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除夕宴,有人歡喜有人憂。
劉備深夜從皇宮離去,離去時雙眼通紅。
賈詡也深夜才從許攸府上離去,離去時滿臉笑容。
他回府還未睡下多久,袁熙就提著禮物前來拜訪。
昨日除夕宴上,袁熙得到袁紹親口允諾的幽州牧一職后,激動得一整晚都沒有睡著。
于是天一亮,就急匆匆跑來賈詡府上。
見到滿面紅光的袁熙,賈詡打了個哈欠,微微一抬眼皮,不咸不淡地問道:“二公子這么早登門,所為何事?”
“熙此次登門,專程為感謝光祿勛而來。”袁熙說話的同時,將手中的木盒放在桌上,“我知光祿勛喜歡珍寶,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說罷,把木盒打開,往賈詡面前輕輕一推。
賈詡看了一眼,不由得挑眉道:“二公子,為何無端送我如此重禮?”
這木盒中的乃是東海鮫珠。
每一枚都價值千金。
而盒中有整整十枚!
揮手送出這樣珍貴的禮品,袁熙卻沒有半點心疼之色,而是滿臉誠懇地說道:
“若非有光祿勛在父親面前替我美言,父親又豈會允諾我幽州牧一職?和光祿勛送我的大禮相比,這幾顆鮫珠真算不得什么。”
袁紹之前對他是有些厭惡的。
但是自從上一次賈詡答應幫他后,他就發現袁紹對他的態度慢慢改變了,昨晚更是直接允了他幽州牧一職!
前后變化這么大,袁熙用屁股都能想得到里面肯定有賈詡出力,所以他必須得有表示才行。
這點人情世故他還是清楚的。
但令袁熙沒想到的是,賈詡在聽完后臉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我本以為二公子胸有溝壑,志向遠大,是個少有的青年才俊;沒想到卻看走了眼,原來只是個目光短淺之輩。”
“這禮物,二公子還是拿回去吧。”
賈詡看都不看那木盒里的鮫珠一眼,直接下了逐客令。
袁熙被他這番話直接說懵了,反應過來后,連忙說道:“光祿勛可是不滿意這份禮物?我這就回去重新準備一份!”
他此時心中有些懊惱自己的草率。
和幽州牧這個職位比起來,區區十顆鮫珠確實算不了什么,也難怪賈詡會因此生氣,是他太不懂事了。
“看來二公子到現在還沒有懂。”
賈詡聞言嘆息一聲,有些憐憫地對袁熙說道:“你在這里為區區一個幽州牧而欣喜,殊不知已經被大將軍排除在嗣位繼承人之外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袁熙的臉色頓時變了,驚疑不定道:“光祿勛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被排除在繼承人之外?父親難道不是重視我才許我幽州牧之位嗎?”
他完全不理解賈詡話里的含義。
在他看來,大哥袁譚出任青州牧,就是父親栽培重視的表現;讓他以后任幽州牧,正說明了他在父親心中的地位已經不亞于大哥!
何來被排除在繼承人之外一說?
面對袁熙的問題,賈詡不緊不慢地說道:“并州牧由大將軍的外甥高干擔任,青州牧由大公子擔任,幽州牧以后由二公子伱擔任。”
“那么敢問二公子,以后冀州牧……誰來擔任?”
袁熙怔住了,片刻后眼中浮現出以置信的神色,向賈詡顫聲問道:“難道是……三弟?!”
“二公子清楚就好。”
賈詡淡淡說道,“冀州才是大將軍的根基所在,誰能擔任冀州牧,誰日后就能繼承大將軍的一切。”
“大將軍將幽州牧、青州牧分別交給了二公子還有大公子,卻唯獨不給予三公子職位,這意思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我以為二公子清楚這一點,誰曾想卻一無所知,實在是令人失望,豎子不足與謀也。”
賈詡搖著頭說道,就要起身離去。
而袁熙此時已經臉色煞白一片了。
手上一個不穩,木盒掉落在地,里面的價值萬金的鮫珠撒了出來,滾得地上到處都是。
而這聲音也讓袁熙回過神來。
“光祿勛請留步!”
