帶著黑木令入莊,他們也沒有如此誠懇用心過。

  趙榮道出那小小訴求后,江南四友更顯親近。

  之前心懷憂慮稍顯沉默的黃鐘公也敞開胸懷,笑彈音律。

  大莊主發現,這少年雖未曾撫琴,但論調那是信手拈來。

  甚么喜樂,甚么悲調啊,他總能娓娓道來,說得透徹詳盡。

  聽了這些曲韻高論,黃鐘公多有感懷,只覺少年對音律一道不僅見解頗深,甚至集各家所長。

  休提古琴古箏、長簫笛管,便是說到高漸離擊筑,他也能飲酒和而歌。

  少年人身上的音律底蘊,竟如那廣陵散一般紛披燦爛。

  黃鐘公滿心喜悅,有道是知音難求啊。

  先前喊“小友”帶著幾分客氣,現在已發自內心真誠無比。

  任盈盈認真聽著趙榮與黃鐘公聊那碧霄吟、鴻雁梢書,又道一江風、雪山春曉。

  她偶爾也說上一句,但還是聽的時候多。

  黃鐘公的內心是驚奇的,任盈盈卻不覺奇怪。

  她熟悉趙榮底細,知曉他有怎樣的師叔、師父和同門。

  呵.衡山第十四代掌門。

  她想著想著,朝表哥的側臉瞧了一眼,又喝上一口女兒紅。

  另外三位莊主連連叫飲,幾杯酒下肚,興致愈來愈濃。

  丹青生吟道:“百尺江上起,東風吹酒香。行人落帆上,遠樹涵殘陽。凝睇復凝睇,一觴還一觴.”

  話罷他面帶酒紅,舉杯邀趙榮。

  趙榮舉杯接話:“須知憑欄客,不醉難為腸。”

  “妙!”

  一旁的禿筆翁與黑白子都笑喊一聲,四弟隨口一吟,沒想到趙兄弟能接上。

  黑白子道:“《北山酒經》有云,唐時汾州產干釀酒。”

  丹青生大笑一聲:

  “我這汾酒可是來自甘露堂,而且是其中一支從唐時流傳到現在的古村人所釀,這是我用兩招劍法與三晉大地上的一名酒劍客換來的。”

  “唐時詩、唐時酒,方才我吟唐時美酒十詠,沒想到趙兄弟也能接上,真是酒道知音。”

  四莊主盯著趙榮不得不嘆:“詩畫不分家,有劍又有酒。好兄弟,真是相見恨晚!”

  “酒逢知己千杯少。”趙榮笑著舉杯,與丹青生再飲一杯。

  禿筆翁在一旁隨口問道:“方才趙兄弟飲葡萄美酒氣概無儔,不知可還有甚么增氣概的法子。”

  “我平時練裴將軍詩,正缺這種氣概。”

  趙榮聞言略一思忖。

  他莞爾一笑,沒有直接回應三莊主的話,只輕喊了一聲“表妹”。

  少女豈能不懂?

  她盤膝撫琴,趙榮掏出短簫。

二人琴簫合奏。風雪梅莊,滄海笑、江山笑、蒼生笑  宮商角徵羽五音排序,旋律起伏,氣概云天之后峰回路轉.

  江南四友隨著音律意象在豪邁氣壯后,又一步步陷入蒼涼寂寥!

  他們想到了梅莊之前,梅莊之后。

  想到這一生走過的江湖路。

  他四兄弟身入日月神教,本意是在江湖上行俠仗義,好好做一番事業。

  但兩位教主都讓他們大失所望,這才心灰意懶,討了梅莊差使,琴書遣懷,十余年不問江湖。

  姑蘇表兄妹這一曲,真真奏響了他們的心事執念。

  黑白子微微愣住,一口酒慢慢飲下。眼中的寒梅青塘、艷紅酒漿,似乎只剩下黑白二色。

  江湖這一局棋,他已經輸了。

  就算拿到吸星大法,又有什么用處。

  黑白子在琴簫中心神激蕩,掏出了趙榮所給的《媼婦譜》,愣愣地盯在棋譜上。

  丹青生抱起一壇汾酒痛飲,他大笑一聲,一手抱壇,一手執劍,又一次躍上屋頂,在風雪中舞劍。

  潑墨披麻,寫滿了劍中意、酒中意!

