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觀一想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就感覺到了一股氣機迸發。
周圍的樹木一瞬間動了。
卻是朝著那木屋的方向搖動。
能夠追逐越千峰的陳承弼怪叫一聲,朝著一側避開來,卻還是避不開,如同山上滾石朝著屋中滑去,受了一掌,然后朝著外面落下,朝著后面退了幾步,腳下的青石板留下一個個腳印。
老人稍有些許狼狽,卻不在意,只是伸出手彈了彈衣擺,大笑道:“哈哈哈,大侄女你的武功當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啊,這一手《霧冷笙簫》,如封似閉,妙到顛毫啊。”
“來來來,薛家的小孩兒,過來。”
“我來為你介紹一番。”
陳承弼拉著李觀一過來了,李觀一看到木屋里面是一位穿白衣的高挑女子,神色清冷平淡,面白如玉,黑發垂落腰間,唯鬢角發白,外貌看去極年輕,但是若是當今皇帝的姐姐,恐怕也是要三四十歲。
陳承弼指著李觀一,道:
“清焰,這小子是我和你說的,那薛家的小子。”
“來來來,這位可了不得,我陳國當年的第一天才,護國山莊的第一嫡傳少主,行走江湖闖蕩出了赫赫盛名,十多歲的時候,就在天下的名俠榜上名列前十,突厥大王子欲求而不得,”
“一手槍劍雙絕,拳腳無敵。”
“生平江湖只敗給了一個小子。”
“當年曾經和太……和李萬里那小子游走江湖,歷經生死,哼,后來若不是他那小子豬油蒙了心,有眼無珠,竟然跑去找了慕容的……,我家的……”
老頭子嘴巴上沒把,李觀一都感覺到一股寒意。
這寒意并非虛假。
虛空中有凝結出了細碎的冰霜,腳下出現冰雪了,就要進入夏日了,天空中飄落了白雪,籠罩了整個藏書閣所在的區域,這一片區域頗大,方圓也有數里,皆飄雪。
白衣女子安靜站在那里,并未曾如何,已改變方圓數里天象。
陳承弼微滯,而后大罵起來了,道:
“去他的李萬里,有眼無珠,若他當年肯答應,怎么會有事?”
“這兵痞子,腦子有坑的蠢貨,蠢笨如牛啊!”
“我……”
老者意識到自己嘴瓢說的更多了,他素來只喜歡練武,當即一把把李觀一推過去了,連連擺手,道:“我不說,我不說了,這小子中了越千峰赤龍勁氣。”
“那赤龍勁熾烈極陽,你修的昆侖心決能壓住。”
“就交給你了。”
陳承弼轉身躍入池塘里。
寒冰立刻把老者頭頂封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李觀一看著那老者在水面底下吐出了一個一個泡泡,然后伸出手拍砸這冰塊,但是堅冰厚實,竟然難以拍碎,打開;李觀一想了想,猜測只是那老人故意如此,來讓這位長公主消消氣。
李觀一看著眼前女子,就算是李觀一還沒有徹底長開,卻也不算是矮,眼前的長公主竟似比他還高些,眉宇清冷,看著李觀一,淡淡道:“你姓李?”
李觀一拱手道:“是。”
“晚輩李觀一,見過長公主殿下。”
長公主伸出手。
手指撩開李觀一鬢角的發絲,看著少年的淚痣,收回手,淡淡道:“功法,修的不差。”
“第二重樓了?”
李觀一不知這女子所說是什么,是武道境界,還是嬸娘教導自己的法門,但是慕容秋水說過最后萬不得已可以尋長公主,李觀一謹慎起見,仍舊未曾說明身份,只是道:
“晚輩剛突破第二重樓。”
陳清焰不置可否,手掌握著一卷書,背負身后,淡淡道:
“過來。”
李觀一老老實實過去。
陳清焰詢問他的傷勢來歷,李觀一一五一十說了,長公主淡淡道:“伸出手。”少年人伸出手來,陳清焰兩根手指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一股寒冰般的氣息流動入李觀一的體內,瞬間掠過。
她眸子掃過李觀一,收回手,淡淡道:
“可知為什么,三叔說赤龍勁會傷伱肺腑,影響你境界?”
李觀一老老實實搖頭。
陳清焰隨意扔給他兩卷書,道:“讀完。”
李觀一咧了咧嘴,他完全沒有反抗的本錢,他收下書,然后秉持著一個外戚子弟的禮數,道:“多謝長公主賜書,晚輩會帶著這些書回去看。”
陳清焰淡淡道:“在此地看。”
李觀一額頭發麻,只好老老實實坐在那里。
安靜翻書,這兩卷書都是記錄著武道修行境界的概論,是名家的手筆,寫得清楚明白,深入淺出,李觀一平素頗為喜歡看書,但是此刻卻有些坐立難安,那位長公主就坐在不遠處。
陳清焰不說話,只是安靜看著他。
李觀一只好壓下來各類情緒,安靜看書,慢慢看了進去。
書不厚,一個時辰看完,陳清焰淡淡道:“明白了?”
