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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5章千年殘夢

  他有些事,很多人都知道。

  但知道了還亂說的,

  就只有一個,

  夜哭郎申三酉!

  李衍倒也沒生氣,申三酉就是這樣的人,叫上一幫人,去偷住別人的房子白日宣淫,還恬不知恥,引以為傲。

  但有事的時候,是真幫忙,真靠譜。

  所以申三酉的朋友也很多。

  唯獨讓李衍奇怪的是,申三酉不是奉師尊之命,問了他的情報,返回長安了么?

  當然,李衍也沒直接問。

  畢竟大庭廣眾之下,旁邊還有個地龍子,萬一冥教有啥行動,那就是壞了事。

  裴娘子眼波流轉,望著眾人嫣然一笑,“諸位可是要住店”

  地龍子的臉色,已經有些難看,沉聲道:“不用了,給我們備些馬,現在離開,今晚就能住到洛陽,不比你這兒舒服?”

  他心中,莫名升起不妙的感覺。

  原本的計劃,是在龍門客棧待兩天,放出風聲,引來他的一些老對頭,誘使李衍出手解決。

  無論是不是真兇,都幫他解決了問題。

  李衍這些人是游仙隊伍,四方游歷,不可能待在一個地方,終究是要走的。

  因此他受些委屈,也沒什么。

  但申三酉也來了這里,那可是冥教,雖說看似不問江湖事,但在市井之間頗有能量。

  到時,他的情報或許就不值錢了。

  “哈哈哈…”

  聽到地龍子諷刺,裴娘子捂嘴一笑,“前輩說的是,我們這荒野小店,怎比得上洛陽繁華?”

  “不過,洛陽城里風大,我勸諸位還是等兩天再走得好。”

  地龍子眼神一冷,“什么意思?”

  裴娘子也不回答,而是看了看周圍,“這里人多眼雜,不如找個清凈的地方。”

  “好!”

  李衍點頭答應。

  他知道,裴娘子提到申三酉,絕非無的放矢,怕是有什么話要轉告自己。

  “諸位請。”

  裴娘子伸手一抬,上樓引路。

  她身姿曼妙,走起路來也是顧盼生姿。

  雖說并非某種魅術,但也充滿了成熟女人的風情,腰肢搖曳,臀部輪廓也隨之顯現。

  好家伙…

  李衍暗道厲害,卻是面色不變。

  他們見過了大風大浪,這點定力還是有的。

  地龍子的幾個徒弟,卻是看直了眼,加上跟在后面,視線幾乎不變,差點撞到地龍子。

  “混蛋!”

  地龍子惱羞成怒,一耳光將兩名弟子從樓梯上扇下去,冷聲道:“都滾遠點,去看看周圍風聲!”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些個弟子,在面對普通人時,還能狐假虎威,但碰到厲害的角色,就進退失據,根本不堪大用。

  若那三個親傳弟子在,哪會兒如此丟人。

  不過話說回來,讓他們提前回豫州安排,為何現在也沒跟他聯絡?

  莫非出了事?

  就在地龍子思索間,裴娘子已將他們領上二樓,來到拐角深處,一處寬敞的房間。

  這里顯然專門用來待客,雖然也是土坯房,老舊的木窗棱,但地上卻用青磚鋪的平整,還打掃的油光水滑。

  透過窗戶,便能看到遠處伊河碼頭。

  而方桌之上,早已備好點心。

  “諸位,請!”

  裴娘子請眾人坐下后,看了一眼面色陰冷的地龍子,微笑解釋道:“并非奴家多事,而是看在江湖同道的份上,提醒一下,也順道盡一番地主之誼。”

  “算算時間,諸位剛從蜀中回來吧,或許不知道,洛陽出了紙人案,已是滿城風雨。”

  “紙人案?”

  地龍子聞言皺眉道:“紙人法,算不上什么頂尖法門,就連一些個民間巫祝都會,何至于如此興師動眾?”

  裴娘子嘴角微翹,“這次可不一樣。”

  她倚著柜臺,指尖輕輕在木桌上畫著圈,扭頭看向李衍,“李少俠或許不知,洛陽十三朝舊都,古怪的事,可真不少。最近出名的,便是‘紙馬渡陰兵,邙山夜哭墳’……”

  “自打半月前起,南市紙扎鋪子就邪性得很,白天扎的紙人,子時自個兒立起來。”

  “即會殺人,也能抬著棺材亂跑,但每當有術士追查,便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抬棺材?”

