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采鳳把繡花針在頭皮上蹭了幾下，繼續翻新著孫兒的棉衣，無所謂地說道：
“我這件棉衣呀，還是咱們到首都工作的第一年做的，咱們花都老家冬天根本就不用穿棉衣，結果到了首都后才發現？哇，原來北方的冬天這么冷的？
第一年冬天，你們三兄弟都凍得哇哇哭，你們父親沒辦法，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最后醫院看我們這些南方人真的要凍死了，于是特批了幾斤棉花給我們，這才一人做了一件棉衣。
可是一人一件棉花不夠呀，怎么辦呢，只有我和你們父親的棉衣只能做得薄一些，給你們仨兄弟的棉衣做得厚一些，那時候的日子呀，真是苦噢。”
林苦參和金采鳳解放前是住小洋樓，坐小汽車，家里傭人十來個。
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日子過得絕對算得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自己根本不用動手。
可以想像當林苦參和金采鳳這兩位南方老爺太太，一轉眼變成市井小民，要自己煮飯洗衣，還要帶三個孩子，這日子過得有多難了。
傅木香聽到婆婆講起以前的事情，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勸慰道：
“阿媽，苦日子不也過來了，以后咱們的日子呀會越過越紅火的。”
二兒媳裴雪花也在一旁假裝點頭：
“就是，阿媽，咱們國家越來越好，以后咱們的生活呀也會越來越好。”
林三七在旁邊看著二嫂手里的小動作，真的忍不住想說：
二嫂你別扯棉花了，再扯下去，嘉庚的棉衣都沒多少棉花，全扯到真真那里了。
金采鳳又嘆了口氣，苦笑了一下：“是啊，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就是不知道好日子要等到什么時候？”
林三七在旁邊心想，我知道啊，離那位老人在南海邊畫個圈圈還有20年……
“阿媽，如果咱們家一人一件棉襖，一條棉褲，再加一家一條棉被，大概需要多少棉花和布？”
裴雪花眼睛一亮：“小弟，你有辦法？”
林三七突然想起來了，眼前這位二嫂屬于最不可靠的，萬一哪天有個風吹草動，肯定第一個就把他給舉報了，于是果斷閉嘴。
“我有啥辦法？我就是問問，呵呵。”
“噢……”
裴雪花一臉失望，這位小叔子她是看不懂了，以前經常給自己女兒買這買那，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就沒了。
她就是想占便宜都沒機會了。
金采鳳看了眼小兒子，眼神莫名……
這時候門又被推開了，林甘草氣喘吁吁地喊道：
“快，快，都去醫院，醫院搞到一批大白菜，規定一個職工可以領30斤，退休職工也有份。”
金采鳳、傅木香、裴雪花三人一聽，手上的針頭和剪刀一扔，激動地站了起來：
“真的呀，啊呀太好了，趕緊的走啊，去晚了別只剩下爛菜葉子嘍。”
金采鳳剛要往外沖，這才想起來：“老大，老小，你們兩個將麻袋準備好，咱們家人多，多準備幾個袋子。”
林三七是第一次在北方過年，手指一算，現在家里有6個在職職工，1個退休職工，就是7分，三七二十一可以領到210斤大白菜，乖乖。
“阿媽，200多斤大白菜，咱們家怎么吃得完噢？”
金采鳳這時候已經跑出家門了，回頭埋怨道：
“傻兒子喲，200斤大白菜遠遠不夠，咱們家這么多人，一個冬天就靠這大白菜過冬了，另外還得想辦法再去搞點呢。快走快走，可別去晚了。”
林甘草呵呵一笑，解釋道：
“冬天北方不產蔬菜，這些白菜搬到家里以后，咱們還得趕緊做成老家口味的咸菜，然后一整個冬天咱家就天天是咸菜酸菜，吃到吐為止。”
林三七這下懂了，果然是地域有差異呀。
在南方，老百姓買菜一般只買當天的，吃個新鮮。
而北方人冬天買菜，那都是一買一車，然后整個冬天都是土豆蘿卜大白菜，頂多還有點豆芽。
如果按這個標準算，一個冬天人均30斤大白菜的確是不夠吃。
中醫院，這時候已經是人聲鼎沸，一片喜氣洋洋了。
一卡車一卡車的大白菜正在被搬下來，地上放著一桿磅秤，后勤科的全科長帶著整個科室的人正在忙活。
