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局勢不明,主公當速速逃離鄴城。只需與顏良將軍匯合,一切可迎刃而解。”
審配不同意沮授的建言。
與其讓袁紹出去主持所謂的大局,倒不如先脫身。
只要大軍在手,城內的一切魑魅魍魎都不堪一擊。
二人爭執之時,袁紹一邊將衣服穿戴整齊,一邊目光森冷地說道:“袁熙那個逆子如今在何處?”
他的語氣中有深深壓抑著的憤怒,被囚禁到現在,他心中的怒意早已累積到了頂點,而今終于脫困,他又豈會甘心逃走?
或者說……他為什么要逃走!
他是袁紹,他是大將軍,他是冀州之主!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就此逃離自己的大本營,那是一種無法接受的恥辱。
袁熙之所以能得勢,不過是因為隔絕了他和外界的溝通;
而今四千城防軍已經殺了過來,袁熙麾下僅僅只有五百私軍而已,他有什么必要逃跑!
他才是這鄴城真正的主人!
審配心中嘆了口氣,最近袁熙大義滅親的流言,讓他隱隱覺得其中暗藏陰謀,可奈何他也被軟禁不得外出,消息來源不多,一時之間也無法深挖。
見袁紹不愿離城,心中亦很無奈,不知從何勸諫。
一旁的田豐說道:“主公,二公子不久前入宮,向天子求官,如今并不在府上。”
“愚蠢!”袁紹冷哼一聲,向他的傀儡求官,何其的愚蠢荒唐!
拿起一把寶劍,袁紹起身向屋外走去,“隨我去府外,今日我要把失去的一切都再度奪回來!讓那個逆子看看,到底誰才是這冀州的天!”
沮授連忙拿著武器跟了上去。
此時,大將軍府外,虎字營士卒正在與城防軍激戰,雖然他們有西門守軍協助,但在整整一倍的人數差距之下,還是漸漸露出了疲態。
五百虎字營到現在為止折損已經過半,那一千西門守軍除了開始偷襲時占據了優勢外,后面就迅速落入下風,只能疲于防備。
雙方裝備相同,士卒實力也差不多,又沒什么猛將下場,數量就是決定戰局勝負的關鍵。
一千人馬,也折損了將近兩百。
不過在他們殊死一搏的情況下,城防軍也出現了一些傷亡,但總體來說依然占據絕對優勢。
就在雙方激戰之際,袁紹在沮授三人的護衛下走出了大將軍府,見到府外這一幕后,再也克制不住心頭怒火,奮力的怒吼:“都給本將軍住手!”
這一吼頓時引起了交戰雙方的主意。
見到袁紹身影,南門守將面露驚喜之色,激動地喊道:“大將軍,是大將軍!大將軍出來了!”
正在拼殺的士卒們,紛紛停下手,看向大將軍府的大門。
“一切休矣!”
看見袁紹的一瞬,西門守將以及虎字營副將的臉色頓時白了,絕望感頓時彌漫心頭。
如果袁紹不露面,只要袁熙能及時趕回來,尚有可能穩住局面;
可一旦袁紹露面,那么他們的謊言就再也維系不了。
他們將徹底淪為作亂的賊子!
袁紹面色陰沉,一步步走下臺階,沿途的士卒無論是虎字營,還是城防軍,無不退后讓開道路。
這就是袁紹身為大將軍,身為冀州之主帶來的威望和壓迫。
沒有袁熙發號施令,他們根本不敢對袁紹動手。
南門、北門守將紛紛趕到袁紹身邊,激動抱拳道:“我等至今方知曉遭受二公子蒙騙,讓大將軍受苦了!”
袁紹微微點了點頭,對他們表示嘉獎。隨后將目光投向那些虎字營將士,以及臨陣反戈的西門守軍。
“那逆子真是好大的本事!讓你們膽敢忤逆犯上,你們是以為本將軍死了還是不存在了?”
一句話,就讓眾多亂軍渾身發抖,有些人更是止不住地腿軟。
就在虎字營副將還有西門守將決定開口投降求饒之際,腳下大地忽然微微震顫,同時伴隨著陣陣密集的腳步聲以及甲胄碰撞聲傳來。
“怎么回事?”
袁紹皺起眉頭,抬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后眼中浮現出難以置信的震驚!
道路盡頭,袁熙正策馬趕來。
他的身后,跟著上千名裝備精良氣勢驚人的士卒——正是當初韓馥麾下的精銳,如今值守皇宮的禁衛軍!
“吁——!”
袁熙勒馬而停,身后禁衛也隨之停下腳步。
他掃了一眼場內的眾多士卒,最后落在了袁紹的身上,面露沉痛之色。
搶在袁紹開口之前涕泗橫流道:“父親,你挾持天子、犯上作亂,我將伱囚禁于府上是為了保你性命,你為何還要執迷不悟呢?”
話音落下,在場之人只覺得腦子嗡嗡的。
全都都被袁熙這番話給震驚到了,一個個用異樣的目光看向袁紹。
大將軍居然真的挾持天子?
