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一盤膝坐在那里,勁氣卻可以自肩膀上迸發而出,這毫無疑問,正是通脈境才有的特性,力達周身,就算是被捆縛雙手雙腳,也可殺人破敵,可是李觀一剛剛才學得了凝氣的法門。
竟然可以如此之快。
越千峰心中驚愕不已,此刻卻是能夠分得清楚該做什么事情,一股磅礴內氣護持住了李觀一的臟器,以免暴動的內力沖擊五臟六腑,足足一個時辰,李觀一的氣息才平復下來。
失策了……
李觀一難得后怕,額頭冷汗冒出。
之前白虎和赤龍兩個法相,相處還算是和諧,李觀一沒有預料到,當他們全部抵達入境之后的層次時,在龍虎之間爆發出了這樣一次狠厲的爭斗。
金火本來就不相融。
和白虎法相之力相契合的《玉臂神弓決》。
李觀一借越千峰赤龍法相速成的《太平書》。
兩股氣機碰撞。
如果不是越千峰在旁邊的話,李觀一覺得自己恐怕要被反噬,臟器都被沖擊,他身邊龍虎兩尊法相都升騰起來,此刻卻怒視對方,誰都想要成為李觀一主修的功體,互不相讓。
這是龍虎,金火。
是力量本身的矛盾。
李觀一硬生生在這兩股力量之中,找到了一個平衡點,讓龍虎兩股氣息能夠流轉,而不至于彼此碰撞撕裂,才安下心,越千峰盤膝坐在那里,見李觀一清醒,才收回手。
越千峰沒有問李觀一發生了什么,只是大笑:“清醒了嗎?”
“別謝我,那玩意兒沒用,來點實在的。”
“老哥哥我守了你一個多時辰,這肚皮又餓了。”
李觀一就在這別院廚房里面的灶臺上,架起了一口鍋子,里面放了大蔥,辣椒等等,熬煮出一個鍋底,又用快刀將自薛家廚子那里要來的羊肉切了片薄片,有花生醬芝麻醬混在一起,用油化開。
一個簡單方便的涮鍋,倒是讓越千峰吃的痛快,見李觀一沒事,道:
“兄弟,老哥哥說一句話,不中聽,你可要記住了。”
“往后修行,勿要如此迅猛,我知你應該是有奇遇,但是似今日這樣迅猛,導致自己的內氣走火入魔,可真的危險,今天是我在你旁邊,給你壓制住了,才讓你這走火入魔的真氣沖開了伱的經脈。”
“硬生生從凝氣到了通脈。”
“雖然危險,卻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可若是我不在呢?”
越千峰難得鄭重,道:“你才十三四歲……是吧?”
李觀一道:“還有十來天就過十四了。”
越千峰點了點頭,道:“那再過一年都可以成親了。”
亂世之中,列國缺壯丁,男女成親的歲數不斷往前走。
越千峰道:“能成親就不算是孩子了。”
“可要記住,走火入魔,并非小事。”
“這內氣暴動是會亂竄的,不走經脈,會自你的五臟六腑之中出來,到時候你皮膚迸裂,七竅流血,更有甚者,直接自內而外,爆成了一團血肉,西域魔門,還有突厥和應國中間那些勢力里,都有類似的法門。”
“老子和他們打的時候,甚至于會有一幫武者,專門修持讓自己走火入魔的法子,打不過就直接撲上去抱住你,然后讓自身的內氣暴走,整個人炸開,不少兄弟就是這樣死的。”
“天魔解體,大自在化,這些魔門秘術就是主動走火入魔。”
“不顧身軀承載,只求迅速提高境界,就會有種種后患。”
“兄弟記住,無論是何奇遇,大抵脫不了這個關系,你的功法可以速成,內氣可以灌頂,都有七八種法子快速提升,但是你的肉身打磨,經脈對于內氣的適應程度,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水磨工夫的。”
他伸出手指了指李觀一的手臂,指了指丹田:
“身體會逐漸適應內力,沒有這一步的話,就如同孩童揮舞重錘。”
“一定會傷到自己。”
“除非你能修持出金肌玉骨,龍筋虎髓的體魄,那就無所謂了,內氣滾滾如流水,刀劍都劈不開的皮膚,對于內力的容納和適應力,簡直可怖,可是修持這樣的體魄,本身需要十年才入門。”
李觀一知道越千峰對自己好,他答應下來,鄭重道謝。
給越千峰倒酒。
越千峰不客氣地揚起脖子喝酒,千杯不醉。
李觀一道:“越大哥之后要去哪里?”
越千峰道:“一個月后,江州大祭,我要去江州城,聽說瀘州那個漂亮的不像話的劍仙也要來,哼,上一次沒有防備,被她的破體劍氣給破了功體,而今我傷勢養得差不多了,得再去會會她了!”
