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歸案的消息很快通知了丁清揚,丁清揚轉告了俞作青,他作為俞笙直系親屬有著知情權。
得知兒子在陽城且已經被抓,俞作青情緒有些失控,立即就要出發趕往陽城。
反正也順路,丁清揚帶上了俞作青。
晚十點。
陽城市局。
審訊室。
俞笙雙手帶著手銬,安靜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雖然沒什么過激的動作,但他的表情有些煩躁。
畫作沒有完成,他感覺非常的難受。
八年,用了八年的時間畫了六幅畫,第七幅馬上就要收尾了卻被強行終止,這種感覺就好像追了八年的女神好不容易追到了手,在床上即將圓滿之時,人穿上衣服跑了,令人抓狂。
房門打開,陳益走了進來。
只有他一個人。
專案組在商議過后,將審訊的任務交給了陳益,能找到且抓到俞笙,說明陳益對俞笙的心理非常了解,能做到共情感受俞笙的主觀世界,這在審訊的時候是有優勢的。
聽到動靜,俞笙抬頭。
陳益將本案有關資料扔在桌上,坐了下來和俞笙對視。
俞笙瘦的就跟纖細的柳條一般,羸弱的身軀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這樣的人能連續“收割”六條人命,智慧的作用占據很大比重。
他臉頰深陷,眼眶下的陰影如同深邃的湖泊,映射著他內心的陰暗。
那是一種疲憊的陰暗,他并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唯一帶有色彩的只有他的眼眸,雖然充滿著無力的灰芒,卻仍然能看到潛藏的明亮,像是夜空中最奪目的星星。
對視三秒,率先開口的是俞笙:“你叫什么名字。”
陳益:“陽城刑偵支隊隊長,陳益。”
訝色閃過雙瞳,俞笙夸了一句:“挺年輕的。”
他的年齡未過三十,但說起話來老氣橫秋,非常的穩重,可能聰明人成熟的早吧,或者俞作青給他留下了太嚴重的心理陰影,導致他被迫成長。
此刻他的狀態和被抓時的癲狂有很大不同,應該是冷靜下來了,也不再去提畫完第七幅的要求。
陳益展開資料:“聊聊吧,從……”
俞笙打斷:“不著急,你是專案組的組長嗎?聽口音帝城、寧城、錦城皆加入了案件調查,想來省廳或者警部成立了專案組,專門負責我的案子。”
還沒開始問,他已然承認跨越四市的六條人命,是他干的。
陳益看著他:“不是。”
俞笙:“找到我的人是你?”
陳益:“不是,專案組共同努力的結果。”
俞笙笑了:“你們這些警察啊,太假,有必要這么官方嗎?我感覺就是你。”
陳益摸出香煙點燃,淡聲道:“你很真實嗎?病態的強迫自己去熱愛油畫,用六條人命成就了所謂的巔峰之作,智商一百四的你站在了腦力的高峰,卻控制不了自己扭曲的心理。”
俞笙臉上的笑容未曾消失,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反而很是贊同道:“你說的對,我確實有很嚴重的心理強迫癥,那是我父親帶來的,沒辦法,當時我還太小,無法反抗。”
“不過……伱要說我心理扭曲,我不贊同,你憑什么認為我的心理就是扭曲的,你的心理就是正常的?標準何在?標準是你們定的嗎?不,法律是你們定的而已。”
“如果法律讓我來制定,我完全可以把你們這些所謂的正常人歸為異類,抓到就是槍斃,換位思考,我們只不過不是一類人而已。”
陳益皺眉,近距離接觸俞笙,他發現對方有很強的適應能力,可隨時適應自己心理以及思維上的任何改變。
如果變成科學家,他就崇尚科學,如果變成殺人犯,他就崇尚犯罪。
他只相信自己,是純粹的唯己主義者,智商比較高的人一般都是這種心態。
什么叫唯己主義。
強調個人的主觀性和自我中心性,個人的主觀感受和想法就是世界的全部,個人的得失會影響其人生觀和世界觀,他們追求個人獨立自由,嚴重偏執者會變得極端自私。
說的簡單點,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雖然幾乎所有人都很自私,但高智商唯己主義更為嚴重,思維不會受到任何外部因素影響,被洗腦的可能性基本為零,除非使用藥物。
對這樣的人,你是無法將個人意愿強加到他身上的,反而有可能被對方說服,因此不必浪費口舌。
“陳隊長,你同意我的話嗎?”
