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七王咧了咧嘴,直接一肘子回過去,擊打在破軍腰上,用突厥的話語回答道:“你問我,我怎么知道。”
“我也是第一次來到你們中原啊。”
“相比起我來,不是你更懂得這里的勢力分布么?”
破軍死死盯著那和天下名將宇文烈對峙的少年人,而此刻一片死寂當中,宇文烈驅使戰馬來到了李觀一的身前,那戰馬的馬頭比起李觀一都要高大,人馬一體,巍峨如山,俯瞰著少年人。
李觀一兩側其余的宮廷衛士站立不穩,已經是半跪在地上。
少年此刻心底只有一股戾氣了。
這是生靈最本質的憤怒,是剝離了一切之后,面對強者仍舊有憤而拔刀劈斬過去的勇武,是薛神將教給他的第一課,他的右手輕輕搭在了刀柄上,等到宇文烈靠近的時候,他或許就會一刀劈斬而去。
而宇文烈的戰馬就停在了李觀一的刀鋒范圍之外。
宇文烈背后,如山岳一般巨大的白虎垂眸俯瞰,李觀一身邊的白虎法相昂首咆哮,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原本的顏色和軌跡,只有兩尊白虎的對峙和嘶吼。
兩虎相爭,其勢不共生。
宇文烈的殺機果斷,他松了下韁繩,這曾經以雙蹄踏死過騎兵的異獸踏著馬蹄,吐息如龍。
宇文烈只在思考一瞬間就決定遵循戰場的本能。
是驍勇霸道的將帥。
曾經以刀擊打宮殿門外的大柱,說要親自將諸國的君王都捆縛在應國的大殿外,陳國皇帝的威嚴在他的面前不值一提。
哪怕是在陳國皇宮前面,也要以戰馬踏死這給自己威脅感的少年。
少年的手掌抵著刀柄。
他胸中有戾氣,眼中明亮。
他雖然年少,卻仍舊具備拔刀的勇氣。
兩尊白虎法相的咆哮低沉,幾乎已經讓虛空中泛起漣漪,有神魂強大的人,可以聽到虛空中傳來的陣陣虎嘯。
李觀一的手指抵著刀柄。
一個聲音打破了這雙虎對峙的局面,車輿停下來,一個看上去約莫三十歲左右,文弱書生氣的男子從車輿里走出來,穿華服,眼角微往下垂,帶著溫和書卷氣,目光落下,道:
“宇文將軍,為何停下來了?”
這是在阻止。
宇文烈沉默了下,他不在意陳國皇帝的威嚴,卻要尊奉太子的敕令,他勒動了下韁繩,讓幾乎就要人立而起,用雙蹄朝著那少年砸下的戰馬后退了半步。
他的煞氣收斂了。
垂眸道:“太子殿下,只是遇到了一個出色的少年人罷了。”
宇文烈慨嘆:
“多少年了,太平公之后,江南道又有這樣英武的少年校尉了么?”
他勒著韁繩,看著那脊背筆直的少年人,心中有極為大的殺意,但是這樣的殺意并不會改變他的欣賞,手掌拍著戰馬的頭,詢問道:“年輕人,你叫做什么名字?”
李觀一呼出一口氣,道:“薛家,李觀一。”
“薛家?難怪有這樣的氣機。”
宇文烈似乎明悟,喟然嘆息:
“不過,李觀一么。”
“和太平公李萬里的名字一個姓氏啊。”
“不過沒有他的氣魄。”
他翻身下馬,身材高大,足有八尺,俯瞰著少年人,將手中的韁繩扔給了旁邊的護衛,司禮太監這個時候才從這個小小的沖突里面回過神來,后背不知不覺已經有了一身的冷汗。
他也有個武道三重樓的境界,和軍隊里面,能率領千人軍的小將類似,但是他的修為畢竟是在皇宮大內修持出來,怎么可能見過這樣恐怖的煞氣,臉色都白了,卻能維系住臉上笑意。
這個宦官伸出手,將少年校尉拉到自己的身后。
他站在前面擋住宇文烈,輕聲道:
“我陳國的少年校尉,倒是讓宇文大將軍看重了。”
“李校尉是我陳國文武雙全的年輕一代,宇文大將軍今日的‘見禮’,咱家一定告知陛下。”
這太監在‘少年’,‘見禮’上加重語氣。
然后才微微側身讓開了朱雀大門,道:“諸位貴客,請。”朱雀大門轟然打開來了,應國的太子和皇子仍舊車輿而行,奢華已極,李觀一微微喘息,眼前巨大的白虎緩步離開,手掌才緩緩松開。
突厥人的車輿來到這里的時候,突厥的七王道:
“是薛家的李觀一?”
“這樣少年的英雄,我也希望能夠見面,我會在之后找個機會,拜訪你們薛家,希望可以相見。”想了想,他按照突厥的禮儀,拿出了一塊黃金扔給李觀一。
車輿進去的時候,七王回身,看著那個斜倚著座位,往嘴巴里面放葡萄,反而不著急了的破軍,疑惑道:“你不是想要去見這李觀一么?為什么突然就又不著急了呢?”