“大家排好隊，不要亂，大白菜我們是按人頭算的，人人有份，絕對不會少一個人。”
醫院職工家屬還在源源不斷趕來，而且都是全家出動，那些還在上班的醫務人員也都沒了心思，紛紛跑出來監督，就怕自家分到壞白菜。
“呦呵，要說還是咱們中醫院福利好啊。”
“就是，現在全國都在鬧饑荒，咱們單位還在分白菜，可是托了D的福啊。”
“嗨，那還得感謝咱們沈院長，這些大白菜可是咱們院長千辛萬苦搞來的，否則別的單位怎么搞不到？”
“那是，咱們院長絕對局氣，四九城滿天打聽去，還有比這更好的院長了嗎？”
職工們在紛紛夸獎，此時在院長辦公室，沈院長卻還是愁眉不展。
“老紀，你那邊怎么樣？我只搞到了7號大白菜，人均只能分30斤，這個數量遠遠不能讓全院職工過個冬天啊。”
副院長紀清巨只能苦笑了：
“老沈，你好歹還搞到了幾噸大白菜，你交待給我的蘿卜采購任務，我沒有完成啊，明明之前說好的，結果人家反悔了。”
沈院長擺了擺手：
“這事情我打聽過，不怪你，那批蘿卜本來是給我們的，但聽說現在市場上蔬菜供應不上，北平糧食局直接就征用了，也怪不得你。”
紀副院長臉紅了：“慚愧慚愧，也怪我警惕性太差，早知道是這個結果，那蘿卜還沒有完全成熟我就撥嘍。”
沈院長背重重靠在椅子上，語氣無奈地說道：
“原來我是想弄點蔬菜好讓職工過冬，再在過年的時候想辦法搞幾頭大肥豬，像上次一樣，哪怕一人分一斤豬肉也好，現在看來可能性也不大了。”
孔水虎臉也紅了：“院長，我向你檢討，這是我們采購科工作沒做好。”
紀副院長這時候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噯，老沈，水虎，咱們沒辦法，但咱們醫院有能人啊，要不把林三七找來問問？或許他有辦法呢？”
沈院長和孔水虎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希望。
孔科長興奮地說道：
“對呀，這小子神通廣大，會搞人際關系，上次都能從清海這么遠的地方搞到豬肉，要不，讓他去試試？”
沈院長點了點頭，隨后又想到了什么，吩咐道：
“可以讓林三七試試，但這事一定要保密，如果他真能搞到，咱們給他出介紹信，以醫院的名義去收購，哪怕有人要追究也是我們醫院的責任。”
紀副院長點頭贊同：“當然，這事不可能讓一個職工去承擔。”
孔科長站了起來：“那我去叫林三七。”
林三七這時候正在人群中排隊，林家人一人拿著一只麻袋，200多斤大白菜估計得裝個三、四袋。
排隊的每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激動地討論著。
林三七則是看著小山一樣的白菜堆嘆為觀止，然后從懷里摸出一個照相機，對著“白菜山”就來了一張。
排隊的人都驚了：“林三七，膠卷多珍貴呀，你怎么瞎拍呀？”
“就是，拍張照片要1塊錢呢，你要拍就拍我嘛。”
金采鳳也心疼極了，埋怨道：“你這孩子，拿了點工資也不能這么浪費呀，以后還得娶媳婦呢。”
林三七聽了嘿嘿一笑，又對著排隊的人群喊道：
“來來來，大家都轉過身來，看我，我給大伙兒來張集體照，茄子好”
“我跟你們說，我這可不是浪費膠卷，等再過幾十年咱們再看這照片，大冬天排隊領大白菜，憶苦思甜一下，是不是挺有記念意義的。”
人群中發出一陣善意的輕笑聲：
“我覺得林三七同志說得對，照片可是記錄了我們真實的生活啊。”
“也是噢，等我老了再回頭瞧瞧，喲，當年為了吃顆大白菜我排了仨小時的隊，多有意思，呵呵。”
這邊在議論紛紛，那邊孔科長在喊人了：
“林三七，林三七在不在？”
林三七聽到后舉了舉手：“科長我在這呢！”
“趕緊去院長辦公室，沈院長有事找你。”
“不行啊，科長，我家就我和我大哥兩個男丁，這么多大白菜我媽他們可拿不了。”
全科長在不遠處就樂了，心想林三七這小子還缺這幾顆菜？用得著排隊嗎？
“小七，院長叫你你就趕緊去，你家的大白菜一會兒我讓人直接送你家去。”
金采鳳也在旁邊催道：“趕緊的，你這孩子不識好歹，院長叫你都敢不去。”
林三七這才將麻袋收集了一下，走上前去交給全科長：
“全叔，我家大白菜可麻煩你了，分量千萬不能多噢。”
全科長笑罵道：“滾吧你個臭小子。”
回頭就對手下輕聲說道：“裝五百斤大白菜送到林家去，別讓人瞧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