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朕能走到對岸嗎!
“白衣渡江……”
孫權反復咀嚼著這四個字,目光閃爍不定,心中有些猶豫。
誠如周瑜所說,這般行事帶來的影響極為惡劣,必然會落下罵名;但只要讓兩千精銳渡過長江、奪得渡口,那長江天險就再也攔不住他。
可以順勢直取會稽郡、吳郡這兩大腹地!
即便一時半會兒沒法從曹操手里奪回江東,至少也不用面對來自張遼的威脅。
想到此處,孫權將目光投向呂蒙,詢問道:“子明,你有幾成把握?”
“九成,我有九成把握!”
呂蒙聞言精神一振,毫不猶豫地說道:曹軍眼下正大規模撤離百姓,兩千精銳混入其中,他們定然無法察覺。”
“屆時奪得渡口簡直易如反掌!”
孫權頷首道:“好!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做,各軍精銳任你挑選,需要什么也盡管說。”
“我只求一個目的,那就是奪得渡口!”
他管不了什么道德不道德了,再不想辦法渡過長江返回江東,他真的要被慢慢耗死。
“主公……”
聽到孫權決定采用呂蒙的計策,周瑜心中頓時感到十分焦急,就想要繼續開口勸說。
但這時魯肅卻拉住了他的胳膊,并對他緩緩搖了搖頭,眼中充滿了無奈的神色。
孫權心意已決,勸說是沒用的。
反而還會為自己找來麻煩。
周瑜和魯肅是多年好友,二人心意相通,他自然明白魯肅是什么意思,但他下一刻依然堅定地選擇站出來。
“此計不妥,望主公三思!”
魯肅微微一嘆。
果然,在周瑜這句話說出口后,孫權臉色頓時寒了下來,冷聲道:“此計不妥,那何計妥當?”
“向伱問策你又拿不出合適的計策,有可行之策你又出言勸阻,你就如此不愿見到我擊敗曹操、奪回江東?!”
最后一句話,簡直是誅心之言。
孫權之前雖然對周瑜不滿,懷疑他和曹操暗中有所勾連,但也只是藏在心里,并未訴諸于口。
所以眾將聽完后都吃了一驚。
因為剛剛那句話就差指著周瑜的鼻子罵他包藏禍心了,這話說得不可謂不重。
周瑜渾身一震,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因為他怎么也沒想到孫權這么看他!
看著面前面色冷硬如鐵的孫權,周瑜只覺得分外陌生,和當初請他幫忙穩固局勢時的恭敬模樣相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于是他閉上了嘴,沉默不言。
而孫權此時也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有些過了,但話已說出口無法更改,所以他只能收回目光,并且轉移話題。
“此事速速下去準備,不可拖延!”
“明日拔營返回下邳!”
丹陽郡攻不下,繼續留在這里已是無用,不如回去好好籌備白衣渡江之事。
眾將紛紛抱拳領命。
但這時候,孫河匆匆走入營帳,向孫權稟報道:“主公,天子使者前來傳旨,眼下正在營外!”
“什么?”
孫權以及帳內眾人無不色變。
韓當吃驚地說道:“天子怎么會派遣使者前來?你確定不是假冒的?”
眼下他們可是在和朝廷為敵!
天子這時候遣使者來做什么?
孫河道:“對方帶著節杖,的的確確是天子使臣,我已經查驗過了。”
是不是假冒的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人可以假冒,節杖可假冒不了,只有真正的天子使臣才能持有此物,任誰都不敢僭越。
便是孫權如今與朝廷作對,也是打著清君側的名號。
名義上壓根不敢有任何逾矩之舉。
“將人帶來。”
孫權沉思片刻后吩咐道。
孫河轉身離開營帳。
不久后,眾人便聽到一陣腳步聲從帳外傳來,于是紛紛站直了身子,瞇眼看向營帳入口處。
只見一名樣貌氣度不俗文士,手持一根華麗的黃金節杖走入帳內,而在他身后跟著兩名宦官模樣的人。
其中一人手中還捧著一只錦盒。
而此人,正是崔林!
