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墳破墓…”
杜員外有些疑惑,“祖墓不是已毀了么?”
“哪有那么容易。”王道玄搖頭道:“滴髓局勢已成,以祖先與杜家血脈為內,墳墓陰宅與杜家陽宅為外。”
“陰宅被毀,損的只是外表,流毒溢散,禍及血脈子孫才是根本,而那妖眚,便是此事誕生出的惡果。”
“它以子孫血脈為巢穴,你等不死,它亦不死,而杜家血脈斷絕,它便會徹底脫困,化作妖異,為禍一方。”
“但此邪一出,卻也是杜家生機。”
“只需我等找到祖先棺槨,先以秘法遏制,杜員外再請太玄正教出手,將其鎮壓于城隍廟,血脈惡咒便會停歇。”
羅法清聞言眉頭一皺,“不能鎮殺么?”
“鎮殺?”
王道玄搖頭道:“天地之道,自有其規律,若殺伐之道能解決所有問題,這世間何來人道災劫,何來萬般悲苦?”
“夏天烈日炎炎,你可殺的了光?”
“冬日冰雪覆蓋,又怎能殺的了嚴寒?”
“本朝太祖曾立酷法,凡貪污者皆剝皮充草,鎮壓于城隍廟,又何曾殺的了人心貪欲?”
此話一出,羅法清啞口無言。
“此等妖異同樣道理。”
王道玄沉聲道:“它們或因天災,或因人禍而起,即便太玄正教也沒辦法斬殺,只能鎮壓于洞天福地之中,日夜禳災祈福,逐漸化解。”
“如今怨咒已深入杜家血脈,唯有挖骨祛毒,將這妖眚鎮壓,但同時也會毀掉滴髓局。”
“自此,杜家再無福運,萬般只能靠己,且需修德修仁,日夜焚香祈福消災。”
“該怎么做,還要看杜員外決斷。”
“我同意!”
杜員外還未說話,站在門外偷聽的長子杜安便沖了進來,一下跪在杜員外身前,痛哭流涕磕頭道:“父親,我不求富貴,只愿婉兒和家人平平安安,哪怕舍棄一切都行!”
杜員外眼中露出一絲欣慰,將杜安扶起,“你雖資質不如沖兒,但宅心仁厚,乃是家中福根,為父沒看錯人。”
說著,扭頭看向王道玄,彎腰拱手道:“道長,老朽同樣意思,只要家人平安,愿舍棄一切!”
“那就好辦了。”
王道玄點頭道:“此物雖妖異,但也屬殃煞一類,只是生出靈性,可自行撲人。今晚災禍已然過去,但明晚此物還會作祟。”
“貧道有一法,可暫時避災。”
“事不宜遲,杜員外,貧道需要做紙人的材料,所有杜家人都得到場,即便媳婦小妾也不例外。”
杜員外連忙吩咐,“快,快去準備!”
“一個個來,別害怕。”
“沒事,腰挺直了,雙臂抬起…”
正堂內,沙里飛吆五喝六進行指揮。
王管家和仆人拿著皮尺,丈量每個人的身高、臂長、腿長,甚至還有脖子和頭圍長度。
杜員外親自提筆記錄,每丈量出一個人的數據,便截斷同等長度竹片,依次擺放。
李衍則配合王道玄扎紙人。
他一邊幫忙,一邊看得津津有味。
《北帝芻靈術》,自然也有制作紙人、草人甚至木偶的方法,但法門年代太過古老,重神而不重形,大約有個模樣就行。
而王道玄的紙人,制作卻極其講究。
身高、大小、甚至臉形都要相似。
羅法清對李衍和沙里飛,并不怎么瞧得上眼,但經過昨晚之事,卻對王道玄心生敬佩。
見此情形,猶豫了一下,詢問道:“王道長,這是陰門手段吧,想不到伱也有涉獵。”
“貧道可差遠了。”
王道玄手上動作不停,平靜道:“禳解之法,難免力有不及,若事情有變,就需后續補救。”
“補救之法,無外乎惑神、懲神、克破、災移、修身五法,這個就是惑神與災移法。”
“要想迷惑那邪物,骨、肉、皮相皆要像。”
李衍也著有興趣道:“想不到紙人還有這講究。”
“也是慢慢發展才形成。”
王道玄嘆了口氣,“從事陰門這行者,自堯舜之時便有,但為人所忌諱,且不入正教與法脈,地位低下,學識也不足,都是師傅徒弟口耳相傳。”
“后來,宋慈著《洗冤錄》,仵作行地位稍有提高,奉其為祖師,其他旁門也多有尊崇且學習,就比如這紙扎匠,術法也因此提高不少。”
“貧道游歷天下,曾跟一位同道學過,但只得了些皮毛…”
說著,一個紙人已制作完成,正是杜員外替身,二者身高發型五官,甚至衣服顏色都相似。
唯一的,就是沒點眼睛。
王道玄面色變得凝重,手中掐訣,沾了一點杜員外擠出的血,口念六甲秘咒,在紙人眼睛上輕輕一點。
眾人屏住了呼吸,仔細觀看。
然而,什么都沒發生。
“這…失敗了。”
王道玄有些尷尬,苦笑道:“貧道畢竟不是此道中人,做得出皮相骨相,卻無法得神,怕是一眼就會被識破。”
“重新做吧,希望今天能弄完…”
“且慢!”