袁熙突然事變,果真是大義滅親?
“這個逆子!他安敢如此!”
袁紹是何等城府心性,只聽這一句話,他就明白了袁熙是什么打算,竟是想把他打為逆賊,然后以天子名義鎮壓他!
可他難道不知道此舉會將袁氏百年積累來的名聲全都毀于一旦嗎!
同時他心中也疑惑,為何這逆子能調動禁衛軍?
禁衛軍歸張郃、高覽二人統領,連傀儡天子都無法調動,難不成那兩個降將背叛了他?
不對,他們兩人不在。
袁紹看向禁衛,并沒有找到張郃高覽兩人,怒斥道:
“逆子,休要在此胡言!你為了奪取嗣位而弒弟囚父,悖逆人倫,我袁氏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敗類!”
“到了現在你還妄圖狡辯,污我袁氏聲名,你枉為我袁氏之人!”
“事到如今,還不跪下悔過認罪!”
面對袁紹的訓斥,袁熙神色悲憤,悲痛的大聲喊道:“父親!非我不想對您盡孝,但家國大義在前,我袁氏世受國恩,孩兒豈能眼睜睜地看著您挾持天子,行那董賊之事!”
“孩兒本來寧愿背負不孝的罵名,也要將您囚于府上以保全性命,可父親至今還心懷狼子野心,實在讓孩兒痛心疾首!”
“如今天子的禁衛軍已至,父親還是趕快投降吧!孩兒無論如何都會向天子求情,務必饒您性命!”
袁熙聲音極大,喊的那叫一個義正言辭,喊的聲帶都受損,喊的數條街外都聽得到。
他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袁紹是一個挾持天子、犯上作亂的逆賊,他現在要坐實那條謠言,真正成為大義滅親的漢室忠臣!
“孽畜!!”袁紹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地罵道:“我袁紹忠君體國,一心向漢,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污蔑我!”
他現在既感到心虛又感到心急。
袁熙生生將這個污名扣在他的頭上,還是當著所有人的面,簡直是在毀他之前苦心經營的名譽!
雖然曹操、公孫瓚之前都這么罵過他,但他們說跟袁熙說是完全不一樣的性質,因為袁熙是他的親生兒子!
“父親,孩兒也是無奈!”袁熙眼圈通紅,聲音哽咽。
他從馬背上下來,對著袁紹重重扣了三個響頭,淚流滿面道:“自古忠孝兩難全,為了大漢,請父親赴死!”
說完,袁熙站起身來,含淚一揮手。
身后一千禁衛頓時向袁紹沖去!
“孽子安敢!!”
袁紹大驚失色,他沒想到袁熙居然真的對他動手,這次是真正的對他展露出了殺意,要借大義名頭殺他!
“保護大將軍!”
南門、北門守將怒吼一聲,與眾多城防軍一起擋在袁紹身前,去迎戰禁衛軍!
虎字營、西門守軍們,隨著袁熙和一千禁衛軍的到來,都重新燃起了斗志。
有了天子大義名頭在身的他們,瞬間覺得自己是王者之師。
袁紹他們才是真正的逆賊。
心理上的巨大優越感,讓他們士氣大漲。
“誅殺逆賊!”
西門守將大吼一聲,率領剩余的西門城防軍,和虎字營士卒一起殺向袁紹。
大戰再起!
袁熙騎在馬上,隔著戰場和袁紹遙遙相望,父子二人目光碰撞,都看見了彼此眼中的深沉殺機。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父子。
而是真正的敵人!
不死不休!
沮授見局勢如此混亂,擔心袁紹受傷,一邊拉著他退入府內,一邊焦急勸說道:“禁衛軍武器裝備皆為頂尖,單憑城防軍根本抵擋不住,主公還是速速逃離鄴城!”
外面的城防軍剛剛經過一番激戰,或多或少有些疲憊;禁衛軍卻士氣如虹,狀態正佳。
而且禁衛軍并非普通士卒,都是曾經韓馥麾下的精銳,曾跟隨張郃、高覽二人經歷過不少戰事。
再加上有了甄氏的資助之后,他們的伙食非常豐富,最近四個多月來,都保持著兩日一練,遠非城防軍所能比擬!
兩軍剛一碰上,沮授就判斷出來,這場戰斗的敗局已定,為今之計只有趁亂逃出鄴城,去尋顏良。
若是繼續留下來的話,則必死無疑!
“我安能棄城而逃!”
袁紹大怒,他不記得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逃過了,如今卻被一個豎子逼得棄城而走,他怎能忍受如此奇恥大辱!
田豐怒聲道:“主公難道要為了一時之憤而喪命于此嗎!若如此,那我現在便去與敵軍死戰!死于主公之前,也算不負主公的恩遇!”
說罷,他就提著劍沖出府去。
“元皓冷靜!”
