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并不大,呈圓形分布,中央有一座方形石臺,上面停放著一具石棺,不過已被破開。
棺中骸骨,早被翻得亂七八糟,與發黃的衣服和黑泥裹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墓主人模樣。
棺材周圍,還散落著一些青銅金玉器。
之所以說奇怪,是因為這種圓形的墓室著實少見,還有中央方形石臺,大概是象征天圓地方。
李衍的視線,并未被地上凌亂陪葬品吸引,而是舉起蠟燭,來到了四周墻壁。
墻壁上密密麻麻全是壁畫,即便歷經千年,色彩依舊華麗,充滿先秦古韻。
壁畫上,似乎在講述一個神話故事,有巨大的十頭鳥,被人射掉一個腦袋…
射鳥之人,身旁還有九尊銅鼎…
九頭鳥被掩埋,山河泣血…
九個人,拿著九尊血玉琮,睡在不同方位…
李衍看得目瞪口呆,隱約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他連忙鉆出洞口,喊道:“沙老叔,快,找風道長下來看看!”
“這其中,講了兩個故事!”
風老道舉著蠟燭,在壁畫旁仔細查看,眼睛瞪得渾圓,聲音都有些發顫,“你們可曾聽過,‘問鼎’和‘九頭鳥’的傳說?”
李衍點頭,“聽過。”
沙里飛則一頭霧水,“啥玩意兒,道長給講講。”
風老道沉聲道:“這要從楚地來源說起。”
“三閭大夫《離騷》中提過,楚人出自帝顓頊高陽,高陽乃黃帝之孫、昌意之子。顓頊生老童,老童又生祝融……
古商時,楚人部落鬻熊,便是祝融八姓之羋氏季連部落首領,亦是祝融火正后代,著有《鬻子》,乃我道門源頭經典之一…
鬻熊曾助周文王、周武王滅商,應該也是封神之戰參與者。周成王時,封鬻熊曾孫熊繹于楚蠻,姓羋氏,居丹陽,就在如今的秭歸縣。”
“楚地傳說中,祝融乃火鳳化身,因此楚人‘尊鳳尚赤、崇火拜日、喜巫近鬼’,眾多習俗流傳至今。”
“但周與楚的關系,從來就不好。”
“周成王封熊繹為諸侯時,不但不給禮遇,還多番羞辱,連吃飯的座位都沒有。”
“自此,楚人‘不服周’!”
“春秋時期,諸侯國會盟九十多次,楚國有記載只參加過三次,皆因盟會,基本都是商量如何攻楚…”
“周昭王曾三次伐楚,第三次死于路上,傳聞就是死于楚人巫祝和俠士之手。總之,仇怨越來越深。”
“春秋時期,周室衰微,楚莊王借北伐陸渾之戎的機會,兵臨洛陽城下,閱兵于周天子前,問神器九鼎該如何鍛造。這便是‘問鼎天下’的來源。”
“你們看。”
風道人說著,指向壁畫,“此人身后有九鼎,說明代表當時周皇室,而其射落十頭鳥中的一個頭,說明此人就是周公旦。”
“周初,殷商雖滅,但商人未絕,武王封商王紂之子武庚于商都,分別由皇族管叔、蔡叔、霍叔統治,以監視武庚,稱為三監。”
“后武王薨逝,成王年幼,周公攝政。三監不服,聯合武庚與東夷反叛。周公率師東征,平定叛亂,后又分封諸侯,制定《周禮》,被儒教尊為圣人。”
“周楚之爭,始自周成王,傳聞周公厭惡十頭鳥,聽到鳥叫,便命人趕出九州,射之,連射三箭不能中,便派天狗去咬,咬掉了鳥的一個頭,還剩下九個頭,便是‘血其一首,猶余九首’。”
李衍點頭道:“我也曾聽聞此事,但從壁畫上看,遠沒那么簡單啊。”
“沒錯。”
風老道的呼吸有些急促,“九頭鳥,原本為楚地神鳥,長出十頭,就代表要問鼎天下。周公射落一頭,分明就是要斷絕楚地龍脈。”
“不,應該說是鳳脈!”
“怪不得,九頭鳥本為楚人神鳥,象征祥瑞,而自周之后,便為‘鬼車’,寓意不祥,傳聞能吸人魂魄,喜陰暗隱晦之地。”
“到后來,楚人都忌諱,《荊楚歲時記》記載,正月夜,多鬼鳥度,家家槌床打戶,捩狗耳,滅燈燭以禳之。”
沙里飛聽得越發糊涂,“道長,你這啰里啰嗦半天,到底要說什么?”
