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民兵集結,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隊長家里領槍。
槍是才從鄉里拉回來的。幾個綠色的大木頭箱子已經打開了蓋,一枝枝五六半、五六沖在里面擺著,能聞到槍油味兒,都是擦好保養好放進去的。
“李龍,你的。這回你是班長,領五六沖……”
“我還是要五六半吧。”李龍擺手,“五六沖我打不慣。”
“班長帶五六沖。”許成軍擺手,“練的時候先拿著,這是練戰術用的,海軍不在,你們居民點那一個班就是你當班長。班長有班長的樣子,帶五六沖!給他記上,五六沖一把,油壺一個,擦槍布一塊,子彈帶一條,備用彈匣兩個。”
好吧,李龍也沒辦法,既然分配當班長了,那是該聽話。
一個隊里說是一個民兵連,其實是一個排的規模。真要組成一個連,其實人也能拉出來,像李建國這樣三十多歲的也就會拉上去。
但人太多了也不行,現在不像以前。以前全民皆兵的時候,基干民兵和普通民兵都要參加訓練,基干民兵訓練是要脫產好久的。普通民兵也是要參加軍事訓練的。
那時候一個村拉出一個民兵連肯定是沒問題的——即使現在李龍所在的村,其實人口不如口里的一個組。
但現在要發展經濟,就不能整村拉出來練了。你想想啊,按編制一個鄉鎮是一個民兵營,一個縣充其量有一個民兵團,真要每村一個民兵連,那一個鄉十幾個村,妥妥的一個民兵團出來了,那縣里咋辦?搞個民兵師?
不合理嘛,而且沒必要。
所以隊里就三個民兵點,每個居民點抽十個八個小伙子組成民兵班,一個隊三個民兵班,叫民兵連,其實是一個排的規模。
不像后世民兵整組訓練的時候,有統一配發的迷彩服,這時候大家就穿自己的衣服,五花八門各樣的都有,當然顏色就比較相近了,黑色、藍色或者褐色,反正深色就對了。
每個人再背一個子彈袋,這種已經洗的發白,有點不太像綠色的綠色子彈袋算是能把人統一起來。
一個班三枝沖鋒槍,剩下的就是五六半。有些人喜歡手里的武器,拿著就愛不釋手,有些人覺得手里的不如別人的,就和別人換著來。
“槍到手,都過來簽字。簽完字后,班長帶著找地方去練習分解,拆槍,一定要拆熟,但不能把槍搞臟了。下午咱們到老馬號那里集結,找一塊平地練習戰術。”
許成軍老兵出身,說這個都是一套套的:“后面每天上午兩個小時下午兩個小時。主要練戰術和瞄準。等到最后幾天,抽半天時間練一練手榴彈投擲,咱們最后考核的時候是要扔真手榴彈的,你們一個個都給注意了,到時別把手榴彈給掉腳底下,把自己炸了那可沒人管你。”
說話間就把需要提醒的,需要安排的都給說了。其實這時候大家都清楚,民兵訓練已經不是主要的工作了,不然不會把以前每年兩三個月集中訓練的時間改成了半個月。李龍清楚,再過幾年,別說半個月了,夏天抽空集中十天訓練就不錯了。
畢竟再往后,村里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上學的上學,打工的打工,花名冊上在的那些人也只在花名冊上,想集結起來是真難。
“二班的,跟我到老馬號去。”李龍簽字,等自己組里的人簽了字之后,喊了一聲,“咱們先練練槍的分解,順便把槍擦一下。這原來也不知道誰保養的槍,槍油擦的那么厚……”
許成軍聽李龍這么一說,還真就放心了。老手啊,原來看著不靠譜,現在聽著怎么就這么順耳呢。
老槍手都知道,槍要裝箱,長期不用的時候,保養槍的通常情況下會在槍布上醮比較多的槍油,為的就是害怕在西北這干燥的環境下,槍油少了,最后因為天氣變化導致槍身、槍管生銹,寧多勿少的意思。
但要開箱再使用,那槍油多了就會影響使用情況,得再擦一遍。
李龍帶著自己班里的九個人一起去往老馬號。陶大強在另外一個班,自己班里楊永強在,不過其他人也都熟,都是一個居民點的,平時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大家也不陌生,嘻嘻哈哈的。
到了老馬號,李龍把人帶到自己的屋子里,挪開茶幾子,找了舊報紙鋪開,然后說道:
“誰也別嫌棄,坐地上吧,一人一張報紙,自己拆槍,分解結合,多搞幾遍,說不定后面這個也考,我不要求拿第一,但別弄最后一句丟人就行了。”
對武器的分解結合是槍械訓練最基礎的一項操作,現在槍發到手里,這半個月就歸自己保管了。這時候槍管的很松,如果有子彈的話,有些人會偷偷跑到野外打幾發,打個獵過過癮啥的。
李龍看其他人開始動作,便也把油壺放一邊,然后開始拆槍。
或者說,分解結合。
打開保險,取下彈匣,抽出卡筍,取下機匣蓋,取下復進簧,拉出槍機和復進機,擰動表尺輪,取下上護木……
李龍拿到的五六沖是扁刺,就是那種“綠軍裝、紅肩章、地表最強陸地兵王”的那種,往下一按,使其脫離槍管,然后一抖手,帥氣的將扁刺就能彈到位。
沖鋒槍槍身短,總感覺沒有五六半的不帶子彈威力大。
當然,各有所長。
