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棠落地,將兩根筷子擲出,落回正堂桌子上的筷籠中。
他猶有余力,并未傷到陳實,而是截斷陳實的一切感官,讓他沉睡過去。
陳棠將陳實送回房間歇息,為他掖好被子,坐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陳實,目光變得溫柔了幾分。躺在床上的陳實,與他腦海中那個小小的陳實重疊在一起。
他還記得五竹老太太接生后,笑著對他說是個帶把的,可以進去看看了。他小心翼翼的掀開門簾,唯恐讓門外的風吹到了妻和子。
他抱著襁褓里的小小的陳實,看著這個剛出世的嬰兒,突然間喜悅涌來,眼里不禁滿是淚花。
他有一種自己的血脈,在這個小小嬰兒體內流淌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生命延續到了這個孩子的身上。自這一刻起,他不再懼怕死亡,他可以為這個家這個孩子做任何事情,哪怕付出性命。
因為他知道,這個孩子將帶著他的一部分在這個世上存活,延續。
并且,這個孩子終將會有自己的孩子,將自己的這份血脈不斷傳承下去,那么他陳棠也就做到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他走出房,向黑鍋道:「他很不錯,每次都可以給我驚喜。」
黑鍋很是欣慰的搖了搖尾巴。
「你也很不錯,將他教導得很好。」陳棠道。
黑鍋微微一怔,仰頭看著他,心中默默道:「這一戰,給大主人帶來的震動不小。」陳家父子一戰,帶給西京的震動更大。
監聽陳府的各個天聽者有的蹲踞在陳府外,其他人家的墻頭上,有的蹲踞在屋檐上,有的倒掛在樹上,飛速記錄陳實的劍氣造成的破壞,以及陳棠的玄微劍經的精妙程度。
還有一個倒霉的天聽者,被陳實的劍氣洞穿身體,正自從倒掛的枝頭墜落,啪嗒一聲砸在地上。
立刻有恭天府的衙役從陰影里走出,將尸體拖走,又有三五人提來水桶,清洗地面,做完這一切,便又悄悄隱匿在黑暗中,繼續盯著陳府。
而陳府中,四個丫鬟,三個仆人,包括官家陳富,各自趁著天黑匆匆走出陳府,來到附近的小巷中,巷子里有人前來與他們接頭。這些丫鬟仆人則將陳家父子一戰的過程,繪聲繪色的描述給來人。
來人匆匆離去。
同時司天監的一個個小更紛紛監測一道道劍氣貫穿長空的景象,還有小更飛出,搜尋劍氣盡頭,飛速記錄下來,還有諸多小吏埋頭書寫,將各種數據匯總。
過了不久,一份關于陳實和陳棠詳細實力的資料,便擺在十三世家在西京的首腦的桌前。嚴羨之、張甫正、高權等人在第一時間翻開這些資料,細細閱讀。
同時,也有一份資料送到東廠、五軍、神機、神樞、三公等許多大員的案頭。最后,輔正閣中郎秦蘇的案頭也多了一份關于陳實和陳棠的資料。
秦蘇起床,披上衣裳,連夜閱讀,面色漸漸凝重,飛速整理衣裝,走出擷秀館。擷秀館外,已有一個司天監小吏等候多時,見面躬身見禮。
秦蘇也不還禮,擺了擺手,足下一頓,腳底生出風云,馱載著二人便向城外飛去。司天監小更道:「大人此舉,容易為外人所注意,會被記錄下來。」
「顧不得許多。」秦蘇道。
司天監小更只得指點方位,秦蘇駕馭風云飛速出城,不久后來到百里之外。此地已經遠離西京,來到西京的后山。
西京三面環山,山勢陡峭險惡,五軍鎮守山中,據險而守。
很少有人會在夜間入山,畢竟危險重重,但秦蘇藝高人膽大,連夜來到一處山崖前,那司天監小吏道:「就是此地。大人抬頭。」
秦蘇抬頭,看到崖壁上有一處劍痕,刺入山崖之中。劍痕寬不過兩指,極為纖薄。
「這么窄」
秦蘇臉色頓變,飛身來到劍痕處,伸出兩根指頭比較一下。
他比較的是劍指,劍指要并起食指中指,二指的寬度,就是劍氣的寬度。秦蘇稍加比較,發現劍痕比自己的二指稍窄,顯然運煉劍氣的人是個少年。「此地相距陳府,直線距離,一百十一七里。」司天監小吏道。
秦蘇聲音有些沙啞,道:「劍氣直達百里開外,是化神境的修為。一百一十七里,劍氣凝而不散,沒有任何擴張,還如從指端飛出一般,這種控制力,等閑化神境,根本做不到!」
他只覺恐怖。
就算是一束光,從一百多里開外打到這里,也會擴大了許多倍!