破軍看著這個看似醇厚的突厥七王,道:“我可沒有說要去找他。”
破軍知道,突厥七王為了留住自己,或許會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微微推開車輿的簾子,看著那神色平靜的少年,李觀一察覺到了視線,抬眸看去,看到一個模樣俊秀的青年沖著自己微微笑了笑。
破軍微微笑了下,放下簾子:
“不過薛家在天下算得豪商前三的水準,值得去看看。”
“至于現在,陳國皇帝的宴飲,應該有許多的美人,不能不去啊。”
君子自古以美人比喻明君,他已找到了真正的美人。
知道了這少年在哪里,他心中便是大定。
薛家可跑不掉的。
今日是沒辦法了,陳國皇帝宴席,他實在是跑不掉。
已打算這幾日尋找個機會,就去尋找那個少年看一看。
去看其才智,其氣魄。
一定要在瑤光一系之前。
老師啊老師,之前白虎大宗成名的,大多是瑤光一系。
伱們都不行,這一次,還是要看我的。
你們太笨,手也太慢。
下手不夠快!
找得不夠準!
這一日陳國的皇帝親自出席。
宴飲來自于西域,應國,草原之上的賓客,應國的國公府也在,李昭文本來是打算前去拜訪薛家,卻還是被國公大怒抓了回去,仍是男子裝束,是自白虎門而入,此刻坐在這里漫不經心地喝茶。
覺得這天下各方勢力的高層,在這里做天下太平的樣板戲。
彼此之間和和氣氣的,比起女兒家的過家家也沒有什么區別了。
她嘆了口氣。
想著若是此刻不在這繁瑣的宮廷里面。
而是在薛家,拉著李觀一,去談論天下的大勢,自己該有多開心。
黨項人的小王子顫顫巍巍,沒有直面對著這許多豪雄的勇氣;只是鐵勒族年輕的可汗卻還可以彈奏古樸的樂器,瀟灑恣意。
酒過三巡的時候,陳國皇帝詢問諸位來此大陳,可有見到什么事情。
黨項人的小王子說些江南風水很好,草木豐茂。
活佛則是說中原東土之地,眾生都有佛心和佛性,如同當年的佛國。
他愿意來此為此地百姓帶來佛陀的教導。
而到了宇文烈的時候,宇文烈就在這文武百官和群臣面前回答道:“在剛剛入朱雀大門的時候,陳國的護衛面對于吾皆膽怯,唯獨一人年少,卻仍舊還有握著刀的勇武,其人是為李觀一。”
“諸草木,佛光,寶物,皆不如此人。”
本來覺得沒有樂趣的李昭文忽然一頓,耳朵都似乎動了動。
她忽然有興趣,看過去。
覺得宇文烈不愧是天下名將,頗有眼光。
可惜年歲太大,已有大功名和聲望,比起她父親還高得多。
不能收入麾下啊。
好可惜。
司禮太監已經把剛剛的事情告訴了皇帝。
皇帝既因為宇文烈的恣意而憤怒,卻也總算因為李觀一的表現而掙回了些許的面子,倒是更有幾份善意,微笑道:“此人乃是朕貴妃母家的孩子,文武雙全,之前曾謝過劍客一詩,宇文將軍,該是聽過。”
宇文烈臉上神色緩和,道:“若是這一首詩,我確實聽過。”
“有我應國慷慨悲歌的氣度。”
“敢問陛下,李觀一多少年歲。”
皇帝看了一眼司禮太監,司禮太監按照薛道勇給的履歷,回答道:
“十五歲了。”
十五歲么……對不上。
宇文烈終于把太平公之子的事情放下心來。
也止住了當夜把那少年劈死在路上的殺意。
若是此人是那李萬里的子嗣,他就算是惡了太子和二皇子,也要當街縱馬,把那個少年踩踏而死,在名將的眼中,萬物都有其價值和分量,區區一個有資格成為對手的少年,不值得他違逆了太子的命令。
可就算是應國大帝的命令,也比不得太平公之子這五個字。
對于太平公之子,他只有一個態度。
必殺。
對于有資格成為威脅的對手,最大的敬意就是不顧一切將其斬殺。
放任其成長。
正是對于自己和家國的辜負。
宇文烈端起酒,道:“是年少的英雄啊,最多十年的時間,一旦天下的亂世再起,我和他應該會在這戰場上相逢吧。”
這樣的話,無意是在說陳國,應國,突厥都會在未來打起來,在這位了慶祝和平的宴會上,有些不那么合適,那些文臣們的臉色都難看起來,而武將則是皆目光凜然,最新崛起的陳國將軍柳忠死死盯著宇文烈。
但是宇文烈這樣的猛將,根本不在意。
陳國皇帝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但是沒有因此而動怒著惱,宴飲極繁復,美人獻茶一品,干果四品,蜜餞四品,點心四品,冷拼四品,攢盒一品,前菜四品,膳湯一品,御膳四品,而后是中間緩和的點心四品。
之后又有御膳四品,如此數次循環,才是最后的瓜果一品,香茗一品,每一道菜都極為精致華麗,與其說是菜,不如說是藝術品,鐵勒人年輕的大汗端起一盞湯仰脖豪飲,贊道:“真是鮮嫩。”
“是用鴨舌做的羹湯,您喜歡便是。”
鐵勒可汗道:“鴨舌,也可以做菜?”
