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錢?”
沙里飛摸了摸大光頭,故作疑惑裝傻,“道長記錯了吧,您是玄門高人,我老沙怎么敢欠您錢?”
王道玄啞然,“那年春天,長安醉花樓…”
“噢~我想起來了。”
沙里飛開始睜著眼說瞎話,“您忘了,我只是請喝酒,那日是您醉了,非要叫最紅的舞姬,我攔都攔不住…”
“有這回事?”
“當然有,而且我也不是撇下您,實則一位江湖同道遇難,救人十萬火急,不敢耽擱。”
“您也知道我,一向最講義氣…”
“哈哈哈,罷了,就算貧道請你了。”
“道長您看這…下次,下次我請您!”
“你會嗎?”
“那必須啊,也不看看我沙里飛什么人…”
黃土官道上,三騎踏塵而行。
或許是李衍面生,加上易容的原因,也或許那孟海成地位低下,即便吃虧也不會引起神拳會注意。
總之,出城時非常順利。
沙里飛就是個油滑的江湖混子,王道玄則心存赤誠,也不知這完全不搭的兩人,為何總有說不完的話。
二人東拉西扯,一路閑聊。
旁邊的李衍則沉默不語,滿腹心事。
此時已近黃昏,因為他在王道玄那里多逗留了一段時間,細細詢問,總算將玄門的情況弄了個大概。
這個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加復雜。
武者之修行,有明勁、暗勁、化勁、丹勁、罡勁、先天及宗師等境界,都在于自身修為,每進一步,招式殺傷力便會陡增。
而玄門之中修行,注重的是存神。
這第一步,便是觀想出神明,借助其力量,達到調度神魂,控制神通的地步。
只要成功,他就能鎮壓近乎失控的神通。
而這,還只是玄門修行的開始。
人吃五谷雜糧,擁有七情六欲,再加上紅塵諸多煩惱,即便觀想出神明,也會隨時面臨潰散之危。
到那時,又要重新存神觀想。
解決的方法,便是建廟設宮觀。
通過一種科儀法事,在識海內為觀想出的神明,建造一座宮闕樓閣,使其安穩。
這便是真正入了玄門,謂之道行一層樓。
觀想的神明越強大,建的樓越高,道行也就越深。
所以玄門中人提起某個正教或法脈高功,都會稱人家的道行,有幾層樓那么高!
還有,武者和玄門,并不沖突,像太玄正教有些高功,同樣精通道家武術,只不過人無二心,且精力有限沒法兼顧,所以宗師高手并不多。
有的干脆舍棄,比如王道玄,就只是粗通拳腳,對付一兩個混子行,碰到真正練家子,就只能挨打。
但無論武者還是玄門,都顯示了一個關鍵:
這個世界,沒有所謂的靈氣!
再高的修為,該死的時候一樣死。
這個世界,講究的是罡氣與煞炁,種類繁多。
比如各個名山大川,吸日月之精,凝聚有先天之罡,大多山清水秀,甚至一些有道行的動物,也在其山中修行。
存神術法或武道罡勁,為人后天之罡。
道觀廟宇神像,香火愿力凝聚,謂之神罡。
厲害的兵器與法器,也會凝聚罡氣。
另一種則是煞氣,各種妖魔鬼怪都與此有關。
當然,罡氣與煞氣并無正邪之分。
用之正則正,用之邪則邪。
比如他的三才鎮魔錢刀穗,便是一種鎮邪煞器。
各種術法和科儀,甚至風水,都是以此為根基。
而目前困擾李衍的,則是如何存神。
存神之法,同樣種類繁多,只要能觀想出心中之神即可,但卻不是隨意想象,而是你心中映照。
玄門無數年探索,已弄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他們會擇覺醒陽六根的童子,從小念誦道經,每日打坐冥想,將供奉的祖師或神仙深深刻入腦海,存神之時水到渠成。
王道玄所傳道法也有。
傳授的道法叫西玄洞冥真經,供奉的祖師便是那三眼持劍道人,名曰玄炁顯威陳天君。
按照書上所說,這位祖師來自神秘的西玄洞天。
無數年來,玄門中人踏足千山萬水,找出了神州大地所有的先天之罡靈山,流傳下來,便是洞天福地。
但年代久遠,有些能找到,有些則成了傳說。
就比如這西玄洞天,有人說在金州,也有人說在關中,還有說在西岳華山,沒人知道其具體位置,更別說找到至關重要的風水靈竅。
所以,王道玄猜測,這個傳說多半是假。
很多法脈都會給自己祖師弄個響亮的名頭,離奇的傳說,既能弘揚法脈威名,存神時也能更順暢。
李衍的難點,也在于此。
成年人本就心思復雜,他還擁有兩世記憶,要毫無保留地相信某個神明真的存在,簡直是不可能。
所以,他只剩一條路。
觀想存神,映照出本心神明。
李衍此時已有了個打算,便是以丹田之中的那尊神像為觀想目標,進行存神。
但這東西太過神秘,風險不得而知。
事關續命奇寶,他也不可能找誰商議。
好在,存神之時需多日凈念。
李衍決定先跟著王道玄進入陸家,弄清楚是什么引發替身神像反應,隨后便返回李家堡,進行存神。
…………
回到古水村時,已日近黃昏。
周圍田里的麥客們還在忙碌,他們一個個曬得黢黑,汗流浹背,但手中鐮刀卻依舊揮舞不停。
一車車的麥子被拉入打谷場。
他們要盡快晾曬入庫,以免突然下雨。
龍口搶食,緊張程度堪比戰場。
三人策馬而過,麥客們甚至顧不上抬頭。
麥田旁邊空地上,搭起了一座簡易帷帳,陸員外以及兩個小妾,還有管家護院都在其中。
夏收搶糧,對哪家地主都是大事。
陸員外要親自監工,一是防止麥客偷懶,二是適當時候,進行一番獎勵,讓今年有個好收成。
然而,他卻心不在焉,不時看向官道。
“怎么還沒來?”