袁熙快步上前,一把拽住賈詡的衣袖,苦苦哀求道:“請光祿勛助我!”
賈詡扯著衣服就要離開,“我幫不了。”
袁熙卻死死拉住賈詡,怎么也不讓他走,甚至流著淚哽咽道:“我自知愚鈍,但請光祿勛念在我一片赤誠的份上,再助我一次!我日后定千百倍地報答光祿勛!”
賈詡似是猶豫,許久后長嘆一聲:“唉……二公子且松開吧。”
袁熙淚眼婆娑地抬頭看向賈詡,滿是希冀地問道:“光祿勛愿意襄助我嗎?若是不愿,我就在此長跪不起!”
賈詡正色說道:“二公子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定當竭力助二公子奪得嗣位!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光祿勛請講!莫說是一個條件,便是百個千個,我也一樣會答應!”袁熙大喜過望,連忙一口答應下來。
只要賈詡能答應幫助他,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他現在哪里還顧得上有什么條件?
“不,只有一個。”
賈詡目光凌厲,直視袁熙,沉聲道:“二公子要答應我,日后爭奪嗣位時,無論用任何手段,都絕不可心慈手軟!”
“嗣位之爭血腥殘酷,一朝落敗,就是身死的下場!袁術為大將軍同父異母的兄弟,與大將軍爭奪天下,落敗后都被大將軍親自處刑,這才是成大事者該有的心性!”
“活下去,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才能成為最后的勝利者!”
“這就是我對二公子唯一的要求!”
賈詡的語氣冷漠非常,其中透露出來的森然殺意,令袁熙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袁術被斬首的場景。
大好頭顱,滾落塵埃。
一股大恐怖頓時籠罩了袁熙的內心。
“不!我不要成為袁術!”
“我要活下去!”
“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袁熙在心頭怒吼,他眼中迸發出野獸般的嗜血光芒,抬頭盯著賈詡,狠狠說道:“我……答應你!”
哪怕踏著袁譚或者袁尚的尸骨。
他也要奪得嗣位的寶座!
“很好!”
賈詡聞言這才重新露出笑容,欣慰地道:“二公子有這樣的覺悟就夠了,一切尚有轉機。”
“來,我們去書房商議一下日后該怎么做。”
袁熙感激涕零地點頭了點頭。
賈詡走在袁熙前面,胖胖的臉上滿是笑容,似乎……帶著一絲玩味。
不擇手段啊。
與此同時,在袁熙找到賈詡謀劃嗣位之時,袁尚府上。
郭嘉正一臉擔憂地對袁尚說道:“三公子,恐怕大將軍打算讓二公子繼承嗣位了,你恐怕沒機會了。”
“你說什么!”袁尚滿臉驚愕,“袁熙他不就是被父親允諾了一個幽州牧,幽州現在都還沒打下來呢!說不定只是父親酒后醉言而已!你憑什么說父親打算讓他繼承嗣位?”
昨天晚上在宴席上,袁熙被許了幽州牧的位置,他心中不忿,所以今天才來找郭嘉問一問父親是什么意思。
卻沒想到郭嘉這么回答他!
即便他對郭嘉很尊敬,但在聽到這種話的時候,依然忍不住惱火,語氣也變得重了一些。
在他看來區區一個幽州牧能算得了什么?更何況還是沒被打下來的幽州,根本就算不上是承諾!
“原因很簡單。”
面對怒形于色的袁尚,郭嘉理智地為他分析道:“三公子好好想一想,大公子被過繼給了大將軍的亡兄,日后是無法爭奪嗣位的,唯一能與三公子爭奪嗣位的,唯有二公子一人而已。”
“幽州現在尚未被打下來,大將軍就將幽州牧許給了二公子,三公子難道就想不到什么嗎?”
面對郭嘉的循循善誘,袁尚依然一臉迷茫,不解地問道:“想不到啊,這其中有什么含義嗎?奉孝你別與我打啞謎了。”
郭嘉嘴角抽搐了一下,放棄了誘導袁尚自己想通的打算,一臉嚴肅地道:“這是大將軍在隱喻嗣位的歸屬!”