李衍沉聲道:“國祭之禮,玄門爭斗!”
“是啊。”
風老道眼神變得越發興奮,看了看周圍,指著洞口斜坡道:“那是甬道,周墓之禮,這天圓地方格局,乃是周朝術士之墓!”
“原來周公早就做了手腳,命人斷了楚地鳳脈,十頭缺一頭,泣血滿江山。”
“哈哈哈,春秋戰國,楚皆霸主,但最終滅周者為秦,而覆秦者卻為楚。”
“一頭之差,一頭之差啊!”
李衍沉聲道:“先秦舊事,已不重要,鬼教如今尋找這些血玉琮,到底有何圖謀?”
風道人接過血玉琮仔細查看,沉聲道:“上古之禮,玉璧為圓祭天,玉琮為方禮地,但其中又有講究,玉璧為蒼璧,玉琮為黃琮。”
“這血玉琮禮地,謂之不祥!”
“神州無論龍脈鳳脈,都為天下之吉,破壞必遭反噬,甚至王朝也可因其而崩塌。”
“從壁畫上看,周公乃是以九枚血玉琮鎮九頭,又斷絕最后一頭,最小程度減少反噬。但即便這樣,后來周王室也多次因楚受辱。”
“鳳脈被封,九頭鳥自此不祥,千年怨氣淤積,一旦破封,神州必然動蕩。周公留下此物,估計是想讓后人有破解之道。”
“沒曾想周王朝崩塌,秘密隨之掩埋,卻被鬼教發現。”
“這鬼教,是要顛覆大宣啊!”
“有其他血玉琮線索么?”
“壁畫上沒提到。”
沙里飛聽得口唇發干,“好家伙,這么狠?”
李衍沉聲道:“無論此事真假,都不能讓鬼教得逞,否則到時不知會死多少人。”
“咱們快走,明日就離開秭歸,將此事上報,少一枚血玉琮,他們也別想成功!”
“對對,快走!”
這橫跨數千年陰謀布局,讓三人都感覺有些頭皮發麻,匆匆往外走。
當然,沙里飛也沒忘了,把地上的金玉冥器一掃而空……
出了水井,天色已經昏暗。
煙雨朦朧,周圍一片漆黑寂靜。
之前看到的事,讓三人依舊有些恍惚,被雨夜寒風一吹,腦袋這才冷靜下來。
“早點走吧。”
李衍沉聲道:“鬼教有秘術,之前咱們殺人,已經被他們察覺,用咒法滅口。”
“都小心點兒,說不定人已在路上。”
沙里飛也知道事情嚴重,也顧不上隱藏,直接從懷中掏出燧發火槍,提前將彈藥裝好。
風道人很是油滑,裝作沒看到,也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隱藏在道袍大袖中。
寺院內依舊是一片死寂。
幾具尸體倒在地上,周圍血液已經發黑。
三人自然顧不上理會,加快腳步,推開寺院大門,向著歸州城而去。
這里距歸州城也就三里地。
雖說城門已關,但以風道人身份,命守城士兵放下吊籃讓他們進去,也不是問題。
然而沒走幾步,李衍便察覺不對。
“停下!”
他伸手一抬,死死盯著前方。
只見前方山道上,不知什么時候已起了濃霧,自樹林之間彌漫而出,混合著細雨,讓人心生寒意。
很快,霧氣便越來越濃。
加上天色陰沉,十米之外便伸手不見五指。
“嘻嘻嘻…”
濃霧中,忽然傳來怪異笑聲。
有點像女子,也有點像孩童,似乎是捏著嗓子笑,令人不寒而栗。
吱呀吱呀 古怪的聲音,由遠及近。
只見遠處山道上,幾道紅色影子若隱若現。
卻是四名詭異轎夫。
他們身著壽衣,雙目圓瞪,臉上好似刷了粉,雪白一片,口唇血紅,腮幫子上也涂著圓紅。
好似紙人打扮。
這是戲劇中靈童打扮,男紙人叫“二百五”,女紙人叫“三百三”,原本是善角,但此時出現,卻分外瘆人。
而且這四個,明顯不是活人!
他們抬著一口大花轎,且步伐整齊詭異,竟有點像戲劇中轎夫,身體僵硬,繃著腿走路。
而那古怪的笑聲,也越來越響。
嘩啦嘩啦,似有滿身珠佩在搖晃。
“夜半花轎,鬼新娘。”
風老道咽了口唾沫,只覺頭皮發麻。
“別怕!”