李衍若有所思道:“若是只需得神,或許我有辦法。”
說罷,掐動法訣,使用《北帝芻靈術》,掐訣的小指輕輕一勾。
嘩啦啦!
一片芻靈紙人,便從腰間皮囊飛出,隨風而舞,圍繞著他上下盤旋。
李衍兩指一夾,用芻靈紙人沾了杜員外的血,隨后捏動法訣,小紙人便順著大紙人身后縫隙鉆入其體內。
芻靈,既是神。
單論得神,還有什么比芻靈更合適。
紙人一成,正堂內忽有陰風四起。
燭火搖曳不定,氣氛顯得有些詭異。
李衍能聞到,紙人身上,竟有了杜員外的氣息,雖然有些淡薄,卻一模一樣!
“快…快看!”
王管家聲音發顫,哆哆嗦嗦指著紙人。
只見紙人脖子,正緩緩扭動,但感受到這么多視線,似乎受到驚嚇,又迅速回正。
如此景象,看得不少人后背發涼。
“成了!”
王道玄卻撫掌歡笑,“想不到還可以這樣,與那玄門紙扎匠人做的相比,也絲毫不差。”
“有了此法,今后許多事就好辦了。”
李衍也有些驚喜,沒想到芻靈竟還能這么用,他和王道玄相視一笑,皆心中了然。
這法門,用處可著實不少。
不僅能用來擋災,也能提高王道玄咒術威力。羅法清也愣了一下,點頭道:“恭喜二位。”
他自然能看出,此物的妙處。
實驗成功,他們的速度越來越快。
王道玄之所以要留出一天時間,就是怕點睛失敗,來回折騰。
而有了李衍配合,不到中午便已完成。
杜家大堂內,密密麻麻擺滿了紙人。
家族成員每人皆有兩具。
所有紙人,皆以紅布蓋頭。
王道玄對著杜員外沉聲道:“記住,每晚子時之前,杜宅所有人都要離開,雞鴨犬狗,還有騾馬等牲口也不許留。”
“待到過了子時,天快亮時再回家。”
“這些紙人已有些靈性,替你們本體擋災,難免有怨氣,天亮后便焚香祭拜,隨后在正午烈陽正盛時,以柳木為柴燒掉。”
“記住不可漏掉一個,別讓這邊的麻煩還未解決,紙人又開始作祟。”
“到了第二晚,若我等還沒回來,就依計放上第二具紙人,掀開紅蓋頭即可。”
“還有,杜員外可立刻派人前往長安,請城隍廟出手相助,若他們沒回來,就別等,跑到咸陽城隍廟,那里的廟祝青陽子前輩與我等有舊。”
杜員外認真傾聽,臉色凝重道:“老朽記下了,不會有半點差錯。”
王道玄點頭道:“所謂再一再二沒有再三,此法只能擋兩晚,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
“來人,備馬!”
杜員外早已讓人將馬喂好草料。
李衍三人收拾好東西,出了杜宅后,羅法清猶豫了一下,開口道:“王道長,要不我還是跟你們去吧?”
“不可。”
王道玄面色凝重搖頭道:“破墓之事,其實好處理,貧道做法事暫時壓制,等著太玄正教前來即可。”
“這邊才是根本,已有兩人慘死,老婦人的腦髓和肺臟被吃,應對腦藏神和五行之數,加上丟失的孫子,已有兩人。”
“若真是邪道布置,那么再有三人遇害,那妖眚就會真正形成。”
“羅道長術法高明,若那邪道來搗鬼,一定得拖到我們成功!”