聽得他詢問,旁邊的陸管家額頭冒出冷汗,連忙低頭道:“老爺吩咐不可聲張,所以我只能找這些人。聽說咸陽城城隍廟里,有太玄正教的廟祝……”
陸員外臉色立刻變冷,“該怎么做,我自有決斷,你要教我做事?”
“老爺說的是。”
陸管家這下更不敢多說,心中暗罵沙里飛。
他可是知道,這位看起來慈眉善目,為人大肚的陸員外,一旦生氣,手段有多么狠辣無情。
就連旁邊兩小妾,也眼含恐懼,身子微微顫抖。
就在這時,遠處馬蹄聲響起。
看到沙里飛三人歸來,陸管家心中松了口氣,連忙上前,吩咐人牽馬喂料,隨后湊近沙里飛,咬牙低聲道:“怎么才來?”
浪費時間的是李衍,但沙里飛怎么敢多嘴,嘿嘿一笑胡扯道:“王道長貴人事忙,請人家的多的去了,今日還有長安豪紳來請,要不是我沙里飛的面子……”
一旁的王道玄聽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開口道:“無量壽福,貧道有事耽擱,還望居士莫怪。”
王道玄雖本事一般,但眼神清正,一見就令人心生好感。
陸管家也不例外,連忙道:“不敢不敢,道長辛苦了。”
隨后,便將幾人引向涼棚。
陸員外也早已起身,一番客套后,抬手道:“王道長遠道而來,我已備下酒水,請。”
“多謝陸居士。”
王道玄微微點頭,隨陸員外向前。
李衍和沙里飛,剛要跟著走,卻被陸管家一把攔住,低聲道:“你們跟著去干啥,隨我去偏院用飯。”
不等沙里飛多說,前方王道玄便轉身微笑道:“陸員外,沙居士要陪在下上山擇地,而這位李小友已入玄門,算是在下師弟,能否…”
這是他們路上就定下的說辭。
他們都是江湖中人,心眼頗多,陸家這趟活,怎么瞧都另有隱情,多兩個人,也能互相照應。
陸員外遲疑了一下,“也好。”
說罷,便帶著眾人進入陸家大宅。
這陸家大宅圍墻頗高,外人除了隱現的樹木樓閣,難窺其全貌,但進入其中,方知別有洞天。
以四座大院為中軸,周圍又有書院、花院、長工院、圍院,彼此之間皆有巷道,各種磚雕木雕花樣精美。
就連沿途花盆布局,都別有講究。
沙里飛早就看花了眼,滿臉的羨慕,嘖嘖道:“不愧是陸員外,這宅子,若是榮家門的老賊來了,都得轉暈。”
后方一名鐵塔般的漢子聽到,臉色頓時不好,冷笑道:“有我們在,榮家門的一個耗子都進不來!”
此人正是如今趙家拳的大弟子趙城,亦是眾護院首領。
他們掛子行,吃得就是這碗飯,聽到這種話,當然不高興。
沙里飛嘿嘿一笑,“我亂說的,莫怪莫怪。”
說話間,眾人已穿過層層大門,進入一間側院,上面匾額寫著“蘭芳”二字,里面已有仆人忙來忙去,且酒菜飄香。
陸員外開口道:“諸位,這里是專供來客居住的蘭芳院,我已備了酒席給諸位接風。”
桌子上,菜是八涼八熱,八葷八素。
倒也不怎么精貴,涼菜有拌豬耳、拌豇豆、拌黃瓜、菠菜拌粉絲、醬牛肉等,熱菜有炸帶魚、油燜大蝦、紅燒肉、清蒸鱸魚等。
但這些東西,平日富貴人家辦事時才會吃。
沙里飛早饞的流口水,但王道玄卻面色淡然,抬手道:“不急,陸員外,貧道雖然來了,但這飯,卻不一定敢吃。”
“不妨先說說,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恐怕,不是單純擇地,那么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