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的聲音恣意張狂,在磅礴內氣的支撐之下,幾乎如浪潮一般,滾滾掠過了整個皇宮,配合這赤龍法相,對于禁衛的士氣打擊,效果和力度都強地無與倫比。
赤色的龍形法相駕馭了整個皇宮的烈焰和火,氣焰遠比往日更大,身穿了墨色甲胄,赤色戰袍的越千峰手持兩柄手戟,雙目如電,分明之前才剃了胡須,眼下卻已又長出來。
李觀一忽然安心。
越千峰看了燕玄紀一眼,燕玄紀微微頷首。
曾經的扛纛第一猛將,此刻卻又感慨。
這位后時代的名將,已經隱隱超越了他,超越了上一個時代的二十四將之一,紛爭的大世之中,從沒有說年長者一定強過后來者,春秋吾輩,前赴后繼,天下方如此精彩紛呈。
越千峰看著李觀一,微微笑了下,赤龍法相自磅礴大范圍殺伐神通變化,越發凝練如同真實,出現在越千峰的背后,仿佛天神一般俯瞰著下方的戰場,李觀一在這個時刻,真切明白了為何天下名將名列之地為神將榜。
只是,方才放出豪言的越千峰,眼中卻并不如他表現得這樣輕松,只是低喝一聲:
“走!”
“越大哥……”
李觀一微頓。
越千峰已轉身,手持玄兵,赤龍法相長吟沖向天空,他踏足大地,雙手戰戟,攪動氣芒恢弘,朝著前方不顧一切的撕扯,沖擊而去,聲勢驚人,燕玄紀直接抓住李觀一,轉身朝著相反的方向奔去。
李觀一轉身看著那里。
巨大的轟鳴聲音里,渾身披著重甲的皇宮禁衛就被跑飛起來,赤龍恣意前沖,幾乎要將陳國的皇宮大殿直接給鑿穿,可旋即,另一股磅礴力量出現,只是一下就讓越千峰的動作頓住。
兩股磅礴無比的力量撞擊在一起。
天雷轟然砸落!
肉眼可見的漣漪朝著四方擴散開來,讓大地開裂,狂風呼嘯。
哪怕是被燕玄紀帶得奔出極遠的李觀一,也感覺到這一股可怖之力的擴散,頭發都瞬間亂起來,感覺到了手指指尖的酥麻,頭發的發梢微微炸開,他瞳孔收縮,看到那里雷云翻滾,另一尊法相自天地之間緩步踏出。
天穹忽然猛然下壓,狂風大作,悶雷翻滾,雷霆從天轟擊!
夔牛!
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
來者正是——
恐怖的風壓爆發,裹挾雷霆的怒吼,旋風當中,重錘轟出,越千峰雙臂交錯,兩把手戟交叉,硬生生擋住了這一下,雷霆和火焰糾纏在一起,讓天都失色,有巨大的龍卷風直接出現在這里。
赤色的火焰,藍紫色的雷霆在這漩渦之中碰撞,炸開。
紫色雷霆蔓延到了天上,激蕩四方,引動狂風四起。
越千峰的目光凌厲,硬生生頂住這一招,腳下特殊材質的磚石瞬間粉碎。
越千峰道:
“總算用神兵了嗎?”
“蕭無量!”
雷霆轟鳴之中,手持雙錘,腰間佩戴三根黃金錐的神將踱步走出,巨大無比的夔牛就在他的背后,引動雷霆,看似是勢均力敵,但是方才,這位才過而立之年的神將只是用了一錘。
天下神將排行榜第十五位。
蕭無量!
“之前念你忠勇,兩次不下殺手,這次,越千峰。”
“我不可能留手了。”
越千峰放聲大笑,赤龍的長吟爆發,手持雙戟朝著前方血戰,蕭無量雙手握住這沉重無比的混元錘,神兵之威能爆發,和越千峰廝殺在了一起。
整個皇宮都似乎在兩位神將的對撞之下劇烈顫抖著。
燕玄紀帶著李觀一迅速離開,李觀一道:“越大哥他,可以撐住嗎?”
燕玄紀緘默,道:“三炷香。”
“什么?”