審配連忙伸手拉住田豐,他此時真是感到頭疼萬分,一個袁紹一個田豐,兩個人的性格一個比一個激進。
把田豐勸下來后,審配苦口婆心的勸道:“主公,區區一個鄴城而已,暫時讓給二公子又有何妨?等到我們去找到顏良將軍,與大軍匯合之后,重新奪回鄴城不過是反掌之間!”
“但主公若是真的在這里出事,可就一切休矣!”
袁紹臉色不斷變幻,他看了一眼府外苦苦支撐,明顯無法抵擋住禁軍攻勢的城防軍,最終還是恨聲說道:“走!”
沮授審配等人大喜,連忙和袁紹從后門逃離。
臨走之前,沮授看向禁衛軍,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他知道這次禁衛軍出動肯定不簡單,很有可能就是那個偽帝在背后推動。
袁熙大概率只是棋子,成了那偽帝的一把刀。
只要殺了他和袁紹,從此再也沒有人知道他偽帝的身份。
又借此接掌冀州。
如此一來,的確有機會能夠變假為真。
“只要大將軍召集軍隊,重返鄴城,便是你的死期!”
沮授心中暗道。
重返鄴城之際,他無論如何也要勸袁紹除掉這個偽帝。
可惜現在外面人實在太多,要不然他真想大聲告訴袁熙,宮里那個天子的真實身份。
壓下心中的不甘,沮授快速追上袁紹。
南門、北門守將見到袁紹他們撤退離開,也不再戀戰,一邊撤退,一邊跟著袁紹的步伐,向城外逃去。
“追!別讓逆賊跑了!”
袁熙心中大驚,事態走到這個地步,他除了殺死袁紹,坐實大義滅親的名分之外已經再無選擇!
大街之上,你追我趕,一片肅殺和血腥。
百姓全都驚恐的躲了起來,生怕遭殃。
同時又忍不住探出腦袋想看看熱鬧。
袁紹一行人在城防軍的護送下一路往北門逃去。
眼下各大城門已經沒有任何守軍,可輕松出城。
南門守將回頭一看,見袁熙和禁衛軍在后面緊追不舍,狠下心來道:“姑父你快走,我來殿后!”
“賢侄!”袁紹聲音都顫抖了,他此刻的心情十分復雜。
他的兒子想要殺他,但他的侄子卻甘心以性命為他殿后。
子不如侄矣!
雖然心中不舍,但袁紹也知道現在不是遲疑的時候了,當即和沮授等人,帶著一批城防軍快速逃出鄴城。
他們剛一出城,南門守將便命士卒落下城門,并將控制城門的機關都破壞掉,以此來為袁紹爭取逃命的時間。
“混蛋!!”
袁熙趕過來,見此異常震怒,反手一刀將他的表弟南門守將劈死,而后快步登上城門樓,向城外大聲呼喊。
“父親——!!!”
正在逃跑的袁紹聽到袁熙的聲音,勒馬而停,扭頭看去。
只見袁熙在城門樓上,向著他重重下跪,并大聲喊道:“父親!你挾持天子,大逆不道!此番放你逃走,我已經盡了身為人子的本分,卻有愧天子信任!”
“從此以后你我父子二人恩斷義絕!來日戰場相見,我必斬你的頭顱以報天子!以全忠義之名!”
“兒袁熙叩拜!”
袁熙一邊說著,一邊向袁紹叩首。
他這番話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孽——畜——!”
望著下跪的袁熙,袁紹眼中殺機暴漲,恨不得領兵殺回去,把這個該死的畜生給親手斬殺!
但他最終還是生生忍下了這份怒火,調轉馬頭,領著不到千人的城防軍殘部一路向北,往顏良與公孫瓚的前線戰場而去。
袁熙目送袁紹等人遠去,也收斂了臉上的悲意,抹了一把淚水,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此刻他百感交集,心情異常復雜。
這時,兩名虎字營士卒帶著劉夫人匆匆趕了過來。
“孽子!”見到袁熙,劉夫人神情悲憤,上去就打了袁熙一巴掌,無比悲戚地說道:“你怎么能如此污蔑你父親!你當真還有一點人性嗎!”
袁熙面色冷漠,只是淡淡說道:“若我沒有人性,那母親現在就活不成了,此番母親給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您可知道?”
“你、你怎會變成這副模樣……”
劉夫人只覺得心口一陣疼痛,忍不住掩面痛哭。
或許是傷心過度,哭著哭著便昏了過去。
袁熙只能命人將他母親送回府內好生照料。
無論如何這都是生他養他的母親。
縱然他敢行弒父之事,也絕不敢有弒母的想法。
一旦做出這種事,哪怕打出忠君的名號也無濟于事,真的是和畜生無異。
安排完母親劉夫人后,袁熙重新召集禁軍,趕赴皇宮。
現在,他要去向天子表忠心。
天子已經成了他唯一能夠仰仗之人。
若天子棄他而去,天下之大,便再也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從今日起,他不再是四世三公之后,只能是天子的鷹犬和爪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