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村長，這就是你們村養的豬？”
林三七看著眼前幾只瘦不拉幾的白豬，臉皺得像朵菊花一樣。
在他的眼里，肥豬肥豬，那肯定是又肥又圓，走起路來身上的肉都要抖上三抖。
可是眼前的太平莊養豬場里面的豬，一個個瘦得跟小羊似的，雖然不至于瘦骨嶙峋，但也跟肥胖兩個字搭不上邊。
李村長還在得意揚揚地介紹道：
“我們村一共養殖了15頭豬，這可是我們全村人的寶貝啊，到時賣了錢，咱們就可以給村里人分錢，過年村民們分錢全指望這幾頭豬了。
所以寧可人沒得吃，也一定要保障豬有得吃，兩位科長，你們看，旁邊就是我們熬豬食的地方，我們專門安排村民每天煮豬食……滾滾滾，你們幾個臭小子怎么能跟豬搶食！！！”
李村長正笑咪咪介紹著村里的豐功偉績，結果轉過身來，大家就看到煮豬食的灶頭上，正有幾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蹲在鍋邊，拿著破碗在盛豬食吃。
聽到李村長的一聲暴呵，一個個嚇得跳下灶臺就跑。
其中有個小男孩剛要跑，又折回來快速從鍋盛了一碗豬食，也顧不得燙，飛似的逃掉了。
林三七眼尖，發現這幾個小孩大冬天都是赤著腳……
“李阿狗、王二毛、還有狗日的趙海波家的小子，老子可都記得你們，回頭再收拾你們，這豬肉可是咱們全村人的命根子，再來偷打斷你們的腿！”
李村長沖著逃跑的幾個小孩破口大罵。
林三七則走到了灶臺旁邊，剛走近就聞到了一股酸臭味，拿鏟子劃拉兩下，時不時浮起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這玩意兒是豬食呀，這幾個小孩怎么還要來偷吃？
“李村長，這豬食都是什么材料熬制的呀？”
李村長罵了半天，回頭看到林三七的詢問又笑呵呵回道：
“林科長，你們城里人沒見過吧，這豬食主要是以米糠、棒子面為主，里面還可以放點豬草、蘿卜櫻子、地瓜干、秸稈粉末，然后熬呀熬，對了，這火候很重要。
熬豬食火要大，火小了會煮夾生，稀稀的一坨，豬嫌棄；還有動作要快，動作慢了，冒泡的地方鼓起來的汁液把來不及受熱的米面包在中間，形成面包包，皮爛骨頭生，豬更嫌棄。”
林三七心想這可真是豬食呀，人哪里是可以吃的？就這樣的東西幾個小孩還偷著搶著吃？這得有多餓？
林三七一時來了興趣，打算體察民情，于是打斷了還在侃侃而談的村長，
“李村長，這豬食我能嘗嘗不？”
李村長嚇了一大跳：“喲，林科長，這可不興嘗，這，這……”
林三七以為是李村長小氣，怕他多吃一口，豬就少吃一口，于是笑道：
“放心吧，我就嘗嘗，不多吃，也算是憶苦思甜嘛。”
李村長撓撓頭：“林科長，不是我小氣，實在是這豬食人是不能吃的，因為在熬豬食之前，養豬場的工作人員都要往鍋里撒泡尿……”
林三七正拿著一只碗躍躍欲試，一聽李村長的話，瞬間有些反胃想吐了。
“李村長，哪怕是給豬吃的，你們也不能往里面撒尿吧？這也太惡心了吧？”
李村長笑得挺尷尬，旁邊的楊少華卻是哈哈大笑起來：
“小七，這你就冤枉李村長了，往豬食里撒尿也是不得已的辦法，否則這豬食熬好，哪里還輪得到豬吃？早被人搶光了。撒了尿的豬食，老百姓一般就不碰了。”
林三七聽了瞬間懂了，原來是故意想通過這種惡心的方式阻止村民吃豬食。
但正因為懂，所以才更哭笑不得：
“那，那剛剛幾個小孩偷豬食，他們難道不知道里面有尿嗎？”
李村長嘆了口氣，
“知道，我們全村人都知道，當初想出這個辦法的時候我們在村里宣傳了好幾天，沒有人不知道。但沒辦法呀，人餓極了，誰管里面有尿還是屎啊？”
林三七看左右無人，低聲問道：“咱們村有餓死人的情況嗎？”
李村長滿臉驚恐：“沒有，絕對沒有，如果餓死一個人，我這頭砍下來給老百姓當球踢！”
林三七這才放心了，沒餓死人就好，看來后世網絡上某些段子也當不得真，但餓是真餓，林三七算是親眼所見了。
“李村長，現在村里的豬吃得比人都要好，幾斤重可以出欄？”
李村長繼續苦笑：
“出欄的時候能有100斤就不錯了，咱們還得老天爺保佑，千萬不要在出攔前死幾頭，那咱們這一年的辛苦就白費了。”
“我丟，才這么幾斤重？那出肉量不是更少了？”
