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連夜搜查丹陽書院。”
“書院之中空無一人,并未找到線索,又照著名單核對,發現昨日未到場之人,皆已消失,后派出獵犬,在后山中找到十幾具尸首。”
“經過書院弟子指認,分別是監院、書辦和司庫和書院干活的仆人。”
“唯獨沒找到掌祀劉丹丘!”
周愷眼睛微瞇,“他沒家人?”
衛所千戶統領抱拳道:“屬下已打聽過,這劉丹丘是儒教術士,原本在歸州城居住。”
“十年前,彌勒教于關中作亂,后戰場上出現瘟疫,蔓延至鄂州,劉丹丘家人皆染病而死,唯獨留下個孫子。”
“后來他那孫子外出求學,路遇河盜而死,自此劉丹丘便在山中結廬而居,僅在書院祭祀時,才會回來…”
沙里飛聽到,眼咕嚕一轉,低聲道:“衍小哥,怎么聽著有點耳熟,不會是在朱家堡搗鬼那個吧?”
李衍則有些奇怪,“早就上報了,如果是的話,算時辰,儒教應該早跑來拿人了…”
旁邊周愷連忙詢問:“二位在說什么?”
李衍也不隱瞞,將事情講述了一番。
畢竟這周愷也算是儒門中人,即便不是術士,這些東西也應該清楚。
誰料,周愷聽罷,若有所思道:“二位恐怕不清楚,若是普通案子上報,在鄂州要先送往問津書院,再發下文書,核對各書院掌祀。”
“這一來一回,要耗費不少時間。但若涉及讖緯之術,必然會借朝廷驛站快馬傳信,三天時間足矣……”
“來人,把吳德法帶上來!”
鎖鏈聲響,縣令吳德法被拖了上來。
雖然被關押,但他畢竟還是官身,所以沒受嚴刑拷打,只是披頭散發,神情恍惚。
周愷冷聲道:“吳德法,本官問你,問津書院可否發來文書,要求核對書院掌祀?”
闖下這么大禍事,吳德法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此刻早已心如死灰,也不隱瞞,低頭悶聲道:“這些事,都是師爺在處理。”
“真是酒囊飯袋!”
周愷滿臉厭惡,直接令人將其拖下,又從牢里將師爺拎來。
這個師爺更是敗類,雖不是朝山會之人,但早已被收買,干了不少缺德事。
昨晚審問,早就被打的渾身是血。
看到眾人兇神惡煞的模樣,他哪還敢隱瞞,一五一十交代。
確實,問津書院前些日子便已發來書函。
但朝山會的幫主魯元忽然找到他,以手中把柄為要挾,逼他寫信回復,且偷蓋縣令大印,糊弄了過去…
單單這些,就足以確定對方身份。
風道人搖頭道:“這位劉夫子,貧道也曾接觸過,自從家人去世,性格就變得古怪,恐怕那時候,就已經開始接觸鬼教。”
“他雖是儒教術士,但年邁體弱,不會拳腳,只懂得一些祭祀規矩,不被人看重,生活也較為清貧。”
“沒想到,竟暗中學會了讖緯之術,貧道真是看走了眼…”
那衛所千戶將軍又抱拳道:“大人,我等已將附近山中搜遍,并未找到妖人痕跡,接下來該如何做,還請下令。”
周愷沉聲道:“此事說不定與土人山城有關,爾等守好城池便是,不可有任何懈怠!”
“是!”
衛所千戶抱拳領命,轉身離開。
待其走后,周愷眼睛微瞇,低聲道:“李少俠,從昨晚的口供看,那吳士清喜好佛經,經常前往北門外報恩光孝寺。”
“當時出事,也是從那里歸來,或許那個地方有問題,還有城西老官廟,也是怪事連連。”
“還請你暗中離開,前往調查。”
李衍頓時了然,“你懷疑千戶所?”
周愷沉聲道:“秭歸千戶所常年駐扎,雖說沒有兵令不得外出,但出了這么大的事,之前竟從未上報!還有,消息走漏的也太快。”
“我懷疑,千戶所中已有人加入鬼教,大宋年間,他們就是許以重利,蠱惑不少官員入教,才越鬧越大。”
“秭歸縣如今風雨飄搖,不得不防。他們昨日沒跟著叛亂,說不定有更大圖謀。”
“本官能信任的,除了從鄖陽帶來的人,就剩下幾位了。”
李衍眼睛微瞇,“大人不怕?”