  “好好好!!”

  禿筆翁連飲三碗百草酒,就在丹青生舞劍的屋頂下方,聽著曲聲劍聲,禿筆蘸墨,大書特書。

  裴將軍!大君制六合猛將清九垓,戰馬若龍虎騰陵何壯哉。

  又是這二十三字。

  然而,這一次的書法中不僅僅是顏真卿的書法,還傾瀉了他多年以來的江湖事江湖情。

  一生所感,紛至沓來!

  這一日間,他連續寫了三次裴將軍詩,水平一次高過一次。

  二十三字寫完,禿筆翁仰天大笑。

  “便是顛張醉素在此,也不能說書法超過老夫!”

  “哈哈哈!”

  他的狂笑聲震掉冰凌,又一個飛躍再上樓臺,抱起一壇酒,沖上房頂上以石鼓打穴筆法與丹青生論劍。

  黃鐘公閉目凝神,靜靜聽著這震撼一曲.

  這一宴,從上午宴到傍晚。

  彈琴奏曲,討論書畫。

  莊主們各拿珍藏,興致揮灑不盡。

  晚間暮色四合,梅莊之中燈火通明。

  樓臺上,四友添酒回燈重開宴。

  丹青生親手作畫,在一盞繡球燈下用細筆勾勒姑蘇表兄妹。

  畫中少年仰頭飲酒,少女橫劍在側,劍尖挑一盞燭火。

  墨干后,他盯著畫作欣喜若狂,大為滿意。

  這是他將寫意技法衍化到巔峰的一幅畫作,以此畫相贈,實在酣暢。

  表哥連聲贊同還未伸手,那畫就被表妹收走了。

  臨近亥時,庭宴才散。

  “小友先在莊上歇息,明日老朽再與你討教琴音秘法。”

  所謂的琴音秘法,自然是七弦無形劍。

  趙榮也不再說什么感謝客套話,老人是真心傳授,他心中記著恩惠,笑著應了一聲便去歇息了。

  丹青生沒讓管事帶路,他紅著一張酒臉,親自引路帶他們到一棟獨立院落。

  因他們是表兄妹,便安排了兩間最好的客房。

  梅莊中的人離開不久,趙榮就聽到院中方亭有人彈琴。

  聞弦知雅意,開門走了過去。

  “表妹有什么指教?”

  他坐在石凳上,聲音放得很低。

  今日飲了不少酒,但他們以內力壓制酒性,并無醉意。

  少女的臉上有一絲絲酒紅色,見他一坐下便望了過來:“原來你的寒功是《霜寒勁》,我沒說錯吧。”

  忽然被道破根腳,趙榮難免有些驚訝。

  但一想這位是魔教圣姑。

  黑木崖上的眾多武學秘籍,她自然是隨便學的,能知道也不算奇怪。

  想通歸想通,但這事與曲知音有關,承認是不會承認的。

  “什么霜寒勁?我沒有聽說過。”

  任盈盈已拿捏到他的一些性情,不會信他的話,自顧自地說道:

  “黑木崖上也有幾位長老練過這門功夫,但后來都放棄了,能將這門功夫練成,你的天賦確實不差。”

  “不過.”

  “霜寒勁只是其一,唯有融匯玄天指才能威力大增,催發至陰至寒之氣。”

  說到此處,她目含疑惑:“按常理來說,伱便是霜寒勁大成,也不可能有這份威力。”

  趙榮眉頭微挑:“其實我練的是左大師伯傳我的寒冰真氣,你搞錯了。”

  少女輕呸一聲,心說這小子沒幾句實話。

  她已猜到與曲洋有關,看這家伙不愿講,便不去追問了。

  此時也無須再尋廣陵散。

  “江南四友雖然隱居,但他們始終是神教之人,黑白子絕不敢將玄天指教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她說完這話,眉梢飛舞著得意,薄唇毫不掩飾地抿出笑容。