“沒有大軍的軍勢,沒有軍師的輔助,沒有謀士的陣法,現在就是純粹拼戰將的武功,力量,意志,沒有半點的回旋余地,越千峰排名三十四,但是前三十,前十,前五,都是不同的世界。”
“此刻有烈焰輔助,他戰意無雙,可以死死拖住天下第十五神將三炷香的時間,而在這個時間內,不至于戰死,而我們的計策,本來就是由此刻攻堅最強的他兌子最強的蕭無量。”
“我等尋找岳鵬武,將岳鵬武解放,以鵬武的武功,韜略,更在蕭無量之上,他和越千峰合流,則足以重新打開局面,廝殺出去,可是……”
燕玄紀看著李觀一,他眼底出現一絲掙扎。
李觀一道:“那還要等待什么?”
燕玄紀怔住。
他看著那少年笑起來,發梢微揚,明明是這樣的情況,他竟似乎不知道局面有多么危險,只是道:
“去找岳帥吧。”
少年握住寒霜戟,雙目倒映著越千峰的龍火,熾烈如同火光一般,而這樣的火光,燕玄紀曾經在另一個人的眼中看到過,他聽到李觀一道:
“十年前,我的父親就是這樣死去的。”
“和現在一模一樣,是大祭,是烈火的晚上。”
“難道您要我現在轉過頭,用越大哥的死為代價,讓我可以活著逃出去嗎?不要開玩笑了,李觀一,不是這樣的人啊。”
“大丈夫,死則死也!”
“何況,我亦有一劍,未嘗不利。”
燕玄紀看著李觀一,這位遁入空門的僧人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卻不知道為何淚流滿面,他一握手中的混金玄鐵長棍,于是那粗狂的大旗晃動,重新奔赴著岳鵬武會在的方向。
他的心臟在瘋狂地跳動,大纛在風中飛揚。
越千峰的咆哮,戰戟的廝殺,就在耳畔,不斷用手中的兵器擊潰箭矢,弩箭,勁氣,刀芒,將一個個敵人掀飛,擊倒,氣血奔涌,大腦的精神匯聚在了極致。
兵器碰撞迸發的火星味,鮮血的味道。
每一秒鐘都是用生命做賭注,每一個呼吸都是如此,最終神將和勇武之人馳騁于或者大或者小的戰場之上,皆是為了達成謀主的韜略,占據主帥的目標。
為此天下!
他回頭,看著那少年握著戰戟,眉宇之間,恍惚故人。
燕玄紀心中大笑悲呼。
主公。
您有一個好兒子啊。
他的手掌握緊了手中的兵器。
這大纛,不會倒下去的!
天邊亮起了。
破軍抬起眸子,耳畔是絲竹的聲音,這里是陳國皇室的別宮,皇帝說大祭之時,宮中維持清凈,不應該有絲竹悅耳的奢侈享受聲音,這樣對于祖宗不敬。
所以,陳皇選擇在別宮招待這些人。
破軍被帶到這里之后,已經嘗試了好幾次溜出去,全部失敗。
他額頭狂跳,意識到了這個皇帝走到了最后一步。
皇帝的冷靜心態被打破之后,惱羞成怒的憤恨之余,將會選擇皇帝的最后特權,那就是徹底的掀桌,他就算是無法以謀略勝過這些人,就把這些智者全部禁錮在一起!
媽的和市井無賴一樣。
破軍氣笑了。
好在他還留下了另外一個后手。
當這位年輕的謀臣在這里晃動一圈,并沒有發現那位老邁腐朽的前丞相,文正侯澹臺憲明的時候,微微皺眉,手指垂下掐算,瞳孔劇烈收縮。
‘………他在外面?’
‘這老東西,反而借助這個機會,脫離了這皇帝的困局’
破軍的腦海中迅速過了一遍局勢,眸子微沉,他裝作無事打算離開這里的時候,卻仍舊被阻攔,有恣意的笑聲傳來了,優哉游哉道:“這位先生,不要想要回去了。”
“主殿那里,可是有大戲要開演了,我聽聞那里有天下第一狂徒留下的陣法,想來這里根本看不到那里的具體情況,是要把咱們的眼睛都蒙住,耳朵都堵住了啊。”
破軍微笑抬眸,不急不緩,看著那里恣意俊秀的青年。
“原來是姜遠二皇子殿下。”
“哈哈哈哈,說什么二皇子殿下,喊我一聲姜遠便是了!”