林三七雖然親眼見了，但再聽到這個數字還是驚訝萬分，數量已經少了，再加上這么瘦，怪不得全國豬肉供應都困難。
楊少華也感嘆了一句：“農民兄弟難啊……”
林三七這才切到了正題，輕聲問道：
“李村長，如果我們中醫院想要收購一些豬，價格好商量，你們能不能賣？”
李村長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這事不成，這15頭豬，有13頭是任務豬，必須要賣給供銷社的，少一頭都不行。剩下兩頭雖然咱們村里能分配，但咱們村民一年到頭吃不到葷腥，所以不能賣，留著過年分給村民吃頓好的。”
林三七其實心里明白這些農民根本榨不出油水來，但旁邊有一個楊少華盯著，回頭院長肯定會詢問他自己干了些什么說了什么話。
所以林三七決定繼續演戲。
只見林三七有點為難地問道：
“李村長，豬不行，那你們村有沒有什么雞蛋呀、紅薯呀、土豆呀、面粉之類的糧食可以交易的？我們中醫院通通可以收購，而且價格好商量。”
李村長搓著手，不好意思地說道：
“林科長，你可能不知道，現在老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那都是金不換呀，誰舍得出來換錢？關鍵也的確是沒有余糧了，明年開春后連種糧都還沒著落哩。”
楊少華嘿嘿一笑：
“怎么樣，我就說你想在農村收購糧食是不可能的，城里的工人日子都不好過，何況農民兄弟們了。你信不信你現在拿出30斤面粉，這太平莊的大姑娘，小寡婦隨便你挑，立馬跟你回家。”
李村長開玩笑道：“要是給我50斤富強粉，我家老婆子也送您了。”
“呸，你老婆子都可以當林科長的媽了，想老牛吃嫩嗎？好意思說？倒貼林科長50斤棒子面還差不多。”
哈哈哈 兩個老男人開起了玩笑，笑聲爽朗。
林三七卻笑不出來，眼睛看著那一鍋撒了尿的豬食，心里有說不出的凄涼感，就如同這12月的北方冬天一樣。
當林三七和楊少華準備離開太平莊的時候，李村長偷偷遞過來兩個小袋子。
林三七打開一瞧，發現里面是半袋玉米粒，然后有點驚訝地看向了李村長。
李村長有點誤會，以為是對方嫌少，于是紅著臉求饒道：
“林科長、楊科長，這大冬天的你們來我們村子視察工作，這點糧食是咱們村的小小敬意，以后你們中醫院農場有啥活能多想著咱們太平莊人，嘿嘿，等以后有糧食了，我一定扛一大麻袋糧食來感謝你們。”
楊少華呵呵一笑，將袋子重新又放回到了李村長手里：
“老李，如果我拿了你們的糧食，我怕老天爺一個雷把我給劈死，你們也不容易，留著給更困難的社員吧。”
林三七也趕緊將糧食放了回去，心中萬分慚愧。
他來太平莊是“演戲”的，結果被村長給誤解為是“打秋風”，估計他們拿出兩小袋糧食已經是極限了。
當天晚上，林三七睡在了農場新建好的宿舍里。
說是宿舍，其實也是一間間平房，墻上沒有糊石灰，地上沒有糊水泥，就純粹是搭了個架子。
因為沒有暖氣，楊少華在屋里弄了一個火盆，為了防止半夜二氧化碳中毒，特意把窗戶留了一條縫。
林三七全身用軍大衣和棉被裹得緊緊的，又悄悄在身上貼了幾個暖寶寶，這才感覺身上暖和了一些。
林三七盡管是未來中醫院分院（農場）的采購科科長，中層干部，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職務是特意給林三七加官升職用的，相當于是掛職。
所以整個農場從籌備到建設林三七并沒有參與。
但他是暗中得了任務來的，需要照顧好12位國寶級老中醫，如果是這樣的環境，估計這12個老頭也見不到明年的春天。
林三七心想，看來光供應吃的還不夠，必須要提前做好保暖工作啊。
“楊科長，對咱們農場建設，我能不能提個小小要求？”
楊少華無所謂的說道：“說吧，能力我一定幫你給辦嘍。”
“我就想您能不能幫忙安排4間宿舍，每一間宿舍都給盤個火坑。”
“火坑？嘿，這玩意兒好，有了火坑冬天就不冷了，不過盤火坑需要請老師傅，還要額外再支出一筆費用。”
“放心吧，這筆錢您盡管支出，到時我會跟沈院長報賬的，絕對不讓您為難。”
“行，一句話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