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龍停下自行車，對李青俠說：
“老爹，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兩回，上一次，我和大強過來賣魚，那是冬天，也是幾個人，讓我和大強打倒了。再就是這一次……”
“那都是兩個人，要是你一個哩？”說不擔心是假的，李青俠知道這錢不好掙，以前自己做小買賣的時候也碰到過地痞流氓，有些時候忍忍就過去了，他想勸勸李龍。
但今天把人打成那樣，后面人家報復起來，肯定也不會手軟。
“老爹，你當我傻嗎？要是我自己過來賣魚，碰到這樣的情況，我早早就扭頭跑了。從石城回縣城也不止一條路，我拐到市里，從其他路回去就行了啊。”
李龍的解釋能讓李青俠心放寬一些，但并不是完全放心。
他想了想說道：
“那小龍啊，你不如就在縣里賣魚算了。這石城賣魚雖然快，但那不是咱們的地盤啊。縣里咋說都好跑，離家也近，大不了咱不賣了……”
“行。”李龍答應的很干脆，“老爹，伱知道嗎？我也不是天天都出來賣魚。我還有兩桿槍哩，時不時的還要去山里打獵，那時手里有槍，打打野豬，打打狼啥的……”
“那個不錯！”李青俠一聽李龍手里有槍，眼睛就放光，“我年輕的時候出去做小買賣，就想手里有桿槍。當時有人搶我們的，手里拿個撅把子，單打一，那個就能把咱逼得不得不給錢……”
“那我這槍可高級，民兵用的，五六半，砰砰砰，摳一下打一發，比那拉大拴的強太多了！”李龍笑著說，“等回去老爹你看看？”
“中，中！”李青俠笑著答應，把二流子搶劫的事情也放在了一邊。
隊里，陶大強吃過早飯去李家拾網，陶建設今天沒去地里。現在地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他打算今天好好把菜園子收拾一下，一夏天秋天的菜，和冬天的干菜可都從菜園子里出哩。
陶建設正在菜園子里干活的時候，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走到了院外，喊了一聲：
“老陶大哥在不在？”
“在在。”陶建設正在給刀豆搭架，探出頭來看了一眼，說道：
“是棗她媽啊，你咋有空過來了？”
“你家來好事了唄。”棗她媽看陶建設在，便走進了院子，先是打量了一下院子里的情況，滿意的點點頭。
隊里大家的院子規格都是大同小異，這時候劃分宅基地并沒有太大的標準，等到九幾年的時候，才給了標準，一家一院，連宅基地帶院子一畝七。
現在是你想要和別人做鄰居，那么其他人院子多大，你家就多大。如果你想找一塊荒地單開，那你自己想把院子搞多大就多大——當然，也不能太過分。
畢竟現在土里有堿，打地基要往宅基地下面下許多土，在沒有大型機械的前提下，沒人愿意把自己家宅基地搞得跟廣場一樣，那多累啊！而且一家才幾口人，蓋多房子，那不要錢嗎？
陶家的院子和鄰居家一樣，連地帶院差不多兩畝的樣子，院子里打掃的很干凈。靠里墻的地方蓋了驢圈，一明一暗，暗間上面堆著一些干草。
院子里外墻邊上放著驢車，馬車邊上堆著一垛木頭，這是冬天陶大強跟著李龍拉來的木頭分過來的。原本還有些多的，被陶大勇拉回去，然后又讓他媳婦給了娘家。
這些木頭被陶建設重新截過，堆的整整齊齊，有的已經打成了木方，顯然是為打家具做準備的。
陶家的屋子雖然有些破，但一匹驢加上一個驢車，就已經穩穩的站在了全隊生產資料的前列。
棗她娘姓楊，叫楊槐英，她在隊里有一個非常著名的職務，媒婆。
其實北疆這邊不怎么流行媒婆這個職務。家里有孩子大了，要找對象了，大多數都是父母親戚幫著找人介紹，要找知根知底的，找到了雙方見面，談談，感覺可以就繼續談，不行那就散了。