應國二皇子拋下了弓,從這樹上跳下來,笑容溫和灑脫:
“先生是七王阿史那最信任的謀臣,之后七王要前往中原,迎娶我的姐妹,咱們可是有一段路要同行的呢,到時候,可要好生親近親近。”
破軍笑著答應,目光垂落。
在那邊門口,看到了應國太子姜高微笑溫和的眸子。
他被圍住了。
而破軍的目光掃過這里,沒有看到天下第五神將宇文烈,沒有看到薛家薛老,以及許多的好手,局面的變化和他所推演的一樣,充滿了意外,變化。
沒有誰能算準一切。
豪杰之間的爭鋒,謀士之間的角逐。
這紛爭天下的一角,就在這陳皇的宴飲之中達成了。
破軍的笑容平和,眸子微垂,眼中有一縷妖異的紫色,他神色平和,踱步去走向了應國兩位皇子的局,帶著溫和的笑。
主公。
希望我給你留下的那個機會有用。
我之計策,永遠都有三策,可之前,就只是說了兩個。
這就是我不想要告訴您這第三策的原因啊,若是無事,轉移麒麟;有大變則是假死脫身;可是若是大變,正是和您身世有關的事情,無論我說什么,您都不會回頭的吧。
天下英雄,有兩種!
只有這兩種!
堅持理念,寧死不折的;和忍辱偷生,受到怎樣的折辱,也要掙扎活下去的,可是他們都有一點是一樣的,絕對不會背棄自己要走的道路。
自古英雄,都是犟種啊。
破軍閉了下眼睛,似乎無奈地感慨,卻又帶著一種潛藏的,為不可查的傲慢和自得。
我有什么辦法呢?
我能有什么辦法?!
攤上了這樣的主公。
有情有義,無法無天。
我只好,給你前面再鋪一條路了。
年輕謀主的眼底閃爍著妖異的紫光,踱步往前,他被這局面拖住,也相當于一個人拖住了應國的兩個皇子,讓他們無法入局那邊,而他自己,早已經布下了子。
君臣相知相合,那萬千危機之中,最大的一條生路。
你可要抓穩了,主公。
這邊,就交給我。
別宮之中,紛紛擾擾,絲竹歌舞,美人細腰。
主宮之內,豪情熱誠,壯士捐軀,刀劍染血。
破軍應付兩位皇子的時候,也在默默以觀星一脈的力量,往外面傳遞信息,只是這種通過星象傳遞信息和情報的力量,只能夠在觀星一系破軍這一脈完成。
年輕的謀主布局四方,但是他心中仍舊有一根刺,他這幾日一直都在想著,那就是澹臺憲明,以破軍的才情,他的自傲,卻認可這個老家伙。
這長綠毛兒的皇帝把自己青梅竹馬的妻子送到了攝政王床上。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必然是掙扎許久,以澹臺憲明之才情,會發現不了那時候還很年輕稚嫩的陳鼎業的變化?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絕對看出來了,卻還是做了這件事情。
順水推舟?
若是以這一次大祭為棋盤收官的話。
讓女兒懷有攝政王的兒子……
破軍的動作凝滯,而后瞳孔劇烈收縮。
天才的謀主在一瞬間意識到另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事情。
攝政王,還活著?!
不,這不可能!
但是,但是如果他還活著呢?
破軍眼底有興奮的紫色,舔了舔嘴唇。
那撕裂天下,如野心勃勃的狼王一般的老跛子?還活著……
這一場天下的大變,罷免相國,讓整個陳國體系許多部門更換了最高官員,陳國官僚體系又冗長,此刻正是這大國最弱的時候,也就是說,攝政王一定會回來……
可是,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攝政王和太平公雖然彼此為敵,卻又情同手足啊。
澹臺憲明,明明是頂尖的謀主,為何會看不出這個?
而且,這個老東西,偏激?
哪兒偏激了?
是不是那些老家伙們年紀大了,然后變得軟弱保守起來了?