俞笙身體前傾,看著陳益微笑開口。
陳益改變了審訊方式:“同意,確實是這樣,任何世界都是強者為尊,任何世界都是強者制定規則,我們腳下的世界,鐵的規則就是嚴禁剝奪他人生命,你身為弱者觸犯了規則,那就要受到懲罰。”
“你殺人是你的個人自由,我管不了,但抓你是我的職責,我就是規則的延伸。”
俞笙眉頭微挑,深深看了陳益一眼,道:“有趣,我竟然無法反駁你,無法反駁你代表著……你說的是對的,好吧,我也同意你的話。”
觀察室的耿建清等人面面相覷,這倆人聊的什么亂七八糟的,全偏了。
“你父親俞作青正在趕來的路上。”陳益開口。
聽得此話,俞笙臉上的笑容有所凝固,但仍然沒有消失:“來就來吧,是該見一面,可惜啊,第七幅畫沒有完成,你們來的有點快。”
“哎,算是我的失誤吧,最后一幅畫讓我心境受到了很大的影響,我猜……你們是預判了我的預判,所以找上了翠平花園,要是在沉淀一段時間,結果不會是現在這樣。”
陳益:“沒錯,第七幅畫是你的弱點,我想畫完之后你會封筆吧?”
俞笙點頭:“當然,釋放心中的厭惡,不可能再提筆。”
陳益拿起面前的證物袋,里面放著一把鋒利的刮刀,他問道:“這是兇器嗎?”
俞笙看了一眼,沒有否認:“是。”
陳益:“你用它殺了方丹丹,趙曉雁,夏青文,畢雪蘭,蔡雯雯,曲川。”
俞笙:“對。”
陳益放下證物袋:“詳細說說,從頭開始說。”
俞笙咧嘴:“有點無聊,能不說嗎?”
陳益:“你覺得呢?”
俞笙:“我覺得可以,說與不說是我的自由,我都已經承認了,何必那么麻煩,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吧,死亡是每個人的歸宿,它并非生命的終結,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延續,就和秋葉一樣,雖歸于塵土,但卻有下一個輪回。”
陳益抽了一口煙:“你爸說的沒錯,你挺喜歡拽文,不是喜歡理科嗎?看你文科好像也不錯。”
俞笙:“能不提他嗎?”
陳益:“那聊聊你媽?”
俞笙臉上的笑容消失,冷聲道:“陳隊長,我尊重你,希望我們能互相尊重,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誅心擊潰心理防線是弱者的把戲,你大可不必,況且……我根本沒有心理防線,浪費力氣沒有意義。”
陳益:“你父親為何在母親去世后強逼你畫畫,你母親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不想知道嗎?”
俞笙:“你以為我不知道?”
陳益沒說話。
俞笙嘴角再次揚起:“我爸是個廢物,我媽一直在支持廢物,她是我爸的精神支柱,當廢物的精神支柱塌了,你覺得會有什么結果?崩潰只是次要的,他無助,茫然,而后化悲痛為力量,瘋狂努力想證明自己。”
“遺憾的是,廢物再努力依舊是廢物,廢蛇變不成巨龍,只能依靠我。”
陳益眼眸微垂,這個人除了心理上的創傷,幾乎沒有弱點。
而且,看不懂。
俞笙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受到了父親的影響,殺人是因為心理扭曲,畫畫是因為病態的強迫癥,他不是證明給自己看,而是證明給父親看。
從這個角度俞笙是瘋狂的,是幼稚的,是呆傻的。
但此刻面對審訊,俞笙又展現出了極其理智的一面,他是成熟的,是聰明的,是冷靜的。
這個人成分很復雜,八年的時間讓他變了很多。
內心世界無窮無盡,每個人各不相同,陳益算見識到了當天才的心理產生嚴重裂痕,到底會是什么樣子。
恐怕,再有經驗的心理醫生也很難走進他的內心。
“幸虧抓到了。”陳益默默自語。
俞笙:“喂,我爸什么時候到?”
陳益:“快了,聊聊曲川吧,當年為什么選中他?”
俞笙:“這還用問嗎?他不就是活生生的欲,而且油畫水平不錯,跟我也不是很熟,你們查不到關聯……對了,說到關聯,你們是怎么鎖定我的身份的?”
陳益:“你不是很聰明嗎?猜猜唄。”
俞笙微微揚起下巴:“應該沒有破綻才對,就算把她們幾個翻個底朝天,也不可能找到我,唯一留下信息的地方是帝城的醫院,我去拿過藥,這幾年越來越煩躁,我需要藥物干預。”
見得陳益沉默,俞笙有些驚訝:“真是那啊?怎么想到去查醫院的?失策。”
陳益說了幾個關鍵字:“夏青文,弟弟住院,哀,畫畫,三唑侖。”
俞笙秒懂:“哦……原來是這樣,你們專案組挺聰明啊,果然是三個臭……”
“俞笙。”陳益打斷,“別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覺得周圍人都比你傻,結果最重要,你現在老老實實坐在了我的面前,失去自由,面臨審判。”
俞笙冷哼:“你覺得你比我聰明?”
陳益:“反正我把你抓了。”
俞笙:“你智商有一百四以上嗎?”
陳益:“有沒有我都把你抓了。”
俞笙:“要不是因為第七幅……”
陳益:“我把你抓了。”
俞笙有點生氣:“你……”
記錄員停止敲擊鍵盤,下意識看向陳益,不知道這幾句話該不該記錄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