李觀一回答道:“是。”
陳清焰微微頷首,道:“說。”
李觀一只好整理思緒,回答陳清焰的問題。
武者的第二重樓修行,和第一重不同,第一重是淬煉身軀體魄,內氣出體,第二重樓的標志是劍氣刀芒,而內修則已深入到了竅。
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
人皆有九竅,其中七竅為清,前陰后陰為濁。
第二重樓是修竅穴和五臟。
第三重樓已漸漸具備有非人的特性。
更不必說更高境界的武者。
如同薛道勇,老者可以一箭射穿十里外的靶子,若是眼力不足,根本看不到目標;而第三重境的武夫,速度快到了常人肉眼難以捕捉,如果感知不夠,那么擁有這個速度的武者本身也難以發揮力量。
這些問題就是第二重樓的修行要解決的問題。
淬煉雙目,雙鼻,雙耳,嘴,會讓氣和神相聯。
因此武夫會出現種種超越常人的能力。
雙目目力極強,鼻子可以分辨諸多味道,屏蔽毒氣,耳朵甚至于可以聽到數里外的動靜交談,可以吞吃各類異獸和藥材將其化作元氣。
第三重樓武者吞食的一些丹藥,對于普通人來說是劇毒。
常人難以化去如此的藥力,對武者來說正好。
這也是為何只有第三重樓境界才能成為將軍帶千人兵馬。
他們的雙目可看到極遠方向,鼻子可以嗅到毒氣和水源的水腥氣,感知力不會被極端天氣影響,臟腑強大到吃樹皮都可以保證戰斗力,維持士氣。
而在這個階段的修行,核心在于九竅和內臟。
這兩個地方都極為脆弱,需要內氣緩慢淬煉,與神相聯。
在皇室高手眼中,李觀一就相當于需要做高精尖的操作,體內卻有一股隨時可能暴動的強大內氣,若是淬煉雙目時這一股力量暴動,那李觀一或許當場就瞎了,若是淬煉臟腑,那就直接內臟破裂而死。
所以才說,是廢了未來的武道前途。
“可。”
陳清焰又遞給他另一本書,淡淡道:“讀。”
李觀一咧了咧嘴,只好老老實實繼續讀書。
這一次是西域的法門,什么七脈輪修行法。
和中土風格不同,但是內在基礎都是,讓氣和神相聯,西域佛門修持此法,和中原的武者不同,武者修持七竅和內臟,是為了讓自己擁有化解更強藥力的腎臟,是為了讓自己能消化大量食物的胃部。
是為了讓自己長時間戰斗的耐力,是為了一劍劈開飛來箭矢的目力和感知,一切皆是為了把自己打造成戰場之上殺戮的兵器,而佛門修持這一階段,會有諸神通。
諸如天眼通,天耳通。
武者就沒有這樣花里胡哨的稱呼,直說看得遠,聽得廣。
早點看到敵人,可以早點操刀子上。
早點聽到對手的動靜,就不會被偷襲。
陳清焰微微頷首,李觀一見到她似乎還打算第三次拿書,只好打斷道:“殿下,時日不早了,在下是外臣,又沒有當值,得要在日落前出宮的。”
陳清焰頓了頓,她淡淡道:“不必如此稱呼。”
“你隨我來。”
李觀一起身隨著陳清焰去,她帶著李觀一走到了藏書閣前,指著藏書閣,道:“你可入內看書卷,尋化去體內駁雜氣機的部分看便是。”
李觀一道:“陳老讓晚輩隨前輩修行。”
陳清焰負手而立,淡淡道:“我教不了你。”
“自去翻看就是。”
正在這個時候,李觀一耳畔傳來了陳清焰的聲音:
“注意書架。”
注意書架?
李觀一心中微頓,陳清焰已踱步離去了,她不曾回頭。
李觀一的肩膀上,玄龜法相已經出現了,這平素都懶洋洋的,不見到好處,絕不會出面的玄龜瞪大一雙綠豆般的眼睛,就這樣死死地瞪著前面的藏書閣,腳掌扒拉著李觀一,恨不得立刻游動過去。
毫無疑問,天下兩大國度之一的藏書閣。
必然有好東西!