通判周愷面色平靜,“李少俠無需試探,官場雖說污穢,但事關神州社稷,若所有人都同流合污,我大宣豈能屹立百年不倒?”
“本官要在城中穩定人心,宜昌派來的援軍,明日就能趕到,到時才能安穩。”
“行!”
李衍拱了拱手,轉身就要離開。
“貧道跟伱們走!”
風道人連忙起身,“城隍廟中有暗道,可以直通城外,你們不熟悉路,貧道正好幫忙。”
“也好。”
李衍瞧出這老道心思,分明是聽到千戶所也可能有問題,心存畏懼。
待他們走后,通判周愷嘆了口氣,取出地圖緩緩鋪開,越看臉色越陰沉。
“荊楚山民、天圣教、鬼教、播州楊家…”
方才沙里飛的話,無意提醒了他。
從地圖上看,荊楚亂軍已占據竹山縣,和秭歸縣之間,只隔著一個神農架。
神農架內迷霧重重,自古便是禁地,不僅有猛獸毒蟲肆虐,還有各種山精鬼怪,荒誕離奇,進入山中能出來者少之又少。
但荊楚山民于山中盤踞數百年,說不定早已找到往來通道,那樣一來便可直接侵入秭歸縣…
再往西則是巫山,同樣神秘莫測,且有天生秘境,是玄門正教始終沒啃下的硬骨頭。
而過了巫山,播州土司楊家的勢力就很是強大,青城山能守住一方就不錯…
再往南,則都屬于湘西苗疆區。建有南方長城,駐扎眾多衛所,鎮壓苗疆,隔絕生苗與熟苗。
施州境內屬于熟苗,有散毛土司、唐崖土司、金峒土司、龍潭土司、忠建土司、毛嶺土司、施南土司等土司城。
如今旗幟鮮明叛亂的是唐崖土司,為眾土司中實力最強者,剩下的有的觀望,有的站在朝廷這邊。
他這次來就是要進行安撫,讓那些不想參與叛亂的土司莫要亂動,等朝廷收拾了荊楚山民再說。
秭歸縣,剛好處于三方之中,將各方勢力分割,就像一根釘子鑲嵌其中,還是通往巴蜀的咽喉要道。
若此地失守,那些勢力怕是會連成一片,到時連站在朝廷這邊的土司,也會被裹挾加入叛軍。
想到這兒,周愷就覺得肩頭好似挑著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李少俠,秭歸怕是要遭!”
地道內,風道人舉著火把滿臉苦澀,“貧道也不是傻子,但此地特殊,我太玄正教一舉一動都會惹來麻煩,只能待在城隍廟。”
“玄門法脈之間雖說同源,且都為神州正道,但彼此之間可沒那么和諧。”
“竹山教祖壇在竹山,如今老巢都被端了,更不會放開這一片區域,雙方彼此牽制,以至于釀成如今苦果。”
“秭歸縣太重要了,鬼教在此密謀,肯定不是只殺幾個人,祭祀鬼神那么簡單。”
沙里飛也是頭皮發麻,“你懷疑,他們會引兵前來攻打秭歸縣?”
“從北邊還是南邊?”
風道人搖頭道:“北邊的荊楚山民,要通過神農架才能過來,他們如今面對朝廷主力,且各州援軍都在路上,估計抽不出手。”
“最有可能的,是從南邊來。”
沙里飛抓了抓腦袋,“這咋辦,要不咱們叫上道長趕緊跑?”
李衍沉聲道:“既然答應了周通判,就先探查一番再說。”
“而且軍隊調動,豈能沒有動靜。明日援軍就能到達,隨行還有眾多玄門修士,到時咱們再走。”
風道人也嘆了口氣,點頭道:“此時倒也不急著跑,但總歸要小心點。”
“戰事一起,即便術士也是命如草芥啊…”
城隍廟的地道出口,挖的很是巧妙,正好在一處山坳拐角,而且十分隱秘。
三人頂著掉落的塵土,推開翻板,又重新撒上土石遮掩,即便有人經過,也很難發現。
他們要調查的地點有兩個:城西老官廟,北門外報恩光孝寺。
地道出口在城西,自然先去老官廟。
“老官廟在叱溪河畔。”
風道人邊走邊介紹道:“當地人叫它叱神廟,官家所修,也叫老官廟。”
李衍隨意問道:“是道觀還是佛寺?”
