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瓷瓶里面的毒血,正是折磨了李觀一十年之久的罪魁禍首,心口之劇痛,每每發作起來,痛得幾乎要昏厥過去,動輒一兩個時辰,緩過來的時候都要渾身汗出如漿,幾乎死了去。
這還是李觀一的母親已經將青鸞鳥法相讓渡給李觀一的情況。
若非沒有來自于娘親的保護,李觀一會直接疼死。
聽到老人說是應國皇室之物,李觀一眼底情緒涌動,卻又恢復。
果然……
他只是心里這樣想著。
管十二站在鬼市門口,看著這瓷瓶,他取出一根銀針,沾了點毒血,然后隨意點在了一個機關上,李觀一就看著那機關上的白玉肉眼可見色澤變化,很快就化作了紫色,然后濃郁處化作了黑色。
于是管十二神色凝固,他看著李觀一,道:
“你!!!”
這位墨家的長老臉色幾度變化,最后看著這少年,道:
“是唯皇帝下令才可以動用的級別。”
“傳說中,來自于至毒之物,這是八百年前,赤帝下令,讓天下的神將圍殺了一尊太古異獸蜚得到的東西,那是太古神話時代殘留下來的異獸。”
“其狀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則竭,行草則死,見則天下大疫。”
“赤帝率神將們親自討伐,將這太古時代為禍的神獸斬殺了。”
“那如山一般的異獸倒下的時候,方圓五百里都化作了毒源,最后八百日才消散了,殘留下來的東西是它牛角下,有一大腫包,內有血,澄澈如玉石,劇毒無比,應國的先祖將其拿走。”
“他們登上天下,幾次的危險都靠著蜚的眉心血。”
“極為珍貴,只有皇帝覺得必要的時候才會動用,而如今的應國大帝,以仁德堅毅著稱,他同意用這樣的手段殺死的人不會超過三個……”
管十二一字一頓道:“這東西,下次不要給人看了。”
“要不然,惹禍的!”
李觀一道:“是墨家長老,我才敢拿出來。”
于是管十二也沒有辦法說什么,墨家俠客名動天下,是天下最為值得信任的武者團體,第一巨子是六宮主之一,保證了墨家的行為安全性。
管十二將瓷瓶扔給李觀一,然后又拿出了一個木匣子遞過去。
“放這里面,可以遮掩氣息,更保險一點。”
李觀一道謝,將匣子收起來了,而墨家長老緘默許久,看著李觀一,長長地嘆了口氣,道:
“陳國的皇帝,應國的皇帝,應國的皇子,還有江湖,蜚血,追殺……你這樣的人,入了江湖,也不會安定的,你的父親名望太盛,志向太大,得罪人太多。”
“天下皆敵,孩子,你的命不好啊。”
李觀一把匣子收回腰間,他拍了拍腰間的劍,灑脫笑著回答道:“我活到了這個年紀,四肢健全,沒有瞎也沒有聾了,雖然窮苦卻不至于死掉,還有了一身的武功。”
“有朋友,有師長。”
“四海高朋,先生,我的命很好!”
管十二沒有再說什么,他只是笑了笑,去和鬼市不夜侯告辭,回來和李觀一說道:“你的性格,很適合成為一名墨者,天下這樣大,我等你名動四方的那一天。”
“走了。”
這位墨者只是背對著李觀一揮了揮手,然后背起自己的匣子,灑脫離開了,從容不迫,也不曾說其他的東西,李觀一笑意收斂,他按著自己的劍,也去拜見鬼市的不夜侯。
不夜侯坐在椅子上,神色溫和從容,但是李觀一并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真正面容,不夜侯微笑道:“幽冥鬼市的招待,客人可滿意?”
能夠在短時間內,找到了最有可能救治樂師的墨家長老。
幽冥鬼市的能量,確實是江湖頂尖的勢力。
李觀一點頭道謝。
不夜侯道:“客人滿意的話,我們就要算一算賬本了,鬼市的行當講究,明碼標價的,來啊,給客人送上來。”不夜侯鼓了鼓掌,已經有帶著面具的鬼市之人送來一個匣子。
不夜侯示意李觀一打開。
李觀一打開匣子之后,卻發現里面是一個令牌。
是木質,觸感溫潤。
這是幽冥鬼市的貴客令。
雖然只是最低級別層次的木令,不可能和司命老爺子相比。
但是卻也是貴客。
能夠在幽冥鬼市之中得到種種的幫助,能有機會買各種珍惜材料,甚至于參與某些隱秘的集會,傳遞情報消息的資格。
李觀一看向不夜侯,不夜侯端著茶,溫和不緊不慢道:
“差點忘記。”
“之前客人為我幽冥鬼市完成了一個委托。”
“幽冥鬼市周圍,多有些黑市商人,知道了我等的存在,想要攀附鬼市的名號,卻又沒有貴客腰牌,所以就在我幽冥鬼市附近結廬而居,買賣貨物,我鬼市有心去除,卻沒有好的機會。”
“之前掛了懸賞,客人完成,將其掃蕩一空。”
“這貴客令牌,是為伱準備的。”
“至于這一次為那樂師姑娘的手臂,呵……這酬勞,您已付過了。”
李觀一看著眼前的不夜侯,他摩挲著這一枚令牌,道:
“我可以問一下,是什么時候掛出的,關于幽冥鬼市之外諸黑市的懸賞嗎?”