但陳實這一道劍氣竟然與從指頭飛出時一般寬,幾乎沒有任何變化,這才是最恐怖的 這是怪物級別的控制力,放在西牛新洲的歷史上,能在元嬰境做到這一步的,絕無僅有,恐怕只有陳實一人才能辦到秦蘇定了定神,元神飛出,深入崖壁之中,順著劍痕尋找陳實的這道劍氣到底刺入崖壁有多深。
他的元神進入山體一丈有余,終于止住。陳實這一道劍氣,就在這里耗盡了威力。秦蘇收回元神,面色凝重。
「公子,你有對手了…………我們回去!」
他帶著司天監小更匆匆返回西京,并未將此事告訴公子,而是連夜召集輔正閣眾人,將自己追尋陳實劍氣的見聞說了一遍。
眾人聞言,各自臉色微變。
秦蘇又將各方勢力整理記錄的陳實陳棠父子戰的資料,交給眾人傳閱。待到賣奇曹云寧等人傳閱一遍,各自都面色凝重。
「陳實,會是公子的對手么?」主簿湯霸陵詢問道 秦蘇道:「公子的實力到底到了哪一步,我也不知。他格殺珍州提刑官杜萬書,杜萬書也是化神境,雖然一招格殺,但不能依據杜萬書的實力推斷公子的實力。
眾人各自皺眉。
他們雖是公子的人,但公子畢竟是他們的主子,對于公子的實力,他們所知不多。
有時候主子需要維持必要的神秘感,否則難為人君 「公子還在長史大人的虛空大境中修行,我們去詢問長史不就可以知道了么?」竇奇道。秦蘇遲疑一下,緩緩點頭。
他們來見長史。
輔正閣長史姓水,名軒志,乃是一位大乘境的存在,來歷神秘莫測。
他的年歲看起來也不大,只有四五十歲,但這樣的大乘境,才是最可怕的大乘境。
四五十歲修成大乘境,意味著他在還虛境最多只修煉了十年,便突破這個境界,進入大乘!眾人拜見水軒志,將來意說了一遍。
水軒志沉默片刻,道:「公子的實力,超越陳實。」眾人心中各自有一塊石頭落地,舒了口氣。
長史水軒志說公子超越陳實,那么便一定超越陳實,絕不會出錯。「但陳實的修行速度,比公子快。」水軒志道。
眾人聞言,各自心中一緊。
秦蘇斷然道:「不可能!長史大人,這事絕不可能!公子修煉的是祖傳的功法,論功法,無人能在其上!公子的資質雖然并非絕世無雙,但也是一品神胎。再加上是在閣下的虛空大境中修煉,天地正氣充沛至極,修行速度之快,令人望塵莫及!陳實有什么?
竇奇等人紛紛點頭 公子雖然姓任,但實際姓朱,得到的功法傳承,自然是朱姓流傳的最好的功法。十三世家的壓箱底絕學,只怕也遠不如公子的功法。
有最好的功法,加上最好的神胎,最佳的修煉環境,陳實拿什么與公子比?水軒志道:「陳實修行速度,比公子快,快很多。實力提升更快。」
眾人心頭大震。
哪怕他們再怎么不信,此刻也必須相信了 若是不信一個大乘境存在的判斷,那么這個人的腦袋一定有問題水軒志道:「陳實有神胎,而且神胎超越一品神胎良多。
這個消息,讓輔正閣眾人震驚莫名。難道被割掉的先天道胎,又回來了?
否則這世上還有什么神胎,能超越一品神胎?