“道長請放心!”
羅法清正色拱手。
他心中也是憋了股氣,雖說被王道玄折服,但這次也是丟了人,若讓邪道得逞,那就干脆別混了。
“保重!”
一聲道別后,李衍三人便策馬離開。
不知不覺,天空又下起了大雪……
夜幕降臨,狂風卷飛雪。
“道爺,咱們到了!”
沙里飛按著頭頂斗笠,風雪中吼道。
天有不測風云,他們中午出發時再次下雪,隨后便北風呼嘯,越下越大。
雪地遮掩了路上壕溝,這種天氣騎馬實在不是個好選擇,三人頂著風雪牽馬而行。
好在,古鎬京遺址并不遠,他們已經到達。
“那邊是阿房宮舊址、那邊是古鎬京,這一整片原來都是上林苑,我知道有個地方能避風!”
沙里飛指了指前方,帶著兩人又走了一里地,來到一處土墻夾角處。
這里風明顯小了些,李衍點燃火把,借著搖曳不定的火光查看四周,很快有了發現。
周圍土墻雖被風化的厲害,又覆蓋厚厚積雪,但也能勉強看出,曾是古城遺跡。
鎬京、阿房宮、上林苑…
這些史書上璀璨的名字,歷經無數歲月戰火,如今也只剩下些難以辨認的土墻。
李衍笑道:“沙老叔對這里挺熟悉啊。”
“以前有陣子經常來。”
沙里飛笑道:“這不馬上就入十二月了么,打夜胡的日子,記得幾年前,長安富貴人家流行狐裘衣,尤其是打夜胡時,帶著狐貍上門,能得不少賞錢,我們就來這邊獵狐換錢…”
“打夜胡”,又叫“打夜狐”。
傳聞當年唐敬宗沉迷方術不死藥,又荒淫無度,大興土木,千古名篇《阿房宮賦》便是為勸誡其而作。
當然,寫的再好,對其也沒個卵用。
除此之外,唐敬宗還有個特殊愛好,喜歡夜里帶人跑去打狐貍。
也不知為何,這玩意兒演變成民間習俗,每年十二月,城中乞丐和破落戶們,就會裝扮成鬼神,敲鑼打鼓,挨著敲門要錢,說是幫你驅逐疫鬼。
為圖個吉利,一般人多少都會給點。
頗有點萬圣節“不給果就搗亂”的意思。
李衍疑惑道:“打夜狐還要送真狐貍,沒聽過有這回事啊?”
“欸,都是城里人跟風。”
沙里飛不屑道:“長安人就這樣,看見哪家富戶做什么,就紛紛效仿,說那天得到的狐貍皮,有辟邪之功,但后來就被禁了。”
“為啥?”
“出事了唄,傳言說有人打狐貍,結果阿房宮那邊有狐火,鬧狐鬼,還死了不少江湖客,官府便下令禁了。”
“但我沒去,也不知傳聞是真是假…”
隨意聊了幾句,李衍便取出一份書卷。
書卷制作精美,如扇子一般,竹為骨,上好的絲絹為皮,攤開后就是密密麻麻的字跡和地圖。
這東西叫“哀冊”。
原本是皇室之物,用于頌揚帝王、后妃生前功德,書寫祭文,共同埋入墓中。
后來風俗流傳到民間,一些大家族因為墓地偏遠隱秘,也會制作,以免后人不知祖墳所在,也算是族中機密。
這份便是杜員外所給,詳細記錄了目的所在。
打著火把仔細查看,沙里飛頓時眼睛一亮,“唉,這地方我知道,并不遠,再走個兩炷香的功夫就能到。”
王道玄也看著哀冊,若有所思道:“果然,杜家是打通了舊周墓,又進行了掩藏。”
“看模樣,里面還挺寬敞,咱們這就走,正好辦事,順帶躲避風雪。”
打定主意后,三人立刻出發。
沒過多久,他們便來到了一處平原,平原之上,一座又一座丘陵起伏,大雪覆蓋,好似饅頭,也像墳堆子。
當然,這其中很多也是公候大墓,封土堆山,有大有小,年代各不相同,很多都被土耗子光顧過,挖的千瘡百孔。
“快看那邊!”
來到一座丘陵下,沙里飛突然指向右側。
只見半山處,突兀地出現一個巨大裂縫,還有些巨大磚石散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