“這江州城,之后風云匯聚,若是要救岳帥,這是最后的機會了啊,就算是澹臺憲明這樣氣機沖天的絕世大儒,也決不能在這樣的場合動手,或者說,正是他已是修持到平天下這個境界的儒生。”
“才不能在這個時間上動手。”
“決不能再讓太平公的事情重演了。”
李觀一皺了皺眉,道:“儒生,修持到平天下的儒生,也會派殺手嗎?”
越千峰慨嘆道:“他和薛家的老虎年歲相仿。”
“早已從心所欲而不逾矩了。”
“這天下的神將縱橫四方,在江湖和朝廷之外,除去了那四個不知何處的傳說,就是當代的十大宗師,宗師之中,劍狂為首。”
“但是諸子百家,不是神將,也不入江湖,澹臺憲明在儒家已是大儒,若是他入學宮的話,那儒門宗主,不是不可爭一爭的。”
“諸子百家?學宮?”
李觀一覺得這天下越來越大,諸多勢力交錯著。
越千峰道:“是啊,你知道的,天下人都知道。”
“中州那位大皇帝陛下已是一個傀儡了啊,他再也沒有先祖從草莽起身,提起劍就敢縱橫天下的勇武和豪情,八百年前赤帝所持的赤霄劍就放在太和殿里面,沒有人能夠再度提起它。”
“只是赤帝的余威猶烈啊。”
“那是擊敗了霸主踏上巔峰的人。”
“他開辟的天下,八百年榮光還在,學宮還在中州。”
“道門兩先天,中土一活佛。”
“儒家公羊素王。”
“墨家第一巨子。”
“還有陰陽家那位中天北極。”
“這六位宗主不入天下大勢,也不入江湖,只是傳承所學,皆在中州,有人說他們入天下,就代表真的天下大亂了,連諸子百家也要入場,天下的人心會徹底亂起來,而天下人心亂,才是真的大亂。”
“也有人說,他們在中州,才能維系赤帝一脈最后的尊嚴了。”
“他們離開,中州的大皇帝活不過一個月。”
越千峰擦了擦嘴角的烈酒,站起身來,道:“只是可惜,這些方外之人的自在,和我等的廝殺并不相通,今日見兄弟你沒事,我也該走了,若是江州城老哥哥我不死,到時候可以再來找你喝酒。”
“魯有先那木頭疙瘩開了竅,我可不想和他打一架。”
“得悄悄入城。”
“不知道誰告訴他老子要來!”
李觀一遲疑了下,還是道:“我知道誰做的。”
越千峰大罵:“誰?老子把他的尿都給捏出來!”
李觀一悄無聲息后退半步。
越千峰似乎猜測到什么,盯著李觀一,臉色古怪:
“你?”
李觀一嘴角咧了咧,道:“我總不能騙大哥你啊,是我,不過我沒有想到你真的會來。”他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了越千峰,越千峰卻不著惱,只是放聲大笑起來,道:
“哈哈哈,這就沒有辦法了,是你說的,老哥哥只能認栽。”
“不過這樣看來,魯有先那死腦筋只是正常布防,他其實沒有相信你的情報,之所以加強防守,只是他的性格謹慎,在這樣的大事情上,永遠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你小子混了個七品武官,我今日走之前,還可以送你一份禮物。”
李觀一不解。
越千峰咧嘴一笑,卻不答。
這一日他嘗試穩定自己的功體,忽然聽趙大丙提起今天城里面的消息。
聽說越千峰直接撞了一次城門,然后大罵魯有先竟然有防備,然后才離開,魯有先固收不出,并無多少損失,于是今日李觀一就喜提記功加一,賞銀百兩。
李觀一瞠目結舌,哭笑不得。
而后修行。
他吐納呼吸,經脈已通,內氣可以自各處迸發出來,只是現在李觀一遇到了很大的一個麻煩——
白虎赤龍,兩尊法相彼此對峙。
彼此看不順眼。
雖然不再氣機暴走,傷害他自己,可他短時間內也不要想著操控法相,用出法相氣機,他嘗試調動白虎氣機的時候,赤龍就會暴動,反之亦然,都會導致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再度失去。
兩尊法相失去平衡不是什么壞事。
此消彼長,如同陰陽二氣,總會抵達新的平衡。
可李觀一的身體雖然鑄身,也扛不住兩股氣息不斷暴動。
在這兩尊法相之力抵達新的平衡之前。
李觀一的肉身就要被撕裂了。
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尊玻璃大炮,世人能有法相者已是一時之俊杰,兩尊法相,還是彼此都互不相讓的頂尖法相,從古至今都沒有,他的道路,只能自己一步一步走。
這種特殊的龍虎對峙功體,此刻完全無法發揮效用。
他坐在那里,一只手撐著下巴。
“之后,就要等司命老爺子了,越大哥說金肌玉骨就可以順暢用功體了,到時候龍虎兩股力量,可能可以同時動用,威力肯定比起現在還要厲害許多。”
李觀一握著戰戟,心中思索之后的事情。
此刻內氣暴戾,需要化去戾氣,尋找個機會給嬸娘檢查經脈。
需要將虎嘯鍛骨決推動完成。
祛除暗毒。
以及……
薛神將秘境。
凝氣已成,卷濤,可以用了。
該用卷濤來狠狠毆打薛神將了!