當然，還有更為普遍的就像李龍和顧曉霞那樣，自由戀愛談對象，通常情況下除非對方家里有特別讓人無法接受的情況，否則自由戀愛談成的，雙方父母一般都會同意。
楊槐英是來隊里之前，在老家就習慣給人保媒，到了這邊之后重操舊業，不過她發現自己用武之地不多，許多青年男女都是自由戀愛，基本上是快談成的時候，男方才會找一個中間人去女方提親。而這個中間人往往都是雙方都認識并認可的，楊槐英還沒這個資格。
這反倒激起了楊槐英的好勝心，所以她經常主動去幫男女牽線，至于結果，只能說，聊勝于無吧。
楊槐英掃視看完陶家的情況，便笑著對陶建設說：
“陶大哥，我也就跟你直說了吧，我看你家大強年紀也不小了，是不是該找個媳婦了？”
“我也想讓大強找一個。”陶建設現在最大的心事就是陶大強了。大強掙錢是沒得說，跟著李龍一天一個樣，現在掙錢比工人都多，家里怎么到現在的這個水平，陶建設自然也是很清楚。
但陶大強這個年紀，不少人都已經結婚了，就算是李龍，大家也知道有顧曉霞呢。但大強是真的八字沒一撇，現在聽楊槐英這么一說，頓時就覺得對方親切起來：
“那棗她娘，這事你咋說？”
“我倒是知道有幾個閨女條件也不錯，但我得知道你家大強的情況，這樣我也好跟人家女方說是吧？”
“那還有啥說的？你看我家這條件，驢車有，做家具的木頭有，大龍這段時間跟著李家小龍逮魚也掙了些錢，置辦新屋子的錢也存了一些……那你還要知道啥？”
“這就差不多了。你家大強長的又高又壯，看著就精神，這樣的小伙子那些姑娘們不會不喜歡，那大強跟著李家小龍，一個月能掙多少錢哩？”
“那不知道，大強那是論次的。”陶建設拿著煙鍋，點了一鍋煙，不無得意的說道：
“你看那驢和驢車，大強借李家小龍的錢買的隊里的，大強去跟副業隊里編抬把子，發現了個狍鹿子，叫李龍給打了，分了一根鹿茸，就抵了錢。”
“那可不少！”楊槐英羨慕的說，“那現在逮魚哩？”
“逮一次，給大強五塊錢。”陶建設笑著說，“不少了，要是天天逮，那當工人也沒這么多！”
“多少？五塊？”楊槐英驚訝的問，“能給這么多？”
“這還多哩？”陶建設看了楊槐英一眼，不由得心里說，真是頭發長見識短，他抽了一口煙說，“能給大強五塊，你想想李家小龍一次能掙多少？”
“多少？”楊槐英瞪大了眼睛問道。
“至少得……三十吧？”陶建設也是有點不確定的說，“不然能給大強五塊？不過俺大強仁義，光干活，不問別的。再說了，到哪里能找這到好的活哩？”
“不錯不錯，真不錯！”楊槐英敷衍了幾句，匆匆離去。
陶建設后知后覺，等楊槐英離開后，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把啥了不得的事情給說出來了？
大強每次拿多少錢，李龍掙多少錢，這事情是不是不應該說？
陶建設臉一下子白了——自己是不是又闖禍了？
以前沒覺得，現在大強跟著李龍，雖然隊里不少人說著酸話，但陶建設卻是認定了，這是好事。
自家大強沒那個當頭的本事，那就老老實實的給人打工。李龍這人仁義，沒虧待大強，在自己做過那樣的事情后，還愿意給大強機會，讓大強跟著李龍，他放心。
陶建設越琢磨越覺得自己說漏嘴了，這樣的好事，經楊槐英那個嘴一傳出去，隊里豈不是其他人都知道了？那樣的話，那后面是不是大家都會去逮魚？那李家小龍肯定掙不了那么多了，那大龍還能分五塊？
扯吧！
陶建設現在悔的腸子都青了！
自己的嘴怎么就沒個把門的呢？怎么就這么好炫耀呢？
他已經能夠猜到，楊槐英回去就會給她男的說這事，她男的來自黃土高原，不會逮魚，但她男的和王財迷關系好，這事……
麻煩了。
陶建設都能想到，過不了一個星期，小海子里下網的人，肯定很多，非常多！
他現在已經無心再去菜園子里干活了，只想等陶大強趕緊回來，把這事告訴大強，讓大強告訴小龍，看看有什么應對的辦法沒有。
