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亡，速歸。”
四個字的電話從西長安街上的新電報大樓發出，一直發往遙遠的廣棲。
第二天，欽縣方面就收到了電報，沒看錯，電報是發給林三七個人的，可是縣里提前就打開了電報外面的信封，查看了里面的內容。
分管衛生的黃副縣長就頭痛了，對旁邊的安安局胡局長發愁道：
“這可怎么辦？首都方面來要人了，當初我就反對發電報到首都中醫院，你管他是不是特務，哪有特務看得上我們欽縣這個鬼地方？他們是準備來打蚊子，還是來挖生蠔？”
胡局長也有點尷尬：
“黃縣長，這也是組織程序嘛，突然跑來一個外鄉人，誰能保證是不是潛伏的特務呢，畢竟小島上那位還想反攻呢。”
“那現在怎么辦？林三七同志的單位來要人了，看看這電報發的，父亡速歸，我看就是借口。”
衛生局的劉局長嘆了口氣：
“咱們也不能確定這電報信息是真是假，大概率是借口，否則哪有這么巧的事情。但就怕萬一，萬一林三七同志的父親真的沒了，咱們不告訴他，那不是恩將仇報嘛。”
會議室里另一個領導不滿道：
“這位林同志是干部，還是一名D員，難道這點覺悟會沒有？
那香公社的疫情要是控制不住，蔓延開去，到時別說我們欽縣，就連靈山、上思、良慶等幾個縣都要遭殃。這可是上百萬人口啊。
所以我建議把電報扣下來，什么時候疫情結束了，咱們什么時候放林三七回去。再說了，首都天高皇帝遠，人家中醫院不爽了，我們欽縣怕他們個鳥！”
會議室里眾人都沉默，其實大家內心都是贊同這個提議的。
自己沒有能力治療瘟疫，現在好不容易來了一位活神仙，還任勞任怨不計報酬，這樣免費的老黃牛誰不喜歡？
說難聽點，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欽縣的領導肯定第一時間要保障欽縣的利益。
林苦參最害怕的事情還是出現了。
欽縣不急，首都中醫院急呀，沈院長、孔科長和林家人焦急等了一天，直到晚上點燈了也沒有收到林三七的回復。
沈院長知道這是欽縣方面鐵了心要留下林三七了。
這讓沈院長又是欣慰，又是生氣。
欣慰的是林三七果然是懂醫術的。
無論是祖傳的嶺南派中醫，還是偷學的西醫，一次又一次的表揚信可以證明林三七，或者林家人是有所保留的，現在算是露餡了。
做為醫院的院長，以后手下多了一個懂醫術是職工這是好事呀。
59年中醫師少，西醫量更少，中西醫都懂的醫生那更是鳳毛麟角。
但又懂醫術，又能搞到糧食的醫生，沈院長覺得全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那絕對是要極力拉籠，萬千寵愛的寶貝。
生氣的是林三七膽子太大，讓你出個差，你就安安靜靜采購就行了嘛。
伱要吃點喝點，旅個游都是小意思，單位也給報銷差旅費。
甚至你要趁采購的過程中吃點小回扣，或者吃人家農民兩餐大肥肉那也沒問題，只要不被現場抓住，瞞得過所有人，那仍然是革命好同志。
偏偏這家伙哪里熱鬧就喜歡往哪里鉆。
他就不相信憑林三七的機靈，會不提前打聽欽縣發生了瘟疫？就算不打聽，到了疫區一瞧那人間地獄的模樣，還不趕緊掉頭就跑？
結果好家伙，這小子不但不跑，反而留在了欽縣當志愿者了？
沈院長恨恨地罵道：“你們說說，這小子是聰明呢還是傻？”
金采鳳不停在抹著眼淚：
“這孩子就是傻，瘟疫呀，還是南方的瘟疫，又悶又濕又熱，一旦發病傳染性非常強。當年我在老家也是見識過的，一死一大片，非常可怕。
解放前有一次花都瘟疫，當時城門全關了不許人進出，我們在城墻上望下去，密密麻麻躺滿了尸體，就連鎮災隊、施粥隊的差人都死了很多。”
不管哪種瘟疫就沒有不可怕的，哪怕是醫學技術高度發達的幾十年后，碰到瘟疫也只能封城。
林甘草和林杜仲也在旁邊不停安慰著母親。
其實只要妻子是明事理的人，兄弟之間往往不會有什么大的矛盾，關鍵時刻，林杜仲還是關心自家小弟的。
林苦參想了很多，也冷靜下來了，知道這個時候著急也沒用。
他對三個兒子的評價是：老大憨，老二奸，老三是個機靈鬼。
所以他覺得憑小兒子的聰明勁，真有生命危險他肯定不會往前沖的，思想沒這么好，聰明人更怕死。
既然小兒子敢去疫區當志愿者，敢給人治病，他肯定有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可以避免自己被感染，或者感染了自己有辦法治療。