  雙目就凝視在對面之人臉上,想仔細看他有什么反應。

  果然,趙榮露出友好的笑容。

  他順手翻開亭中桌上的茶盞,起身將梅莊管事泡好的解酒茶倒在少女面前。

  “表妹,你我同來姑蘇,這一路緣分不淺。我那本廣陵散送你了,待離開梅莊,我再將嘔血譜給你。”

  “大莊主見你琴藝高絕,也說要傳你無形劍。”

  “此番表妹也受益匪淺,不如將玄天指借我一觀,這份人情,我必然記在心中。”

  見他變臉如此之快,說話溫聲細語,少女臉上的笑容連酒紅都壓不住了。

  “嘖嘖.”

  “你可真是精打細算,那嘔血譜與廣陵散都是你用剩下的。”

  “瀟湘劍神的人情倒是挺貴重,不過你說我是魔教妖女,那我也不稀罕什么正道大俠的人情。”

  她呵呵一笑:“出了梅莊我就回黑木崖一趟,去藏功殿將那玄天指找出來燒掉,再叫人將那灘書灰送到衡陽,我瞧瞧什么劍神還有沒有本事練成。”

  趙榮順她話說:

  “何須動怒,我派有諸多珍貴曲譜樂譜,亦可拿來交換。表妹有什么要求盡管提便是。”

  “哦?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任盈盈看向他的眼睛。

  趙榮正色道:“傷天害理的事我不做,坑害朋友的事我不做。”

  江南四友以誠相待,極盡善意。

  既知任我行關押在此,那就絕不能主動出手坑害四人,否則怎對得起朋友?

  哪怕想賺四友上衡山增添門派底蘊,趙榮也不會這么做。

  任盈盈聽到這兩句話,并不覺得奇怪。

  她環顧梅莊一周,心下生出一股茫然。

  把趙榮倒的茶水喝掉:“明年端陽節我會上黑木崖,你若是膽子夠大,那就在八月中秋上會稽山的竹屋尋我。”

  “你讓我高興了,我就給你玄天指,否則我就燒了它。”

  “好。”

  趙榮應了一聲,他做幾算,當然不會拒絕。

  看來她已猜到任我行在此地,所以從洛陽綠竹巷來到會稽山。

  杭州多有楊蓮亭眼線,紹興松散一些與杭州也近。

  一來二去,他想通前后。

  又好奇問道:“端陽節上黑木崖,難道你也服用了三尸腦神丹?”

  面對這個問題,任盈盈猶豫片刻,答道:“沒有。”

  “那你上黑木崖做什么?”

  “為什么要告訴你?”

  她先是不愿講,過了一小會又開口說:“東方叔叔每年都會送我幾盒胭脂。”

  此言一出,趙榮心神一凝。

  他目光飛動,盯在少女的薄唇上,果然有一絲胭紅脂香。

  “你看什么!”

  她話語中帶著羞怒,趙榮神色平靜:“你那胭脂有多余的嗎?”

  “年年都送,當然有多余的。”

  她皺著眉頭,感覺他好生冒昧,卻又讓她心中泛起莫名波瀾。

  趙榮朝梅莊深處望去:“黑木崖上的高手是不是人人都服用三尸腦神丹。”

  “你關心這些做什么?”

  “只是好奇,”趙榮擺了擺手,“你若為難,可以不對我講。”

  “這又不算秘密。”

  任盈盈輕蹙眉頭:“起先效忠我日月教的長老堂主是不必服用丹藥的,只有那些不聽話的人才服。自從楊蓮亭代理教務,服丹人數大大增加。”

  “下方辦事不得力的主事人也要服丹,端陽節上崖的人越來越多。”

  “五岳劍派也知道這事,左冷禪不是以此事派人到平定州挑撥嗎,你作為衡山派下代掌門,難道不知?”

  趙榮不由想起被楊蓮亭派人追殺的嵩山高手孫振達。

  “我知道,只是求證真假。”

  “上次我在廬州見過童百熊,這人難道也服了三尸腦神丹?”