自己是想不出來，但小龍那娃娃精著呢，說不定就想出來了？
楊槐英回到家里，果然立刻就把這事告訴了她男人孟志強。
“逮魚賣魚能掙這么多？”孟志強不相信。
“那當然，這是陶建設親口說的，那能有假？你想想，一天就掙一個工人一天的工資，也怨不得李家小龍能買自行車，能買馬和馬車，能搞那么多小豬娃！”
這最后一點，是楊槐英最羨慕的，現在隊里人都知道，李家已經實現了吃肉自由，想吃就吃，自己家啥時候能到那一步啊？
一天三十多塊……別說一天，就是一個月能掙三十多塊，也行啊！
“那咱也沒網，也不會下啊！”
“那你不能找人合伙啊？李家小龍還找陶大強合伙呢？你找個人不就行了……不過這事得找靠得住的……”
“那就王財迷了。正好現在隊里沒啥活，我看他這兩天都在清理拖拉機，我找他去。”孟志強也是被錢晃了眼，有錢掙誰不想掙，“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再被抓……”
“那李家小龍天天去賣，也不見被抓。”楊槐英早就盤算清楚了，“我前幾天去門市部打醋，聽老張說，現在縣里有自由市場哩，人人賣東西都不抓了！”
“那咱也干！”孟志強立刻就下了決心，“買條網去……小海子里魚多，咱不能進里面還，還不能在邊上下嗎？大不了他們下網的時候我在邊上看著學著……”
孟志強找到王財迷的時候，王財迷也是不相信。
不過兩個人約著明天一早就去縣里買網，然后看看縣里的市場，有沒有人管，有沒有人抓，魚的賣價怎么樣。
陶大強拾完網回到家，還沒休息，陶建設就把這事給他說了。
陶大強聽完，臉都黑了！
他已經無力去罵父親了，啥話也沒說，扭頭就往外走。
“大強，飯好了，你吃過再去啊……”陶建設在后面喊著。
他的聲音不大，充滿了愧疚——如果因為自己的多嘴，讓大強跟著李龍的這活再沒有了。
那他真就沒臉見兒子了。
自己怎么就這么笨呢？就怪當時自己著急著大強的對象的事情，盡顧著吹家里的情況了，沒成想……唉！
陶大強沒去李家，他感覺沒臉去了。
如果因為自己父親的一句話，讓李龍賣魚的生意被村里的人給搶了，搞黃了，那自己也真沒臉再去李家，沒臉跟著李龍了。
太陽升的很高，溫度已經升起來了，但陶大強此刻感覺挺冷，他感覺自己原本清晰的，光明的前路，似乎突然一下子就飄到了空中，前面沒有路，不知道何去何從了。
李龍和李青俠這次沒有在縣里吃飯，早早就回來了——李龍自己倒不怎么在乎，但李青俠覺得只要能趕得上，那就盡量和家里人一起吃飯。
沒有其他的意義，只是希望這樣。
過了葦溝，李龍就看到了陶大強。
那高大的身軀此刻竟然有點佝僂的感覺。
這又出啥事了？
看李龍放慢了車速，李青俠問：
“小龍，有啥事了？”
“大強在前面，應該是在等我。”
“那你們聊。他不去家里，有些話肯定是不好讓家里人知道，我先回去了。”李青俠跳下車，往前走兩步，陶大強急忙喊了一聲“大爺”，李青俠笑笑說：
“你和小龍說，我先回去了。”
面對如此“善解人意”的大爺，陶大強感覺有點無地自容。
“出啥事了？”李龍推著自行車走到陶大強跟前，單手扶把，掏出錢來，抽出一張五塊的遞給陶大強，“先拿著，有啥困難你說。”
“龍哥，我……我闖禍了……”陶大強的聲音里都帶著哭腔了。
他覺得要把李龍賺錢的生意給毀掉了。
那可是先前說過，能帶著自己三年賺一千的，那龍哥自己能拿多少？三年會不會是個萬元戶？
萬元戶啊！
把自己家賣掉三遍五遍，也換不回來啊！
“啥事，別急，慢慢說。”李龍看著陶大強的表情，面色也凝重起來。
陶大強在隊里能闖啥禍？看這表情禍還不小哩，要不要讓他去山里躲兩天？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