不夜侯摩挲著茶盞,微笑道:“剛剛。”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李觀一點頭,袖袍一掃,將這一枚令牌收了起來了,天已朦朦亮了,李觀一想了想,道:“那我可以試試看如何用這鬼市嗎?”
不夜侯溫和道:“自然。”
他喚了人來,為李觀一更為細致地講解了整個鬼市各個區域不同,李觀一站住腳步,看著用來交易情報的地方,那位鬼差道:“此地交易情報,您可以將您想要知道的東西記錄下來,然后放入匣中。”
“之后鬼市自會為您弄清楚您想要知道的情報。”
“然后再將其放入匣中,查探情報之人,不會知道您的身份,或者說,查探情報之人,我等鬼差,彼此之間的情報并不互通,以保證客人的身份安全。”
“至于情報本身價值,則是需要有黃金,寶物,亦或者說同等價值的情報,進行交易。”
李觀一嘗試一次,他沉默了下,寫下來好幾個將領的名字,其中混雜了太平公離散在外的二十四將中的兩個,其余的則是其余各種原因離開陳國的將領,然后放入匣子。
不論那二十四將是否愿意幫助他,他還是下意識想要弄清楚他們的下落和安危。
許多貴客第一次的時候都會想要試試看幽冥鬼市的手段。
鬼差對于這樣的事情,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當即只是點頭,道:“那么,三日之后,客人可以前來鬼市要您的結果,到時候會根據提供情報者的意愿,收取酬勞,其中鬼市也要抽取兩成費用,這件事情提前和您說好。”
一切結束,李觀一離開了鬼市,他腰間挎著劍,袖袍上還沾染著血,慢慢走遠了鬼市,才下過雨,清晨薄霧落在身上,竟然還有微微的涼意,李觀一走出這一條街道,站在街頭回頭看去。
見到薄薄的霧氣籠罩鬼市,看不真切,真如幻夢鬼魅之地。
他轉過身大步走出,在街道口吃了一頓早點,熱乎乎的粥下了肚,又吃了兩籠包子,呼出一口濁氣,聽著人們的交談聲,昨日種種,方才揭過。
李觀一心情不好的時候,胃口就會變得很好,心情平復,心境如同朝陽澄澈,之后還有兩日,是八進四,每日各打兩場,李觀一的戰斗在明日,只是目光瞥過之地,卻見到了多出許多江湖人士。
皆是持兵,眉宇飛揚。
其中修為不差的人有許多。
李觀一此刻境界是第二重天,軍中的校尉,算是中堅力量,此刻他瞥了一眼,卻發現了好些個境界和自己相仿的江湖人,年歲都不小,更有境界高于自己的。
這一次的江州城之事,雖然是天下漩渦,但是這個漩渦主體其實是列國,江湖素來和朝廷涇渭分明,竟會有這樣多的,手段不弱的江湖人出現。
在一處地方就可以看到好幾個功夫不弱的。
那么恐怕來到江州城的名宿高手更多。
更不必提,還有第六宗師御盡兵戈,第三宗師西域活佛,雖然不是十大宗師之列,但是于武道至誠的陳承弼,一念之間就可以讓宮中落雪的長公主。
后面那兩位,當年也是以護國山莊之名行走天下的。
李觀一忽然想起越大哥說的。
江湖中的豪俠們,為了救岳帥而來到了江州城。
為此,越大哥還將自己大戟士的虎符交給了李觀一作為信物。
李觀一看著那些豪勇武者,抬起手按了按眉心,覺得這江州城的局勢,越是了解,就越是覺得混亂得一團,如同漩渦一般,越陷越深似的。
忽然,玄龜法相又出現在李觀一的肩膀上。
李觀一愣了下,正在詫異這沒有絕大好處,絕對半點不動的小家伙怎么會出來的,就看到玄龜法相竟然四足一動,從李觀一的肩膀上移動開來,游動到了一處江湖人那里,安靜蟄伏住。
李觀一竟然發現,法相似乎擴張了自己的感知,他沒有開啟耳竅,也聽得清楚那邊的聲音:
“聽說,劍圣老爺子的孫子,那位小劍圣胥惠陽也要比?”
“嘿,是啊,御盡兵戈大宗師的弟子是皇家子弟,還是出身不好的遠房子弟,參與此事,沒有什么不合適的,可是劍圣老爺子瀟灑江湖,他的孫子竟然臣于東宮太子,實在是讓人可惜。”
“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
有人笑著壓低聲音,道:“我可聽說了,為什么劍圣老爺子允許他來,那可是因為陳國皇室,似乎有一個極了不得的東西,寶物,就藏在藏書閣里面。”
“得到榜首就可以前去內閣挑選一物,胥惠陽怕是為這個。”
“才入了太子的麾下吧。”
“哦?!是什么?!”