李衍眼中閃過一絲殺機,掐動陽訣,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林中還有不少人潛藏,待會兒都閉上眼,轉過身去。”
沙里飛頓時會意。
前來阻攔者,無疑就是趙長生手下紅女。
殺父仇人好不容易現身,且道行高深。
李衍自然要操控陰兵斬殺。
風道人雖不清楚原因,但也連忙點頭。
他心中暗自叫苦,本以為跟著李衍他們,會安全點,沒想到反而更危險。
眼見的花轎越來越近,李衍也不再遲疑。
“轉身!”
他一聲低喝,立刻取出勾牒,步罡踏斗,掐動法訣,念誦道:慶甲!上黑天,下黑地,黑天無光,黑地無門…”
隨著法訣念誦,周圍頓時陰風大作。
但就在這時,李衍心中忽然升起警兆,那是一種死亡降臨的感覺。
“趴下!”
李衍猛然后退,將二人推翻。
遠處一聲巨響,火光硝煙四散。
李衍只覺一股巨力襲來,緊接著便是刺骨劇痛,整個人倒飛出去,胸口還多了個碩大的血窟窿。
是新式火槍!
他顧不上多想,立刻運轉大羅法身,在地上打滾的同時,傷口立刻修復。
“衍小哥!”
沙里飛一聲怒吼,雙眼血紅。
風道人也是頭皮發麻,但還能保持冷靜,一把將腰間血玉琮塞給沙里飛,“先攔住人!”
果然,那些怪異轎夫猛然加快腳步。
好似縮地成寸,抬著花轎飛速襲來。
沙里飛雖然怒火攻心,但也反應甚快,一把拎起燧發火槍,頂著血玉琮,“退后!”
那花轎猛然停下。
“嘻嘻嘻…”
怪異的女子嬉笑聲響起。
轎夫們齊齊彎腰,將花轎放下。
一只蒼白的手,將紅色門簾緩緩掀開,最后一名女子走出花轎,鳳冠霞帔,血紅嫁衣。
正是玄門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已傳聞化作妖魔的“紅女”。
她并未露出真容,而是雙手蘭花指一抻,用一塊華麗的龍鳳紅手絹遮住了半邊臉。
皮膚蒼白,瞳孔血紅,雙目奪人心魄。
“官人…我美嗎?”
柔弱的女聲響起,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憫。
分明是某種厲害的迷魂術法。
風老道最為警覺,連忙閉上眼睛,伸手掏出兩張黃符,哆哆嗦嗦往后退。
而沙里飛,則兩眼變得呆滯,露出傻笑:
“嘿嘿…美。”
“紅女”又往前走了兩步,柔聲道:“官人,把你手中的東西交給奴家,如何?”
“嘿嘿…好!”
沙里飛一臉傻笑,直接抬起燧發火槍。
火光硝煙彌漫。
沙里飛則迅速后退,同時迅速裝填彈藥,眼神冰冷,哪有半點被迷惑的跡象。
他得了熊寶東六丁六甲符,時刻佩戴。
“紅女”迷魂術法雖強,但沙里飛只是稍微迷糊,便立刻恢復清醒,干脆裝傻誘敵。
“呀”
“紅女”一聲尖叫,周身紅色煙霧炸裂,竟是用了遁法躲過攻擊,又在另一片區域出現。
而沙里飛已退到李衍身邊,再次用槍頂住了血玉琮,罵道:“你個老騷娘們兒,再敢靠近一步,老子立刻崩了這玩意兒!”
“對,崩了這玩意兒!”
風道人也松了口氣,跟著叫囂。
“紅女”腳下一頓,停了下來。
她的眼神再無半點魅惑,瞳孔血腥冰冷,一個反手,將龍鳳手帕抖了一下,握在手中。
看到其真正面孔,沙里飛不由得心中一顫。
只見這“紅女”鼻子往上是個美人輪廓,但嘴巴卻已撕裂到耳根,口唇殷紅似血,滿嘴的尖利獠牙,哪還有半點人樣。
“果然已成妖魔!”
風道人臉色發苦,只覺今日小命難保。
沙里飛雖說害怕,但更多的是憤怒。
就在這時,躺在地上,貌似生死不知的李衍,手指發力,摁了摁沙里飛腳后跟。
沒死!
沙里飛心中狂喜,臉上卻是越發警惕。
他知道,李衍裝死必有原因。
果然,密林中又走出不少人。
其中一個,手里端著神火槍,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沙老弟,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