實力提升,能用出絕學,總可以從薛神將秘境里面,扣出點好東西了吧?
李觀一躍躍欲試。
第二日下午,關翼城的大牢里面,迎來了一個很有分量的客人。
陳國從四品宣武將軍戚俊松。
他去看他的兒子,帶著精致的食盒,里面都是他兒子最喜歡吃的東西,戚閬仙雙腿被打斷了,朝著父親訴苦,大口吃飯,喝酒,臉上帶著些討好和可憐,希望父親能憐愛自己。
戚俊松安靜看著自己的兒子,也說些家里的事情。
說他的娘親,說他的妹妹怎么怎么樣。
戚閬仙臉上也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吃完了上面的飯菜,他笑著道:“爹在下面那個盒子里面放著的,肯定是娘親親手做的小山酥,我最喜歡吃了,爹你從邊關回來的時候,帶來西域的酥,娘親一定會給我們做,每頓飯都少不得……”
他打開食盒的夾層,里面是一把短劍。
戚閬仙的笑容凝固。
戚俊松輕聲道:“薛家的猛虎送來了畫。”
戚閬仙張了張口,慌亂道:“爹,我是你的兒子啊,你不能這樣。”
戚俊松閉了閉眼,道:
“昨日,越千峰真的攻城了。”
真的,攻城了?!
怎會如此巧合?
怎么會……
于是戚閬仙臉上的神色徹底化作了絕望,他看著那匕首,眼底神色慌亂,恐懼,癲狂,最后抬起頭看向眼前沉靜如松的父親,張了張口,道:“爹……”
戚俊松沒有回應。
戚閬仙張了張口,最后慘笑,手掌顫抖,拿著短劍,忽然道:
“是家族養我,今日我為家族招禍,我確實該死,以保護家族。”
“爹,我走之后。”
“你一定把我屋子里面的書畫都燒了給我,不能給大哥和三弟,還有我那兩個貼身婢女。”
“我已要了她們,兒子真的喜歡她們,她們從小就陪著我,夏天我就枕著她們的腿,她們整夜里給我蒲扇蚊子,她們也真的喜歡兒子,可我走了之后,大哥肯定想要收她們。”
戚閬仙深深吸了口氣,眼底有戾氣,道:
“爹你把她們殺了吧!”
“和我埋葬在一起。”
“我的女人,這輩子都只能是我的女人。”
戚俊松答應下來,離開了,戚閬仙敲擊護欄,大喊大叫,讓獄卒過來,要了水,那些獄卒很不痛快地拿來了,戚閬仙將剩下的肉都扔給其他的囚犯,看沒有吃過油水的囚犯在那里爭搶,他大笑鄙夷。
犯人道:“你不也是個囚犯,裝什么裝?”
戚閬仙不屑一顧,用水洗了臉,整理了發冠。
手掌顫抖著拿起短劍,架脖子上,雙目怒睜,看著外面,道:
“泥腿子的種地漢,卻不知我!”
“我乃是世家子!”
“我世家門閥,天生就該踩在你們的頭頂?”
“豈能和你們一般死法?!”
他忽然一用力,劍鋒把脖子割斷,真不畏死,自己殺死自己,怒目圓睜,戚俊松雙目微泛紅,心中無有波瀾,只是看著天空,去找澹臺憲明,大哭哭訴自己兒子為了世家為了袞袞諸公主動自盡。
世家,外戚的爭斗越發尖銳。
江湖的劍仙,以及越千峰在各國的貴胄抵達之前進入了江州城,讓這個漩渦越來越大,星光一如既往明亮,溪流的水聲潺潺,銀發的少女安靜升起篝火,跪坐在篝火前。
木棍插在饅頭里,另外一端插在泥土里。
用石頭壓實。
少女沒有什么表情,似乎是因為篝火倒映在了眼睛里面。
所以,目光炯炯。
這一次瑤光沒有去翻看古老的觀星書卷。
她開始嘗試用觀星的手法,來確定不會烤糊饅頭的技巧。
少女施展了觀星術,用古樸的語言勾勒咒術。
希望星辰的光和天命,帶來美味的食物。
來保證自己的饅頭不會烤糊。
但是篝火明顯比起星光威能更大。
她看著那烤糊的饅頭,雙手捧著,似乎有些茫然,思索,咒術失敗了嗎?
想了想。
轉了一個圈,張口啃另外一端。
咔嚓。
忽然傳來笑聲。
瑤光抬頭轉身。
看到自己的墻頭,也就是那山壁上坐著一個少年,披著星光。
李觀一揮了揮手,笑著道:“瑤光。”
“我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