  說到童百熊,任盈盈搖頭。

  “他沒有。”

  “楊蓮亭派人叫他服丹,他把上門的紫衣使者全部打翻,還大吵大鬧要見東方叔叔。他可是黑木崖上了不得的功臣。”

  說到“功臣”二字,她的臉上露出冷意。

  趙榮不去觸霉頭,心想黑木崖上沒服丹的人恐怕極少。

  那江南四友.

  少女看穿了他的心思:“你不用為他們四人擔心,端陽節前夕,每年都會有人下崖來梅莊。”

  任盈盈沒有往深處說。

  這便是向問天查出的第一個疑點,梅莊是不用上崖就能得到一年解藥的特例,而且年年如此。

  加上逍遙津正邪大戰暴露的事,她基本確定,

  自己老爹就被關在此處。

  只是今日入莊見了這江南四友,與她想象中極為不同。

  趙榮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麻煩了.

  一年來梅莊一次,豈不是說江南四友都服了三尸腦神丹,而且只有一年的解藥。

  隱居梅莊看似逍遙,其實也是牢籠。

  但在這牢籠中自得其樂,已經被他們看作天大美事。

  人生在世,憂多樂少啊。

  趙榮叮囑一聲:“你那用不完的胭脂別丟了,到時候給我一點。”

  “你!”

  “無恥小賊!”少女面色一寒,瞪了他一眼:“你怎這樣無禮,那.那東西我用過,怎能給你。”

  “你別丟了就好。”

  二人各有所思沒在院中逗留,不多時便回房間去了。

  翌日一早。

  風雪更小了,讓趙榮沒想到的是,丹青生早早地將他拉到練武喝酒的院落。

  “兄弟,昨日見你對我的寫意劍氣很是驚奇,我可有瞧錯?”

  “自然不錯。”

  趙榮坦誠一笑:“看著像是劍氣成形,著實嚇人。”

  “哈哈哈!”

  丹青生摸著胡須大笑,口中還有昨日的酒氣:

  “這潑墨披麻劍法乃我所創,威力不算多強,卻是我得意之作。”

  “兄弟你劍法之精世所罕見,衍化的寫意劍法,竟比我使得還有威力。”

  “昨日聽你一曲,思緒頗多。午夜夢回,想到我一生都將在梅莊度過,雖是樂事,但這劍法也隨之失傳,實在可惜。”

  “倘若兄弟不嫌,便將我這套劍法學去,也讓江湖中人瞧瞧這潑墨披麻,寫意江湖的燦爛。”

  趙榮聞言一驚,想要推辭,可又看見四莊主那略顯蒼老的臉上掛著極為真摯的眼神。

  “好!”

  他爽快應下,丹青生大喜,摟著他的肩膀就要把他往酒屋里面帶。

  趙榮可不想做酒蒙子。

  他連連推辭表示先學劍法、下次再喝。

  丹青生的劍法與趙榮的劍勢還真有點相似,一個是浩大的五神峰之勢,一個是畫作中的寫意之境。

  四莊主從畫中悟劍,融寫意技法,這才讓劍氣凝而不散。

  那些光圈雖然沒有殺傷,但劍氣橫飛,森森逼人。

  二人練了一上午,丹青生頗為震驚。

  “你學得也太快了!”

  他撓著腦袋:“這才幾個時辰?我的劍法就被你學了個七七八八。”

  早就在一旁看戲禿筆翁笑道:

  “趙兄弟不是說了么,他的劍法衍化萬劍,你潑墨披麻劍再怎么寫意,那也有形。劍氣倒是無形,卻沒殺傷。”

  “若說難學,還是大哥的七弦無形劍難學。”

  “就不知能不能難倒天下一絕。”

  捧棋譜的黑白子抬起頭:“我也很是好奇。”

  禿筆翁已作解釋,趙榮不多贅述,午間用宴時,他連敬丹青生三杯酒。

  潑墨披麻劍法在招法上無甚奇特,可化氣寫意技法著實不凡!