隨著他走入營帳,帳內眾將的目光紛紛投向了他,一個個眼神都頗為不善,帶著審視或者打量的意味。
帳內眾多將領全都是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猛將,隨便拎出來一個都是煞氣逼人,氣勢自不用多說。
但崔林卻根本無視了眾人的目光,昂首闊步地走入帳內,直接向著主位上的孫權走去。
“站住!”
周泰冷哼一聲,與徐盛一同上前攔在了崔林面前,不允許他靠近孫權。
“放肆!”
被兩人攔路,崔林臉色頓時冷了下來,盯著二人厲聲道:“我乃天子使臣,此番前來傳達圣旨,你們算什么東西,膽敢攔我?”
“還不快給我滾開!”
面對囂張跋扈的崔林,周泰和徐盛大怒,當即就要拔刀,但孫權卻出聲喝止了他們。
“都退下!”
周泰、徐盛聞言只好恨恨地瞪了崔林一眼,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崔林冷哼一聲,大步來到孫權面前,從身后宦官捧著的錦盒中取出圣旨,面無表情道:“碧眼賊,圣旨當前,還不跪迎?”
一句話,直接激怒了所有武將。
便是孫權的臉也瞬間黑了,當著他當面稱呼他為碧眼賊,這簡直沒有給他絲毫面子!
見孫權坐在那里毫無反應,崔林的表情越發不悅,沒好氣地道:“逆賊就是逆賊,絲毫禮數都不知!”
“罷了,圣旨已經送至,我的使命也完成了。”
說完他便將圣旨放在了孫權面前的桌案上,環視一圈周圍對他怒目而視的人,隨后冷哼一聲,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崔林離去的背影,孫權眼中的殺意起起伏伏,但最終還是被他壓了下去。
擅殺天使,這是極為嚴重的大罪。
他打著的是討伐呂布的名義,眼前的使者乃是代表天子而來,不是他能夠動的。
在眾多武將吃人的目光下,崔林順利走出營帳,但在踏出營帳那一瞬時,他忍不住在心中嘆了一聲。
“還是不夠囂張跋扈,早知道應該直接把圣旨丟到碧眼賊臉上,順便給他一巴掌的。”
“唉,不知我何時才能被殺,名垂青史……”
崔林搖了搖頭,有些懊悔方才的行為不夠激烈。
營帳內。
孫權望向桌案上那份圣旨,稍作猶豫后展開看了起來,但很快他便無法保持平靜,臉上浮現出由衷的震驚之色。
“主公,圣旨里寫了什么?”
程普見狀開口問道。
孫權將這份圣旨放在桌案上,緩緩說道:“天子有旨,稱只要我愿意歸降、并配合朝廷討滅曹操,便赦免我的一切罪過。”
聽到圣旨內容,程普頓時冷哼道:“好一個呂布,竟敢脅迫天子發出這等旨意,誘使我們投降!”
天子被呂布所挾持,那這封天子發過來的圣旨自然就是呂布假傳的。
不光是程普,在場眾將都如此認為。
唯有孫權、周瑜、魯肅三人清楚,這封圣旨就是天子的意思,是天子在招降他們!
若是之前,魯肅會選擇出面勸說孫權答應,但現在他卻在一旁觀望,只是觀察著孫權的反應。
答應,還是拒絕?
孫權此時也在遲疑,雖然被天子赦免罪行是好事,憑空多了一條退路,但關鍵在于天子真的會赦免他們孫家嗎?
私藏玉璽,起兵謀反,對抗朝廷。
這可都是他孫家干過的事情。
看著圣旨上加蓋的那一道傳國玉璽的印記,孫權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忌憚。
“我覺得……可以答應。”
過了良久之后,孫權緩緩開口說道,做出了一個讓眾人都無比驚愕的決定。
魯肅眼中閃過了一絲意外之色。
韓當聞言登時急了,上前道:“主公,這明顯是呂布的詭計!他是希望我們和曹賊互相殘殺,讓我們去當馬前卒!”