聰明是聰明,冷靜是冷靜,可破軍不曾看出澹臺憲明的偏激在何處。
他思索許久,想不明白。
于是給遙遠世外三宗,破軍一系的那個特殊的老家伙傳信,這老家伙只看守卷宗,其他什么都不做,破軍詢問他還記不記得一個叫做澹臺憲明的家伙,很快,那個老家伙傳來了訊息。
破軍瞳孔劇烈收縮。
在許多年前,遙遠的破軍一系再度開啟,于塵世之中,尋找下一代的傳承者,他們的戰略偏激,是要輔佐霸主,掃平天下,建立不世出的功業,而那一日,有一個很窮苦卻干凈的書生來到了這里。
這個書生展露自己的韜略,只是他的韜略卻讓破軍一系的年長者們都安靜下來了,年輕的書生一邊狼吞虎咽吃著饅頭,一邊道:“晚生覺得,諸位的謀略很好,大勢也不錯,可是有些固執了。”
“固執?”
“是,天下大勢滔滔,已經斗了兩百多年快要三百年,原因是什么,就是因為有兩個勢均力敵的強大國家,如諸位一樣的英豪,謀主們紛紛投入了兩個國家,你打過來,我打過去的。”
“今日你奪我十城,他日我奪伱十二城,周圍還有異族,虎視眈眈,這樣怎么能夠安定呢?”
那時候的破軍一系年長者道:“所以才要尋找霸主。”
那年輕的書生澹臺憲明搖頭反對,一邊吃飯一邊道:
“霸主,是這樣好找的嗎?”
有人不服氣,道:“那你說怎么辦?”
一口氣吃了五個饅頭的書生舔了舔手指上的饅頭碎屑,道:
“強大一個國家到可以吞另一個國家,是很難的,天下名將對彼此都很難下殺手,他們渴望一次又一次的戰爭,每一次的大勝都會讓名將的名聲更威武,他們爭奪天下盛名,這是武將的時代。”
“可是,死傷的百姓如何?累累白骨如何?”
“但是把另一個國家搞弱,卻很簡單。”
“你們的思路,錯了。”
這書生起身,從容不迫,道:“以我看來。”
“應該破西域,亂突厥,弱一國,強一國,以壯天下。”
“化二百八十年群龍爭鋒之局,為猛虎吞狼。”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天下一統。”
“才能讓百姓,休養生息。”
“如人有瘡疤,就該以刀放淤血,等著它自己好,豈不是等死?!再如何這樣,那么天下,還要再亂五百年,可若是遵循我的道理,把一個國家變弱,同時分散周圍的異族,強大另一個國家。”
“天下一甲子內,一定可以統一的!”
“那樣,百姓才可以有新的太平日子。”
那時候的年輕書生說出這樣的話語,讓破軍一脈的年長者皆變色,有人喝罵道:“荒謬,做那奸臣,誰來背負這千古罵名!”
“千古罵名?兩個國家你打過來,我打過去,這兩百多年,死的不是更多?奸臣?哼,你們所求的,不是為了天下和未來,只是為了自己在歷史上有一個名號不是嗎?”
“破軍一脈,都是為了青史留名嗎?千古罵名不愿意背的話。”
“我來。”
這樣的偏激執著,最后那時候的觀星一系幾乎要將這個年輕書生活活打死,最后還是扔出去了,澹臺憲明躺在雨水里面,只是掙扎著爬入廟宇,大笑,他用手掩住自己的臉。
‘我還活著啊。’
‘哈哈哈哈,我還活著,阿媽,阿爸,我還活著!’
然后遇到了從西域歸來了的薛道勇,傳說之間的碰撞,從這個時候開始,那書生躺在雨里面,吃完了饅頭,鼻青臉腫,左眼黑腫著,全家已死絕,本該是一個頂好頂好農夫的謀士指著天空說。
‘他日,我一定名動天下的。’
‘那時候,我和你如果對敵,這個饅頭,救你一命!’
然后他被薛道勇把另一只眼睛打黑了。
破軍的神色凝固了,他忽然明白了澹臺憲明的一切動機,卻正因為這樣的動機,這個上一個時代天下絕頂的謀士和大儒,讓這個初出茅廬,還年輕又驕傲的謀主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寒意,咬著牙關道:
“癲狂的天才。”
“偏激的,瘋子!”
端著的燭火晃動,行走于地宮之中,澹臺憲明一身白衣,提著食盒,走過來了,他注視著前面黑暗的水池,里面皆是劇毒,淡淡道:
“岳鵬武。”
“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