  這讓他大有收獲,人情是越欠越大了。

  午宴之后,早有準備的黃鐘公帶著他們去琴房。

  黑白子、禿筆翁,丹青生一個個跑得極遠,不想領教那無形劍法。

  琴房素雅無比,周圍擺著書架樂器,一本本古籍多與曲樂相關,任盈盈的目光被一些譜子勾走,可見大莊主的收藏著實不凡。

  “兩位小友請坐。”

  黃鐘公為趙榮搬來一把瑤琴,他的手指慢慢在琴弦上劃過。

  蒼老的聲音徐徐響起:

  “舜定琴為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伐紂又增一弦為七弦,我這門七弦無形劍,想要用出精髓要義,必須以七弦琴來奏。”

  任盈盈問:

  “只是琴音,如何傷人。”

  黃鐘公道:“琴音本身不能傷敵,效用全在激發敵人內力,擾亂敵招,對手內力越強,對琴音所起感應也越加厲害。”

  大莊主捋須一笑:“練功之前,兩位先感受一下吧。”

  “我們不出招,只感受內力變化。”

  “請前輩指教。”

  黃鐘公微微點頭坐了下來。

  他看了趙榮一眼,知道這少年是江湖上屈指可數的高手,又看了任盈盈一眼,知道這少女也是高手。

  一旦坐在這七弦琴前,他依然有信心面對兩人。

  大莊主坐在瑤琴前撥動第一個音符,接著連響三聲,緊跟著又是一段急促琴音!

  琴聲鉆入二人耳中,趙榮與任盈盈皆露異色,只覺心神微亂,內力忽然跟著琴音跳動。

  這是內力在與琴音共鳴!

  琴音柔和,內力波動便柔和。琴音急促,波動便急促。

  若此時用出什么招法,定要受其影響。

  柔和時聞琴者只能用柔和的招法,以免氣血沖撞。

  這時若黃鐘公出急招,聞琴者登時就要陷入險地。

  不過,此時大莊主并不出招,只是撫弄七根琴弦。

  音律如劍,與他們的真氣相合,在體內奔騰。

  黃鐘公琴聲越急,那無形劍越是在體內肆虐,真氣翻波掀動濁浪!

  等到他施展六丁開山神技時,任盈盈已抵擋不住,她一邊后退一邊開門,朝門外退去。

  大莊主并未制止,只是看向琴房中的少年。

  起先他臉上還微有經絡鼓起,明顯是真氣竄動。

  等到這六丁開山施展開來時,趙榮竟然紋絲不動。

  一股涼意順著吊墜在胸口蔓延,就如同往日里療傷一般,將那躁動的真氣瞬間撫平。

  黃鐘公見他毫無異樣,面露驚異。

  他六次撥弦,不斷催加內力,最后七弦同響,內力催到頂峰!

  趙榮運轉洗髓經,垂簾守竅,帶著那股涼意將真氣共鳴再度壓下。

  琴聲戛然而止,瑤琴前的老人拿出手帕擦掉額頭上的汗珠。

  “好厲害的內功法門!”

  黃鐘公喘了一口氣:“似你這般鎮定表現,便是運轉易筋經的方證大師在我面前也做不到。”

  “內力越高之人,受到無形劍的影響便越大。”

  他吸了一口氣,滿臉疑惑,悠悠開口:

  “據說達摩禪師在少林留下過一部洗髓經,我聽方證大師說過那功法的神奇,不過自唐以后就失傳了。方證大師若練過這門神功,倒是能做到你這種程度。”

  “厲害,厲害”

  “老朽第一次遇見內力深厚的高手面對我的六丁開山紋絲不動。”

  大莊主又擦了擦汗,拱手道了一聲佩服。

  趙榮雙目明亮,心中已經確定,這無形劍極為神奇。

  甚至讓他萌生奇思妙想!

  他朝黃鐘公拱手還禮,開門聲響,任盈盈從外邊走了進來。

  她先朝大莊主一禮,又朝趙榮問道:“表哥是怎么做到的?”

  黃鐘公也投來好奇目光。

  趙榮呼出一口氣,做了個收功手勢:

  “前輩的無形劍極為強勁,若我只用內力相抗,恐怕也要退出門外。”

  “哦?”