風道人搖了搖頭,“屬于當地道觀神祠,而且有些來頭。”
“此廟原本叫黃魔神廟,始建于唐。咸通年間,蕭構自右史貶竄黔南,過三峽次秭歸,夢神人赤發碧眸,自稱黃魔神,愿護公出此境。蕭后為宰相,夢神告歸,因此設廟。
后來,黃魔神便為三峽水神,當時頗為靈驗,附近船工百姓常祭祀。但宋以后,大興年間,此廟便不再靈驗,香火也開始衰敗。
如今年久失修,已快坍塌,只有一個孤寡老頭住在廟中,清理打掃…”
說話間,三人已來到叱溪河畔。
今日天色陰沉,細雨朦朧。
河邊有許多百姓舉著油紙傘,偕老帶幼,或拎著籃子,或提著元寶白紙做成的紙幡,三三兩兩,向附近山上走去。
“那是本地習俗,叫清明吊子。”
見李衍二人注意到那獨特紙幡,風道人解釋了一句,便搖頭苦笑道:“清明節到了,貧道本應忙碌,但今年的三巡會,怕是開不了。”
李衍安慰道:“若大亂過后,將來有了社令兵馬,三巡會必然更加熱鬧。”
清明節、農歷七月十五、十月初一,共稱三大鬼節,地陰之氣升騰,陰魂鬼物活躍。
神州各地每到這時候,將會舉行盛大的城隍巡街。屆時,會有隊伍抬著城隍爺出巡,鑼鼓喧天。
而許愿贖罪的百姓,則會身穿囚衣,戴著鐐銬枷鎖,扮作犯人,跟在隊伍后方,好似陰司押解鬼犯。
與此同時,社令兵馬也會出巡,游蕩附近山川,震懾陰魂鬼物,使其難以作祟。
對于各地城隍廟來說,三巡會非常重要,過年時的廟會都比不上。
但歸州城這情況,顯然辦不了。
說話間,眾人已沿著叱溪來到一處河灣旁,但見周圍栽滿桃樹,桃花朵朵,落英紛紛。
桃林之間,隱有一座老舊破廟。
廟外的圍墻都塌了大半截,幾座偏殿年久失修,有的已經坍塌,有的房頂長滿蒿草,還破了個大洞。
唯有主殿,勉強保持完整。
廟外圍墻坍塌,自然毫無阻礙,眼見里面炊煙裊裊,三人便打著油紙傘,在細雨中進入大殿。
“風道爺,您來了。”
守廟的老漢聞聲而出,破衣爛衫,白發蒼蒼,比乞丐好不到哪去,走路還一瘸一拐。
風道長眉頭一皺,“誰打的?”
老漢唉聲嘆氣道:“幾個過路的小乞丐,想要強占破廟,若非廟中出了怪事,將他們嚇走,老頭子命都保不住了。”
風老道聞言,滿眼歉意,“最近事多,也沒來得及看你,回去后就讓人送些米面柴油來。”
老漢眼中一喜,連忙道謝:“道長慈悲。”
風老道點了點頭,詢問道:“廟中到底出了什么怪事?我等這次就是來探查此事。”
“倒也沒啥。”
老頭看向廟殿,嘆道:“這段時間每到夜晚,大堂里便能隱約聽到哭泣聲,但舉著火把進入,卻找不到人。”
“一旦離開,燭火自滅,哭泣聲也再次出現,附近百姓嚇得都不敢靠近。或許是哪個孤魂野鬼寄宿在廟中吧。”
沙里飛有些奇怪,“大爺你不怕?”
老頭一臉坦然,“老頭子我孤苦無依,活在這世間,和孤魂野鬼有什么區別,都是可憐人,沒什么可怕的。”
風道長聞言微微搖頭,“最近有些不太平,要不你還是早點離開吧,免得出事。”
老頭搖頭,“無妨,這里住慣了,即便死在此地,人也踏實。”
風道人嘆了口氣,沒有再勸,讓老頭帶著幾人前往大殿。
大殿木門早已丟失,空空蕩蕩,還未進廟就看到里面破敗不堪,一尊猙獰神像上布滿污垢,且漆皮斑駁,早已腐朽。
而踏入大殿的瞬間,李衍只覺腰間勾牒一熱,隨后周圍便升起白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