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七愕然地看著眼前的毛曉彤,噢不,是潘曄。
只見小姑娘一只手端著一碗面茶,將嘴撅起來,趁著燙勁兒,沿著碗邊,邊轉邊吸溜,喝得那叫一個稀里嘩啦。
怎么能發出這種聲音?說好的淑女范呢?這這這……
林三七可不敢吸溜,在周圍人鄙視的眼神中,拿勺子吃了一口。
面茶是老BJ的一種傳統小吃,用是黍子面或小米面煮成的糊狀物,然后將芝麻醬提起來拉成絲狀轉著圈地澆在面茶上的,麻醬味特濃。
可偏偏林三七是南方人,不怎么喜歡吃麻醬,于是堅持了兩口,決定扔了。
潘曄吸溜了半碗面茶,這才心滿意足地直起了身體,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著林三七:
“你,怎么不吃?對不起,是不是我的吃相嚇到了你?實在是我好久沒吃過面茶了。”
林三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南方人講究一個吃東西時不能發出聲音,所以我還真沒見過吃個糊糊還稀里嘩啦響動的,這要是在我家,非被我老豆抽嘴巴子不可。”
潘曄聽了一下子臉就紅了。
一個營業員阿姨走了過來,小竹蘿里還放著五個燒餅,很不爽的呯一下放到了林三七和潘曄面前。
“小伙子,你還嫌棄人家姑娘的吃相?我告訴你,這才是咱們北平大美妞正宗吃法。瞧你那樣,吃個面茶還用勺子,一直皺著眉頭,一看就是個鄉下土老冒。”
旁邊幾個食客也笑著起哄:
“就是,面茶就得這么喝才地道,這閨女不錯,懂得咱老BJ的飲食,不算糟蹋了糧食。”
“南方的小吃,能跟咱四九城的小吃比嗎?這可是天子腳下。”
林三七看到惹眾怒了,趕緊站了起來拱手求饒:
“各位大叔大嬸,我這是跟朋友開玩笑,真沒取笑的意思,對不住,對不住~~~”
大家見林三七道歉真誠,也就不再說啥了,管自己美滋滋吃起早餐來。
西單這家飯店提供的早餐品種還是挺豐富,在沒有商業化的現在,所有早點都是傳統做法,沒有一絲科技與狠活,味道特別正宗。
林三七不喜歡吃麻醬,也不喜歡吃咸豆腐腦,更不喜歡一大早就吃油膩的炒肝和爆肚,還受不了那跟餿掉洗腳水似的豆汁兒。
所以最后點了一碗素面才是對付過去了。
結賬的時候,林三七是不心疼錢,是心疼糧票,他手里只有傅老頭給他的5斤糧票,一餐早飯下來就用去了9兩。
早飯吃得很快,潘曄一口氣吃了一碗面茶,三個燒餅就吃不下了,看向那剩下的兩個燒餅還是戀戀不舍。
林三七也不客氣,把兩個燒餅用油紙一裹,不由分說塞到了她的解放軍包里。
“吃飽了吧?”
潘曄打了個飽嗝,不好意思地捂著嘴:“對不起,讓你付了這么多糧票和錢,等我,等我以后會還你的……”
換了在2023年,林三七肯定嘴花花來一句:你也別還了,以身相許吧。
可1959年要是當街說這種話,非被群眾扭送到派出所不可,沒見早餐店的人已經看他不順眼了。
“行吧,吃完了就去你家,我去認個門兒。”
“啊,去我家,干嘛?”
林三七白了一眼:“笨,我不是說要買你這自鳴鐘嘛,總得知道你家在哪,我才好把糧食送來呀。”
潘曄暗暗吐了吐舌頭,也不知道怎么就特別信任這位剛認識不久的小哥哥,于是笑著點點頭:
“我家住在海運倉那邊……”
“海運倉?正好離我家不遠,順路,走!”
林三七不知道的是,他們兩人剛走出小飯店,他剩下的那碗面茶就被幾個小乞丐樣的小孩兒快速搶了起來。
旁邊的食客和營業員見狀也都沒有驅趕,紛紛嘆了一口氣。
兩人從西單坐上3路公交電車,搖搖晃晃朝海運倉而去。
在擁擠的汽車車廂里,潘曄還是死死抱著她的那個摔壞的自鳴鐘,看得林三七挺不忍的。
“行了,別抱著了,都摔壞了,找個垃圾桶一丟就行了。”
小姑娘很倔強:“不能扔,這是我太爺爺從法蘭西帶回來的,做工非常精美,不但能報時,還能做為家居裝飾,就是壞了,修修還是可以用的。”
林三七壞笑:“你是怕我翻臉不認賬,不要伱的自鳴鐘,也不給你糧食吧?”
潘曄見小心思被說破,臉又紅了起來,聲音喃喃地說道:
“對不起,我家實在太需要糧食了……”
林三七想寵溺地摸摸潘曄的頭,發現這樣做似乎并不合適,只有尷尬地接過包裹:
“那還是我來抱吧,還怪沉的呢,你也不要不好意思,你在首都醫學高等專科學校上學,我在寬街中醫院工作,萬一你分配到寬街中醫院,說不定我們以后還是同事呢。”
潘曄一聽林三七的話,戒備心又下調不少,甚至有些驚喜。
“真的呀,你是寬街中醫院的呀,那我們將來還是同行啊。”
“咳咳,確切地說我要下個月才入職,已經定了去采購科,不過我們全家都在中醫院工作……”
如果說林三七的身份是無業游民,黑市小混混,潘曄哪怕對他再有好感,心里也會存著一定的戒心。
但如果林三七也是正經單位的職工,而且還是同行,那這親近感就加重了。
兩人有說有笑地在海運倉站下車,潘曄指著一個胡同口說道:
“我家就住這兒,15號院的前院。”
林三七認了個路,這才笑呵呵告別:“行,我記住了,一會兒我還有點事情,等我忙完了,中午會過來的,順便把糧食也帶過來。”
潘曄這時候已經很放心了,輕輕點頭:“好的,謝謝你呀林三七。”
林三七被這句話美得骨頭都酥掉了,連連擺手:
“好說好說,跟我客氣啥,你回家吧,這都折騰了一晚了,以后去黑市還不如去朝陽公園呢。”
兩人揮手告別,林三七往西,朝著大取燈胡同走去,兩地相隔3里地,走路也近。
潘曄還是抱著那個自鳴鐘回到了家里。
潘父潘母早就伸長脖子等著了,看到女兒回來,老兩口都松了一口氣。
可是看到女兒又抱回了自鳴鐘,兩人相視一眼,同時重重嘆了一口氣。
沒把鐘賣出去,意味著沒有換到糧票,那自己家接下來可怎么熬得過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