  趙榮看向大莊主:“琴音擾人心神,再與真氣共鳴,使得真氣如劍,在經絡中游走。”

  “我凝聚精神,排除了琴音所擾,全力運功在真氣調動上,不必一心幾用,這才避開了六丁開山。”

  任盈盈恍然大悟,一雙妙目卻又不斷閃動:

  “無形劍無形,琴音卻有形。避開琴音,這豈不是更難。”

  趙榮溫聲回應:“隔絕天人,心意守一,方可淳樸自然,化音于外。”

  “原來如此。”

  大莊主明白過來,少年一直把控心神,破掉了無形劍源頭精髓,那么真氣共鳴也會大大降低。

  他釋然一笑:

  “奇人自有奇人法,老朽又長了幾分見識。”

  趙榮上前請教:“前輩是如何將內力化在琴音中的。”

  大莊主并不藏私:“運氣在兵刃中,這是大家都會的,兵刃能承載真氣,琴音自然也能。”

  “不過需要特殊法門。”

  “音律有高有低,各有律動,若真氣律動與之相合,便能讓琴音行氣。”

  說話間,他拿出了一幅經絡圖,上面點出幾個大穴。

  “我這套行氣法,走的是任脈。”

  “氣海、神闕、水分、鳩尾、膻中、華蓋、天突。”

  “七大穴道對應七根琴弦,心手合一,真氣順任脈游走七大穴,指尖撥動琴弦,二者律動相和,或快或慢,七穴共鳴,便是六丁開山!”

  見二人思索,黃鐘公也不打斷。

  他們能在這般年紀就有這身本領,天賦必然極高。

  只待二人醒神,大莊主才鄭重拿出兩本薄冊,上書“七弦無形劍”。

其中有指法韻調、快慢發勁法、真氣共鳴法  理解他所說的精要部分,照著這功法練,七弦無形劍便可練成。

  看似簡單,其實有著極高門檻。

  不說能否用真氣游走七穴與弦音互相律動共鳴,便是精通音律這一項就要難倒許多人。

  任盈盈練琴極快。

  她拿到黃鐘公給的譜子,很快就能掌握上面深奧的指法節奏。

  但是,她卻無法彈無形劍。

  趙榮學琴不及她,可是拿到真氣共鳴法門,立刻便盤膝而坐,讓真氣在任督二脈間游走,最后鎖定大莊主所言的七大穴道。

  這對趙榮來說并不是難事。

  因為他所練的輕功“猿公筋斗勁”便是七脈輪轉。

  對于腦筋、真氣都靈活的人來說,他們有著殊途同歸之理,只是無形劍更繁復一些。

一段時間后  “咚!”

  大莊主與任盈盈忽然聽到身旁傳來一聲悶響,一齊轉頭看向趙榮。

  只見他渾身一震,鼻孔冒出兩行血來。

  任盈盈一失神,瞧他這個吃癟樣子有些想笑。

  “表哥,你這是走火入魔了嗎?”

  她掏出一方巾帕,給趙榮遞了過去。

  大莊主微有得意,心說老朽的絕學哪是那么好練的。

  他寬慰一聲:

  “琴音無形,這音律武學講究循序漸進,急不得的。”

  “可是行氣走了岔子?”

  趙榮把鼻血擦了擦,微微搖頭:“倒也不是。”

  “只是在前輩的基礎上,我嘗試了一下改變七大穴的行氣路徑。”

  大莊主的面色肅然一變。

  任盈盈問:“為何要變?”

  趙榮道:“我曾遇到過一名用劍前輩,他講清楚了活招與死招。”

  “七弦無形劍極妙,前輩將任脈七穴行氣法教我,我如得一譜。有了譜調,琴也能彈得,簫亦當可奏。”

  大莊主吸了一口氣,在琴房中來回踱步:

  “好悟性,有理!有理!”

  任盈盈對樂理一道悟性極高,頓時點頭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聲氣相合,如影隨形,任意律動。”

  趙榮瞳孔放大,被她一句話點醒。

  少女又道:“但那樣調動真氣,無譜可尋,豈不是亂彈琴,這恐怕比前輩的七弦無形劍難上百倍。”

  “劍招天馬行空,音律卻有譜調。”

  她后面的話還沒說話,忽見趙榮取來放在琴房外間的短簫。

  要做什么?