把槍分解完擺好,李龍撕下一塊擦槍布,開始擦每個部件上面的油。
看有小伙子打鬧,李龍也就喊一聲制止一下。年輕人嘛,有活力是正常的,只要沒有大的違規,那就算正常。
上午分解結合,其實一個小時大家就乏了。李龍也沒強行讓大家多練。拆的擦的差不多,一個個分解著過一遍,熟練的就直接回家,不熟練的就在這里多拆幾遍。訓練比較靈活,只要保證到時許成軍考核的時候,自己班里的這些人分解結合不出問題就行。
畢竟一個民兵,槍在手上的,如果分解結合出問題,那真就打臉了。
中午吃過飯,下午是戰術訓練。
大家穿的都挺厚,參加過訓練的知道情況,這是要在雪地里不停的臥倒起立還要跑著的。跑的時候會挺熱,但別人跑的時候你就得看著,那時候就冷了。
李龍把班里人在老馬號集結帶過來的時候,許成軍還沒到,其他兩個班里的人零零散散到了三五個。
都在那里聊天。
也有老兵油子,什么持槍臥倒起立都會,持槍通過警戒地帶也會,匍伏前進也能爬個幾米,但都不精。
這樣的人你也沒辦法把他怎么著,你說他不聽話吧,你說的東西他都能做出來。你說他聽話吧,你看他做的每個動作都感覺有那么幾分不協調。
說實話,看以前老兵做這些戰術動作,那真是很協調很有美感的,但有些人就能硬生生把比較美的東西,給搞的別別扭扭。
就跟同一件衣服,同樣的身材,有些人穿起來看著異常大方,有些人穿著怎么看怎么都猥瑣——陳小二,沒說你。
許成軍穿一身綠軍裝扎武裝帶過來的時候,還有兩個人沒到。他先把人集結起來,宣布今天的訓練內容。
果然是持槍臥倒起立。
說完后還給大家來一個利索的示范。
等示范完了,那兩個人才提著槍過來。
“你們特么的是不是耳朵聾了?”許成軍對兩個人一點面子都不給,“上戰場要是你們還能來遲,我一槍就把你們斃掉了!特么的平時懶散沒人說你們,現在軍事訓練了,還搞這個,你們是不是覺得民兵就不是兵了?我告訴你們,既然進了這個隊伍,你們就得把自己當個兵對待!去,繞著老馬號,跑五圈!
中間誰敢停,加跑!我告訴你們,這次算是初犯,就體罰!下次還有的話,直接扣你們工分!”
許成軍對這兩個民兵的訓斥不僅讓這兩個民兵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也讓其他人明白,這一次的民兵訓練雖然時間短,但要求不會降的。
李龍看著平時嘻嘻哈哈的許成軍這一刻變得這么威嚴,有點明白為什么隊里那么多比他大的,比他有威望的,最終卻讓他當了隊長、村主任了。
有些時候,當一個領導者不僅是需要公平,還需要一些霸氣,或者橫的愣的狠的心態。
不然鎮不住那些混子。
李龍明顯感覺到許成軍發火后,原來那幾個老油條的態度端正了不少。
大約他們也害怕扣工分吧——對于老油條來說,跑步他們不怕,跑不快難道還跑不慢嗎?
但扣工分那就不一樣了。家里本身掙的工分已經公示了,如果因為自己不好好訓練扣掉一些,那回去不被家里人罵才怪呢。
訓練變得正規起來后,許成軍先讓全排人一個個來一遍,指出大家的錯誤后,然后再由各班長帶到一邊,各自訓練。
訓練大半個小時,休息的時候,氣氛才又變得活躍起來。
那兩個遲到的小伙子始終不怎么說話,不知道是覺得丟了臉,還是沒從先前被隊長訓斥中緩過來。
第一天的訓練還算順利,太陽升起來,沒有刮風,雪地很厚,側身臥倒的時候也不會感覺到疼,第二天訓練就不一樣了。天陰著,西北風刮得很大,但訓練還是要繼續。按許成軍的說法,公社規定的就是這段時間訓練,鄉武裝部的干事會到各村去看,如果這時候休息,正好被鄉里人碰到了,那豈不是被逮個正著?那時候難受的恐怕就不是這一時半會兒了。
反正訓練完回到老馬號的時候,李龍的臉都是木的,搓了好一陣子雪才緩過來。第三天有人就說臉燒的難受。問了才知道,原來他回去后沒用雪搓,直接烤火,沒想到就烤壞了。
又是一個馬大哈。
李龍這邊安心訓練,那邊李建國每天都帶著幾個人去石城賣魚。
經過第一天之后,后面幾天,李龍能看到他們每天早早去,每車都拉二十幾袋子魚,第三天的時候就開始從屋子里拉魚了——外面放的那些袋子魚,已經被拉空了。
兩個屋子里的魚不少,再加上縣里大院子還有,短時間里肯定是沒辦法賣完的。
李建國每天回來后都會給李龍銷賬,每次都在五六百。李龍這邊拿到錢后,每回也給大哥五十塊錢,按他的說法,這是管理費。
李建國一開始不要,李龍硬給,那就拿著吧。
民兵訓練的第七天,就開始訓練瞄準。這期間鄉里的武裝部長帶著干事是真的過來檢查的,這讓大家知道,許成軍說的不假。人家看到這些民兵大冬天在雪地里認真訓練,也挺滿意。
射擊訓練不打實彈其實是最無聊的。特別是在這雪地里。陰天還好,大晴天看著遠處一百米的靶子,虛光很嚴重。
李龍趴在那里都想睡覺,但身下是冰的——如果不是他身上穿的是大嫂臨時做的皮襖皮褲,說不定現在下身都凍僵掉了。
即使如此,也很難受。
再熬兩天吧,熬兩天就要實彈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