“一旦答應招降,他必然會令我們全力攻打曹賊,盡量消耗我們的力量!”
答應了招降,那朝廷讓他們不惜一切代價進攻曹操,他們是聽還是不聽?
張遼要接管他們的軍隊,他們是給還是不給?
給了,那就是任人宰割的魚肉;不給,那答應招降的意義何在?
“韓將軍勿急。”
孫權安撫了韓當一句,然后對眾人解釋道:“投降當然是不可能投降的,但假意歸降卻是無妨。”
“表面上答應投降,如此一來暫時就不必擔心張遼的威脅,可以解除后顧之憂,全力攻打曹操、奪回江東。”
他都答應歸降了,張遼總不能再打他。
沒有來自張遼的鉗制與威脅,他可以放開手腳去對付曹操,等到他奪回江東,降不降還不是他說了算?
“愚蠢。”
聽完孫權的話,魯肅心里好不容易升起的些許期待頓時消散得一干二凈,忍不住搖了搖頭。
退路都送到面前了,孫權居然想的是假意歸降,真是白白浪費了這么好的機會。
實在是瞻前顧后、目光短淺。
不過孫權的想法說出來后卻贏得了程普等將領的一致贊同,紛紛同意孫權的這一決定,將此事定了下來。
眾人散去,魯肅和周瑜一同離開營帳。
周瑜臉上滿是落寞之色,很顯然之前孫權的那一句話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沖擊,到現在都沒有緩過來。
魯肅將他的狀態看在眼里,不禁嘆道:“你一片赤忱、忠心耿耿,孫仲謀卻如此猜忌你,可見他并非明主。”
“公瑾,聽我一句勸,我們走吧。”
孫權不但革除了周瑜大都督的位置,還當眾說出那樣的話,說實話他都有些看不過眼了。
以周瑜的才能,去哪不被奉為上賓?
何必要留在這里受排擠和猜忌。
周瑜卻并不想談論此事,跳過這個話題,問道:“子敬,你覺得天子是真打算招降,還是假意為之?”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意義?”
魯肅淡淡說道,瞥了不遠處那座帥帳一眼,“天子真招降也好,假招降也罷,對他而言都一樣。”
“白衣渡江……呵,即便靠這種卑劣手段擊敗曹操奪回江東又如何,難道憑借區區一個江東就能和朝廷抗衡?”
“天子根本無所謂他投降或不投降,天子想要看見的結果就是他與曹操互相爭斗、消耗實力。”
“無論如何,朝廷最終都會得利。”
魯肅覺得天子這一道旨意相當高明,主動解除了孫權的后顧之憂,讓其放心大膽地和曹操進行交鋒。
至于最終結果是兩敗俱傷還是一方得勝,于朝廷來說都沒有損失,對付起來也要簡單許多。
“唉。”
周瑜長嘆一聲,大廈將傾,但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孫權一步步走向末路,卻無能為力。
如之奈何啊。
徐州,郯縣。
孫權的回信很快就被人送了過來,得知對方愿意歸降,張遼卻是不太高興。
“可惜,戰功沒了。”
張遼把手中的回信隨手扔在案上。
表情頗有些郁悶。
能兵不血刃地鏟除一位大敵固然是件好事,但他更希望能夠正面擊敗孫權,拿下這份戰功。
不過招降孫權是天子下達的旨意,而且從戰略層面上來講的確是件好事,所以他不情愿也沒用。
收斂起這些心思,張遼喚來黃忠、太史慈、麴義三人,并對他們吩咐道:
“黃老將軍、麴將軍,你們二人領兵隨我前去阻止曹操將百姓遷徙到江東。”
“子義,你留在徐州鎮守,盯著點孫權。”
天子吩咐過,假如孫權愿意歸降,那就停止對他的進攻,轉而去阻止曹操遷徙百姓。
不過出于謹慎考慮,張遼決定讓太史慈帶著一部分兵馬留守徐州,以防孫權出爾反爾突然襲擊。
“末將領命!”