  他們盯著趙榮,聽他吹出一曲“雪山春曉”。

簫聲漸起  忽然,他們看向琴房中的一角帷幔!

  房中是沒有風的,也沒有人去碰,但那帷幔驀地擺動。

  正疑惑是不是看錯了,那帷幔又動一下。

  少頃,他們體內的真氣也有變化,正是被簫聲引動。

  黃鐘公對自己的七弦無形劍極熟,明顯感受到律動差距。

  他內心的驚駭已寫在臉上,盯著少年終于想明白一件事,也對他的來歷失去了興趣。

  這種悟性,黃鐘公也有信心教出一個驚世高手。

  是誰這么走運?

  “前輩可知我表哥要做什么?”

  任盈盈見趙榮又把簫放下閉目打坐,壓不到內心的好奇。

  他自己改動的簫聲音功,明顯不及大莊主的琴功。

  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黃鐘公看那帷幔,心有所感:“他不是要創什么簫功,而是想化無形為有形。”

  他長呼一口氣,“用劍之人都有這樣的執念吧。”

  說這話時,大莊主想起四弟那唬人的劍氣,登時搖頭輕笑:“這很難很難。”

  趙榮一直盤坐到天黑,依然無所得。

  晚上開宴時,幾位莊主見他魂不守舍各都大笑。

  癡迷武學何嘗不是一種癡。

  他們早早放趙榮回院落,接下來幾天,趙榮都是這般度過的。

  一直到第五天晚上.

  盤坐在院落中的趙榮渾身一震,不僅鼻孔流血,就連眼睛都在冒血。

  “喂。”

  任盈盈又給他遞巾帕:“你瘋了吧,你再練下去,馬上就把自己練死了。”

  這般話她說過不少次。

  但趙榮每次只是一笑,并不解釋。

  任盈盈又瞧見少年露出笑容,但這次他雙目含血,笑容顯得有些詭異。

  下一秒,他忽然拔劍出鞘!

  劍光在院落中閃動,正是以幻劍衍化的潑墨披麻劍法。

  丹青生的寫意劍氣被趙榮催動到極致。

  縷縷寒涼之氣從胸口激發,他這些天積攢的領悟如大壩決堤,洶涌而下!

  大莊主的內力勁發富有節奏,與音律相合,又以琴音為載體。

  琴音乃無形,丹青生的寫意劍氣只有勁風,也是無形。

  內力承載琴音,亦可承載劍氣!

  真氣在任督二脈急竄,七穴同奏,真氣如弦,趙榮似乎在體內彈出六丁開山,這讓他身體又震!

  下一刻.

  讓院中少女滿是驚訝的事情發生了.

  趙榮身形提縱到方亭邊緣,一劍揮出!

  她看到了類似丹青生的寫意劍氣。

  可是!

  趙榮的劍氣并非光圈,而是橫斬如劍!

  本以為勁風只能滅掉燭臺上的燭火。

萬難想到  他一劍過后,前側三寸無形劍氣觸碰那根蠟燭,呲一聲響蠟燭在她目中斷作兩截!

  無形化有形.

  這.這真是劍氣!

  哪怕這劍氣的威力不如她隨手一斬,卻也讓她心神搖曳,無法相信眼前這一幕。

  耳旁傳來氣喘吁吁的聲音,她抬頭看到少年胸腔起伏,臉上全是笑容。

  又聽到帶著興奮的揶揄聲音傳來:“表妹,有沒有嚇到你?”

  “區區三寸能嚇到誰?”

  少女懶得見他得意,朝那蠟燭一指:“這切面不夠光滑,最多劃破尋常橫煉高手的皮膜,你廢了這般大的勁,又有什么意義?”

  “無形化有形,這可是從無到有的過程.”

  趙榮說到了一半又打住了,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他轉頭看向梅莊深處,幽幽一嘆:

  “要與四位莊主告別了。”

感謝諸位江湖朋友的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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