那揭秘的人也遲滯,道:“這,這我怎知道?”
“不過,把寶物放在那里,沒有人去拿嗎?”
“拿?拿什么拿?”揭秘的人嗤笑道:“當年發狂的時候,一個人追殺燕山七十六匪,蕩平了一片區域山匪,滅武道門派十三個,殺得那邊三十年吏治清明的陳承弼可還在那里。”
“陳殺王,這個名號是不是都忘記了?”
“若非是宗室,不入江湖許久,怎么樣都有十大宗師的實力。”
“這老爺子就在宗室。”
“而且,據傳說還有兩個內力深厚霸道,不遜色于陳承弼的皇族也在,誰都知道陳國和應國的皇城里面有許多的寶物,但是怎么沒有人去拿?”
眾人不說話,然后又提起其他話題,轉移尷尬:“不過,聽說他的對手也不錯,是之前蕩平鬼市的李觀一。”
那三重天的八字胡男子道:“他,確實是厲害,但是畢竟比胥惠陽小足足四歲,四歲差距,胥惠陽又是自小各種丹藥加持,劍圣親自指點,這樣的資源,不是那個金吾衛能比的。”
“更何況,他可極在意這一次勝負。”
“聽聞專程找到了軍中用長槍和戰戟的將軍,自昨日開始就準備琢磨出針對李觀一的戰法,一位四重天的將軍親自展示戰戟,可真是占得便宜了……”
“噫,還可以這樣?”
“哼,太子麾下第一劍客,太子的權利,調動些軍中兵家的修煉者陪練,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玄龜法相游動回來了,趴在李觀一的肩膀上。
它沒有再伸出爪子指著藏書閣。
只是爪子死死抓住李觀一,一雙綠豆大小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少年。
它好像什么都沒有說。
又好像是什么都說了。
“好好好,這一次一定上樓好吧?”
“去看看,到底什么東西,這樣吸引你。”
李觀一拍了拍他,笑著安慰。
小小的玄龜瞪大眼睛瞪著他,就差說你發誓了。
李觀一讓著法相散開來,他踱步回到薛家,認真思考,自己父母之事有應國皇室的原因,這本就是早就考慮到的情況,所以李觀一并沒有因為這個消息而心神震動不安。
他的心思重新落在了立刻要解決的兩件事情上。
第一,陳玉昀。
第二,胥惠陽這個對手。
李觀一腦海中閃過胥惠陽的各類記錄,天下名宿劍圣的孫子,十九歲第三重天的天才,為人溫和,一手劍氣縱橫無雙,學會了道門的御劍和儒家的心劍。
空手走過劍冢,一柄劍也不曾拿起,是劍圣一系最有可能得到這個名號的絕代劍客,曾以一招最簡短的橫斬截斷了河流足足三個呼吸。
哪怕是很少出手。
仍舊在天下而立之年的江湖武者中,名列三十四。
李觀一見過他的比武,幾乎一招手就會將敵人擊敗,一直到八強都沒有拔出劍,李觀一自己的壓力很大,他的第二重樓才開了眉心祖竅,唯一的優勢就只有一點了。
體魄!
李觀一迅速做出判斷。
金肌玉骨,龍筋虎髓之體魄,代表著的是短時間的急速爆發力,尋常武者爆發一次就要疲憊不堪的極限爆發,對于龍筋虎髓的體魄擁有者,就是常態輸出。
而且氣血涌動還快,還有《萬古蒼月不滅體》。
李觀一思考許久,發現情況很糟糕。
他和那位少年劍圣比起來,最大的特色便是。
他更抗揍。
以及,掌握有多重絕學的李觀一,同樣有直接結束戰斗的攻擊力,但是前提是,沒有開目竅的他可以跟上對手的動作,可以穩定將絕學打在對手的身上。
當然,絕學本身是底牌,比起獲勝更重要,不可暴露。
李觀一思索這些,忽然墻角傳來細碎聲音,他抬起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墻頭。
白發蒼蒼,身材高大,正是陳承弼。
老爺子看著他,咧嘴一笑,然后忽然出現在李觀一旁邊。
伸手一下抓住他,然后邁步就狂奔。
“老爺子你做什么?”
陳承弼大笑興奮道:
“胥惠陽找了四品巔峰的將軍給他練招,老頭子我也得給你找個家伙,至少能讓你和那胥惠陽打起來,打得漂亮,好看,才有意思,小子,不要輸給劍圣那臭老頭的孫子啊。”
李觀一哭笑不得:“您要怎么做?”
陳承弼把一個包子塞少年嘴里,道:“吃東西。”
“咳咳,山人自有妙計。”
很快李觀一就知道了老者要讓他見誰了。
陳承弼到了一個寺廟,有沙彌道:
“前輩,前輩,活佛他剛剛就寢了。”
陳承弼道:“就寢?不,不!”
“他沒睡!”
老者一腳踹門,大喊道:
“喂喂喂,老光頭,出來!!!”
“天下古往今來,最強體魄的可能性,就在這里啊!”
“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