“幽州目前雖然沒被攻下,但以大將軍的實力,將其吞并不過是早晚的事而已,幽州已經是囊中之物。”
“大公子袁譚,甚得大將軍看中重,坐鎮青州。但他已過繼出去,不足為慮。高干立下大功,亦得大將軍看重,為大將軍牧守并州,作為外甥,他無繼承權。”
“如今二公子將領幽州牧,豈不是說明大將軍看重二公子?最重要的是,二公子可是實際上的長子!”
聽郭嘉這么一說,袁尚嚇了一跳。
好像……確實有點道理。
難道父親真的內定嗣位人選了?
“可是不還有冀州牧嗎?冀州才是父親的根基所在,說不定父親是打算把冀州牧留給我呢。”
袁尚還在為袁紹狡辯,冀州才是最重要的!
郭嘉見袁尚已經有所動搖,不動聲色地道:“三公子,就問你一句話,二公子都要當幽州牧了,那么日后成為冀州牧還遠嗎?”
“成為幽州牧,代表著他可以有更充裕的時間、更大的舞臺去向大將軍展現自己的能力,而三公子你只能局限在這小小鄴城中。”
“即便大將軍現在可能疼愛你,但以后呢?誰能確保以后大將軍不會覺得二公子更適合繼承嗣位?”
“你的表現足以讓大將軍傳下嗣位嗎?”
郭嘉將這個問題拋回給了袁尚。
果不其然,聽完郭嘉這番話后,袁尚怔住了,頓時陷入到沉思之中,開始反復回憶自己這些年來的表現。
和二哥袁熙一比……貌似還真不如。
最重要的是,袁紹的態度!
之前因為迎娶甄宓一事,袁紹對袁熙表現出了厭惡的態度,但這才過去半年,態度就發生了大轉變,直接委以重任。
再加上大哥袁譚被過繼之后,袁熙就是實質上的長子。
想到這里,袁尚越加慌了。
“奉孝,本公子現在該怎么辦?父親若要讓二哥繼承嗣位,那我豈不是什么都得不到?”
袁尚滿臉不甘心地說道。
他一直以來都堅定認為父親在三個兒子當中最喜歡他,嗣位也理當是他的,可現在他發現原來自己的地位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穩固。
袁熙成了他最大的威脅!
見到袁尚的表情,郭嘉心中暗松一口氣,接著安慰道:“三公子不要驚慌,現在一切還沒有成定局,都還來得及。”
“不過接下來,三公子要更加主動地去和二公子爭奪嗣位了,一定要不擇手段地去爭,絕不能再顧念什么兄弟之情。”
袁尚聞言卻陷入到了遲疑當中。
“可是……父親一直教導我們要兄友弟恭,平時耍耍陰謀下下絆子也就算了,真要不擇手段,父親會生氣吧?”
袁尚的年紀畢竟還不大,心還做不到那么狠。
“三公子忘記了袁術的下場了嗎!”
郭嘉幽幽說道,如同惡鬼低語,“大將軍對待自己的親弟弟尚且如此,這說明什么?說明繼承嗣位的只能是如同他那般心狠之人!”
“若是三公子狠不下心,那恕我不能再繼續輔佐三公子了,因為三公子日后必定會敗給二公子,我還是早早去投二公子比較好。”
這番話,徹底擊潰了袁尚的心理防線。
他面露焦急之色,一把拉住郭嘉,懇求道:“奉孝!你我一路相伴,怎可在此危難之際棄我而去?”
“我聽你的,以后一切依你便是!”
這段時間以來袁尚已經深深見識到了郭嘉的才能,若是離開了郭嘉,他絕對沒辦法斗過袁熙,更沒法爭到嗣位!
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把郭嘉留下來!
得到這個回答,郭嘉的神色才緩和下來,微笑著道:“三公子放心,我只是故意相激而已,怎會離公子而去?”
“我定會助三公子奪得嗣位。”
袁尚聞言頓時大為感動,拉著郭嘉的手認真道:“等日后我繼承嗣位,定會以國士之禮對待奉孝!”
“多謝三公子!”
郭嘉激動無比,向袁尚躬身下拜。
但他眼中卻是一片冷漠。
國士之禮?
你還不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