陳清焰踱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安靜坐下了,她翻看書卷,垂眸許久,最后她看著遠處的天空,她許久后,閉上眼睛,恍惚間周圍又傳來了喊殺的聲音。
火焰燃燒起來,宮殿似乎要在火焰吞吐之下崩滅了。
到處都是喊殺的聲音,兵器碰撞的聲音,往日的幻夢成了一場泡影,陳清焰垂眸看著那少年看書的方向,淡淡道:
“當日為你開宮門,今日不能再對你念舊情了啊。”
“小家伙。”
若是她此刻表露出半點的善意,那個皇帝就會注意到了。
況且……
就在李觀一揣摩著這一句話,打算進去藏經閣里面找找東西的時候,忽然傳來了一陣陣破碎的聲音,他轉過身,看到那池塘里面的寒冰都崩碎了,陳承弼打破了寒冰,猛然躍起。
老者顯然是沒有受傷,只是道:“十年之前你就如此了。”
“大侄女,你真的是不肯出手幫幫忙,走出這藏書閣嗎?!”
陳承弼顯然氣急,他是在心痛自己家當年不可一世的天才。
天生富貴,才氣絕世,容貌無雙。
她的一切都如此地理所當然,此生最大不該,不該去游歷天下。
不該遇到彼時還是個游俠兒的灑脫少年。
陳承弼記得清楚。
十年前那一日宮中的大火,她親自打開了宮殿的大門。
持劍帶著那慕容家的小姑娘,帶著那個孩子闖過了十三道城門,然后送他們上馬,自己留在這里,轉過身,握著一把劍,身上受傷,箭矢落下穿過她的手臂。
帝國的長公主那一日把手中的兵器對準了夜馳騎兵。
手中的劍氣寒霜掃平了諸多的箭矢,兩千人的箭矢齊射未曾沖破她的防御,最后長公主握不住手中的劍,已是滿身鮮血,周圍折斷的箭矢如同密林,她安靜站在那里,仍舊氣如清焰。
她沒有殺死聽從命令的夜馳騎兵。
卻也不曾讓夜馳騎兵越過她。
在那之后,長公主陳清焰就仿佛從陳國的皇族消失了。
她把當年自己負傷后,那少年游俠把自己帶回去后隱居的木屋帶回了皇宮,只是安靜讀書,再不曾過問陳國的諸多事情,陳承弼只希望能讓她走出來,此刻心痛至極,可看著這個少年人,亦是可惜。
這位老人指著那邊的木屋,道:“記住啊,不要動情,便是再大的天才,一旦心神失意,也會變成這樣的模樣。”
“如同老夫這樣純陽之體,才是修持的大道。”
李觀一瞠目結舌,陳承弼抓耳撓腮,覺得李觀一這樣的天才若是廢了,實在是太過于可惜,天下亂世,又是皇親國戚,未來皇子的哥哥,更有忠君奉國之心。
老者左右來回的踱步,忽然一咬牙,拉著李觀一到了隱蔽處,道:
“站在這里,不要走,也不要和我說話。”
李觀一不解。
陳承弼道:“聽懂了嗎?!”
李觀一點了點頭。
陳承弼松了口氣,撇開他了。
踱步走了幾步,開始自顧自地道:
“今日老夫忽然心中舒朗,想起了年少的時候,那時候我才修行到了第二重樓,吾父傳法,說,我陳國有絕世神功《六虛四合神功》,可合天下氣機,而行微妙之舉。”
“諸多氣機,無論敵我,皆可以為我所用,為我所化。”
“什么異種真炁,入我胸腹,就成吾之資糧。”
“而彼不可以傷我半分絲毫。”
“今日老夫突然想到此事,覺得這一門神功有許久不曾修持過,也不知道忘記了沒有,啊呀,可惜,可惜,今日不妨演練一番!”
“四下沒有人!”
“老夫沒有看到半個人!”
“我自己說話,自言自語,父親,我也不算是違背您的教導了。”
陳承弼自言自語了好一會兒,雙手一合,腳踏六合,道:
“天下萬物萬事,皆有所依,不得自在逍遙。”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
左手抬起,右手一按,老者白發揚起,瀟灑恣意。
周身氣機流轉變化,肉眼可見,到映入李觀一的眼底。
“六虛,四合!”
李觀一將這一門功法的運轉記在心底。
始終懶洋洋的玄龜法相出現在李觀一的肩膀上。
它死死盯著眼前老者身上玄妙的氣息變化,這個自始至終沒有匹配神功的法相終于散發出了玄妙的氣息,洶涌波濤,如同洶涌之海域!
玄龜法相雙目大亮流光,忽然猛地散開。
青銅鼎劇震。
異變,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