太史慈三人紛紛抱拳。
張遼接著向麴義詢問道:“麴將軍,可查探清楚曹操目前將百姓遷徙到何地了?”
麴義回答道:“回稟將軍,如今大批百姓已經被曹操從豫州遷徙到了揚州境內,滯留在淮南郡一帶。”
“其中以合肥附近滯留的百姓最多。”
張遼點頭,起身道:“傳我軍令,點齊一萬大軍,前往淮南郡!”
遷徙百姓,并非是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曹操從開戰之前就在秘密進行此事了,但兩州之地的百姓,遷徙起來困難重重。
大部分百姓都只是被他驅趕到了揚州境內,直到他領兵渡江、入駐江東后,才開始分批次地把百姓遷入江東。
不過好在有江東各大世家相助,眼下的進度還算不錯,已經遷徙了三成左右的百姓,再有月余的時間就能全部遷徙完畢。
廬江郡,銅陵渡。
一望無際的廣闊江面上,一艘艘船只往來于長江兩岸,多達上百條,全部都是足以承載千人以上的大船。
在岸邊,曹軍士卒正驅趕百姓登船。
百姓們有的牽牛,有的拽馬,要么就是帶著其他各種各樣的物什——而這正是遷徙慢的最大原因所在。
遷徙百姓不是說帶人走就行,百姓們要把家里的牲畜、糧食什么的都帶上,畢竟這些就是他們的家當和命根子,他們不可能落下。
“哎哎哎,停停停!”
一名曹軍士卒將一名漢子給攔了下來。
這漢子面龐黝黑,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被曹軍士卒攔下來后頓時露出惶恐之色,頗為畏懼地道:“軍、軍爺,怎么了?”
“你問我怎么了?”
這名曹軍士卒一瞪眼,指著他身后那輛牛車道:“牲畜可以上船,牛車可不行!”
“而且你車上怎么拉了這么多東西,待會兒過板橋的時候也不怕給板子壓塌了落水里!”
“快快快,給老子把東西卸下來!”
這漢子打算牽著一輛牛車上船,關鍵是牛車上拉著許多貨物,登船是要過板橋的,這樣很容易把板橋給壓塌。
漢子聞言瞬間便急了,哀求道:“軍爺,這些都是小的變賣全部家當置辦的貨物啊,要是卸下來了小的可就沒法活了!”
“軍爺你行行好,就讓我登船吧!”
這曹軍士卒不耐煩地道:“說了不行就是不行,要帶貨物登船到貨船那邊去,這里只允許人和牲畜上船!”
“去去去,趕緊滾,別妨礙其他人登船!”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趕人,這漢子推到一旁,讓后面排隊的百姓接著上船。
這漢子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將目光投向不遠處那那艘貨船,沒多說什么,牽著牛車緩緩行了過去。
貨船的船只很大,吃水很深,板橋也十分堅固,這一次那漢子沒有受到阻攔,很順利地就登上了船。
甚至都沒有受到盤查。
在岸邊,人群中不少同樣拖著牛車或者馬車的百姓、行商,見到這一幕后紛紛到貨船前排隊,接連登上船只。
甲板上。
先登船的那漢子將牛車安置好后,便來到船尾吹風,來到一名行商打扮的人身旁,低聲開口。
“將軍,第一批人已經全部登船。”
聽到這漢子的話,行商微微瞇眼,說道:“在船上務必要謹慎一些,注意不要暴露身份。”
“還有那些藏在貨物里的武器甲胄,千萬不能讓人看見,否則我們就死定了!”
“渡過長江后先到預定地點集合!”
漢子恭敬點頭,然后轉身離去只留下行商一人繼續在甲板上吹風。
大船緩緩離岸,向著對岸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