那就沒什么好擔心了，果然是關心則亂。
這一瞬間，佛系林苦森又回來了，智商重新占領了他腦袋的高地。
現在事情鬧大了，院領導都重點關注林三七，那么這時候不僅要擔心兒子的安危，更要替兒子打掩護。
日子長著呢，不能讓小兒子整天跟調查組打交道。
有些事情瞞著父母沒事，但面對組織調查肯定瞞不住，萬一小兒子真是潛伏的小特務可就糟糕了。
（其實林苦參根本就不知道，林三七已經買通了院領導，他們才不會把林三七當特務懷疑對象匯報上去呢，大伙兒都等著他的糧食救命呢。）
林苦參假裝安慰妻子道：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們堂堂嶺南派，小小瘟疫不在話下，小七從小就有熟讀醫書，學的是童子功，再將我們的嶺南派的秘方拿出去，什么瘟疫都是藥到病除。”
林苦參說完，用力捏了一下妻子的手，多年的夫妻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果然，金采鳳盡管滿腦子問號，但也沒有反駁。
林甘草和林杜仲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因為他們的確是啟蒙就學醫書，包括林三七當年5歲啟蒙時也一樣。
只是誰也不知道此林三七非彼林三七，假貨只是略懂中醫，但要真用中醫治病那夠嗆。
林苦參這話是說給在場的院領導聽的。
果然，沈院長和孔水虎聽到后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畢竟是中醫世家，從小學醫也正常，沒有些本事誰敢往疫區闖啊？
“如果欽縣不放人，那咱們怎么辦？是醫院出面，安排人去廣棲要人嗎？”
孔水虎還是有自己的顧忌，畢竟是手下的兵，當領導的可不希望自己的兵出啥事，大集體那不是說說的。
沈院長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
“有了，我找老領導幫忙，咱們的話不管用，那上級的上級的話總得聽吧？”
說完，沈院長馬上搖起了電話：“喂，幫我接總后……”
五十年代的干部，幾乎都有當過兵的經歷，所以戰友找戰友是最常見的一種人際方式，也是最有效的人脈網。
第二天，一個電話打到了廣棲，然后欽廉專區就接到了上級電話，再轉達到欽縣一級。
等電報被送到那香公社的的時候，已經是林三七在疫區幫忙的第7天了。
整個那香公社在林三七的指揮下，秩序開始恢復得井井有條了 此時林三七和雷鄉長、親自帶著一群公社干部和支援醫生們一起，抓著一把把石灰開始對病人臨時居住過的地方進行消殺。
沒有巴氏消毒水，只能用這種最原始的方法進行消毒。
那香公社的疫情經過7天診治已經基本控制住了，在氧氟沙星這種黑科技抗菌藥的作用下，腹瀉癥狀很快就控制住了。
藥效特別好的病人幾乎是一天內就止瀉成功。
這不得不說，在沒有經歷過抗菌藥物污染的病人身上，抗生素的效果真的只能用“神奇”來形容。
盡管中間也有死人，但也已經從一天死三、四十個，到現在一天死亡降到了三、四個。
救不活的，實在是病情嚴重，回天乏術了，在沒有ICU的前提下，林三七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
病人減少，“臨時病房”也開始慢慢減少，但病人待過的地方、他們排泄過的糞池都屬于重污染區。
想要徹底將傳染病清零，還有一個重要環節，就是進行大規則消殺，切斷傳染途徑，只要沒有新增病人，清零也是很快的事情。
林三七在白色的棉皮口罩里面又罩了一層N95口罩，還有一次性隔離服和手套、帽子、眼罩等，簡直是把自己武裝到牙齒。
然后拿起一個竹籃，一手抓起石灰，一手開始揚撒。
他的身后，有一支50多人的隊伍正在對那香公社所在小山村，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進行全面消毒。
這支隊伍是林三七帶出來的，從7天前眾人瑟瑟發抖，到現在每個人都充滿信心，撒起石灰來一個比一個賣力。
就在這時，黃副縣長遠遠就在喊了：
“林三七林大夫，在不在？有首都來的電報，趕緊過來一下”
林三七正忙得滿頭大汗，穿著防護服盡管安全了，熱是真熱，聽到有人喊他，茫然地抬起頭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