侍女回答道:“是啊,要一百六十三只鴨子的鴨舌,才能做這一盞。”
鐵勒可汗道:“那剩下的肉呢?”
“快快端上來吧。”
侍女看著這個古銅色肌膚,有些俊朗灑脫的青年可汗,愣了下,臉上浮現出卑微討好卻又很好看的笑,道:“剩下的肉,您不要再開玩笑了,這些肉怎么還能夠奉上給貴客呢?”
青年可汗怔住,忽然想到了自己來這里的時候,見到那些驛站,還有昏倒在地的老者。
恍惚地不能自已,想到只剩下一千多人的鐵勒部,黯然許久,嘆息:
“真的是圣人天子啊。”
“這樣講究,我都不曾聽過。”
宴席散開的時候,應國的兩位皇子分別去見了宇文烈,其中太子安慰他,道:“您之前是對那李觀一產生殺意了吧?”
“這個時候,不該貿然樹敵,天下已經紛亂三百年,百姓思安而不思戰,若真的有才華的,應該拉攏而不是樹敵,不如他日,本宮前去見一見這位少年英杰。”
“若是可以,當為君釋怨。”
而二皇子姜遠則是笑著允諾。
“當為君殺之!”
等到了兩位皇子離開之后,這位天下名將宇文烈給應國的京城寫信。
將兩位皇子的表現都寫下來,記錄道:
“太子仁善,有容人之量,然非亂世之君。”
“二皇子肅殺,有大野心,卻非嫡長之子。”
“我應國……”
宇文烈提著筆,嘆了口氣,最終將這兩行字都去掉了,只是簡單地記錄了自己的所見所聞,最后他看著天空,神將沉默,他窺見了應國潛藏的矛盾,為今之計,只有在這一切爆發之前。
將這天下鏟平!
白虎匍匐于身旁,他伸出手撫摸白虎法相,卻微微一怔,垂眸感知法相,卻發現自己的法相,似乎不知為何,稍微有些削弱似的。
嗯?!!!
“是誰?!!”
暗算于我!
皇宮之的事情,那許多爭鋒相對的笑談,李觀一不知道。
在目送著宇文烈離開,李觀一呼出一口氣,感覺到身軀疲憊無比,司禮太監輕聲道:“校尉請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宇文烈。
李觀一呼出一口濁氣,他翻身上馬,一路疾行,回到了薛家,薛家管家正在等著他,道:“少爺……”
李觀一道:“應國國公府的二公子來了嗎?”
管家回答道:“那位長孫無儔先生來了,說皇帝陛下有宴席,二公子被國公帶走了,恐怕不能如約而來,所以遣他來這里賠罪。”李觀一點了點頭,只是道:“我今天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晚飯就不必給我準備了。”
管家答應下來。
李觀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推門進去,長呼出一口氣。
周身的氣息忽然變化。
肅殺,凌冽,隱隱然蒼然虎嘯。
白虎法相出現在身邊,開始昂首咆哮,身軀毛發張開,吐息如同星光一般,而李觀一心口,青銅鼎已經蓄勢圓滿,按照李觀一之前的經驗,同一個法相,青銅鼎蓄勢是有限制的。
同一個法相,同一境界,青銅鼎只能積蓄一次玉液。
可是宇文烈的法相也是白虎,卻還是令青銅鼎變化。
他的境界和實力,比起越千峰以及薛道勇來說,更強大!
是李觀一至此見到的,最強者!
而這位最強者確確實實對李觀一懷揣著無比的殺意,法相的沖擊導致青銅鼎玉液積累,竟已圓滿,甚至于……這已經不是圓滿的級別,幾乎是滿將溢的級別。
李觀一長呼出一口氣,今日所見的一幕幕浮現眼前。
陳國的奢侈,鐵勒族的青年,那有鳳凰法相的少年。
祖文遠,麒麟,僧人,道士。
還有那無可匹敵的宇文烈。
天下在眼前展開了一角,白虎的法相咆哮,李觀一輕聲呢喃。
力量啊……
少年吐息,心念一動,青銅鼎轟然倒下,磅礴玉液落下,這天下第五神將,主導了滅國一戰的恐怖神將帶來的反饋瞬間如同熱流,將李觀一籠罩。
只是這一次,是將他和白虎法相一起籠罩。
在李觀一自身氣機迅速變化的同時。
白虎法相忽然咆哮,身軀之上散發出無邊明光!
變化,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