水軒志繼續道:「陳棠隱藏了實力,他對外宣稱自己是煉虛境巔峰,但他的修為境界很有可能已經到了煉神境。」此言一出,眾人一片沉默。
煉虛境。
煉神境。相差四個境界。
煉虛,合體,三尸,煉神。
陳棠若是煉神境,怎么有臉隱藏自己三個境界,說自己是煉虛境的?好在有水軒志這樣的大高手在,識破了這廝的修為境界。
水軒志道:「我是說很有可能,并不確定。但可以肯定,他隱瞞了境界,隱瞞很多。」湯霸陵忍不住道:「但這隱瞞得也太多了!」
秦蘇道:「需要試探一下,他到底是什么修為。」輔正閣眾人紛紛點頭。
水軒輕繼續道:「陳實修為進境雖快,但會試殿試前后,不會追上公子。以目前進境,他追上公子,需要一年時間。」秦蘇、賣奇等人紛紛皺眉,一年時間,未免也太快了。
不過,好在有一年時間。「此事,無須告訴公子。」
奏蘇略略沉吟片刻,向眾人道,「讓公子安心修行。他之前分心太多。」眾人稱是。
掌握著一個莫大的勢力,收攏天下人心,廣結豪杰,搜羅天下奇珍異寶,周旋于十三世家與各方勢力之間,公子還能有如此的修為進境,已實屬難得。
「但陳棠的實力,需要摸一摸底。」
秦蘇道,「他教導陳實,他的眼界越高,陳實的提升就越快。最好,能敲打敲打他。」另一位輔正閣中郎名叫范彭,沉默寡言,素來不喜說話,淡淡道:「我去辦。」
秦蘇見他開口,心中一喜,躬身道:「范兄的實力,小弟一向佩服。此事,便有勞范兄。」范彭默不作聲,逕自出門。
三更時分,朝中要員已經開始出門,乘著車馬向著午門而去。陳棠也在此時動身,離開陳府,步行前往午門。
街道上沒有人,偶爾一輛車輦駛過。
他總是走這條路,每天都是同一時間,同一種衣裳,同種步法,宛如丈量過的一般,日復一日,準確而枯燥。但卻讓人放心。
在他走過繁星巷時,和以往不一樣的是,巷中多了一人。那人坐在巷中,橫著椅子,恰恰擋住了他的去路。
陳棠依舊向前走去,腳步沒有任何遲疑。
他從那人身邊走過的時候,兩座道場相互交錯,吱吱呀呀,如同兩個巨大的磨盤碰撞,錯動,聲勢嚇人。陳棠身軀微微晃動,但還是走了過去,與那人錯身而過。
「與我差不多,同是煉虛境。」坐在椅子上的那人低聲笑道。
陳棠向前走去,穿過繁星巷,來到中街,剛剛踏入中街的一瞬,與迎面一人撞在一起。兩人身軀大震,各自穩住身形。
來人身材魁梧,虬髯筋軀,被他撞得元神浮動,與肉身若即若離。
陳棠也被撞得腳步趔趄,險些站不穩,體內神光照耀而出,隱隱看到元神晃動。「這么不小心?」虬髯漢子動怒,瞪了他一眼,走入繁星巷中。
「絕對是合體境!」虬髯漢子向坐在椅子上的那人道。「不對,應是煉虛境!」
那人搖頭道,「我的道場與他的道場碰撞,不相上下,我能感覺到他的元神運煉道場,與我的道場抗衡。他的道場力量走勢,分布,我都歷歷在目,感應得無比清晰!」
虬髯漢子搖頭道:「我與他相撞,試圖撞出他的元神,他元神與我一般,與肉身緊密結合,此乃合體境的征兆,絕不會有錯!」
兩人正在爭吵間,陳棠已經來到中街的盡頭,突然電閃雷鳴,一道道雷霆如雨般落下。陳棠行走在雷霆之中,仿佛有大氣運加持,沒有任何一道雷霆落在他的身上。
一個書生與他迎面走來,同樣行走在雷霆之中,沒有雷霆加身。
書生向他微微一笑,兩人錯身而過。
雷霆頓止。
斬去三尸神,肉身純陽,元神純陽,雷霆不加于身。
陳棠正欲從中街折向午門,這里的光線被一旁的金闕牌坊擋著,看不分明。
這時一個老者躬著身子向他走來,兩人迎面,走到金闕牌坊的陰影中。
這老者便是輔正閣中郎范彭,是一位久負盛名的高手,修行到煉神境巔峰。適才那三人,便是他安排的人手,試探陳棠底細。
金闕牌坊微微震動一下,接著兩個身影一個向午門走去,一個折向中街。
書生、虬髯大漢和椅子上的那人飛速走來,迎上范彭,紛紛低聲道:「中郎,陳棠到底是什么修為境界?」范彭眼角跳動,聲音沙啞道:「跟我一樣。」
三人面面相覷。
范彭打個冷戰,低聲道:「但不可能一樣!他遷就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