  李衍吃了一驚,眉頭變得凝重。

  尋常紙人法,靠得是上面陰煞之氣驅動,頂多能用來嚇人,探查情報,就如他剛開始用芻靈術。

  厲害點的,能操控陰魂厲鬼附著其上,或殺人,或附身,神出鬼沒,防不勝防。

  但此法卻有個缺點。

  紙張輕薄,即便有陰魂依附,也受不得力,只能用迷魂、附身、幻術一類的方式攻擊。

  拎刀都費勁,更別說抬棺材。

  他也算此道高手,但即便召來內壇八將中,氣力最大的“巨天力士追攝行刑孟元帥”,也只能持劍攻擊,或附身他人施展巨力。

  要想抬起棺材,根本做不到。

  想到這兒,李衍搖頭道:“這恐怕不是單純的紙人術,城隍廟執法堂怎么說?”

  “呵呵”

  旁邊的地龍子忽然冷笑,“李少俠怕是不知洛陽玄門情況,可是復雜的很。”

  “此地玄門正教,以白馬寺、龍門石窟香山寺為首。”

  “二十年前,朝廷敕修白馬寺,增建毗盧閣、攝摩騰殿,使其一舉成為北方禪宗重鎮。還有扶桑僧人前來參拜,牛氣的很,跟道門上清宮不對付。”

  “香山寺則忙著修葺龍門石窟,耗資巨大,便想盡辦法撈錢。”

  “他們在伊闕設佛龕,士女祈子者絡繹,以銅錢擲佛掌,中者得嗣。還以牡丹園招攬香客,被洛陽文人譏諷‘僧袍染銅臭’…”

  “白馬寺也一樣,以至于其他佛寺有樣學樣,廣設‘長生庫’…”

  李衍心中一凜,“‘長生庫’是什么?”

  “就是典當行。”

  旁邊裴夫人笑道:“和唐時香積廚差不多,還干放貸的買賣,洛陽城中不少城狐社鼠,都替他們干活。”

  王道玄聽罷頓時一哼,“朝廷不是禁了么,這幫和尚,怎么總愛干這事!”

  “道門也好不到哪兒!”

  地龍子冷笑道:“洛陽道門,以上清宮和呂祖廟為首。上清宮大宣立朝時重建,如今道士五百,整日想著煉‘九轉金丹’獻朝廷。”

  “至于呂祖廟,則搶了皮門的活,將卜卦與用藥相合,廟中‘藥簽’含藥方百種,生病了就去卜一卦,看吃什么藥。”

  “簡直是胡鬧!”

  王道玄臉色漲紅,“藥是藥,玄是玄,即便道醫也離不開望聞問切,這是拿人命兒戲!”

  “你還別不服氣。”

  地龍子撇嘴道:“人家還真治好了不少人,價格也比城里醫館便宜,所以每日香火不斷。”

  “都說是呂祖顯靈,但依老夫看,其中必有貓膩,不過人家勢大,懂行的不敢去拆穿而已。”

  眾人聽罷,皆陷入沉默。

  城隍廟執法堂,都是抽調附近玄門正教修士辦事,洛陽玄門糜爛至此,顯然不會上心。

  李衍微微搖頭,“如今有線索么?”

  “線索是沒有的。”

  裴娘子也譏諷道:“至少他們沒這能耐,但借查案斂財的能耐卻有,而且很大。”

  “他們以‘旁門邪修禍亂洛陽’為名,四處找外地修士的麻煩,即便有道牒,也會被抓起關進大牢,非得交夠了錢,才算清白。”

  “如今,洛陽已是烏煙瘴氣,奴家收到消息,此事甚至驚動了豫州布政使,正準備上奏此事,想必過兩天,他們便會消停。”

  “原來如此…”

  李衍若有所思,又詢問道:“那‘邙山夜哭墳’,又是怎么回事?”

  裴娘子回道:“這個倒沒什么,最早傳出,是邙山北魏景陵,守陵的老桿子說,夜里喝醉了,聽見地宮里敲鑼打鼓唱儺戲。”

  “他嚇得不輕,瘋了一樣跑回洛陽,到處宣揚,弄得人盡皆知,后來也有人去查,但什么都沒發現,應該是那老頭犯了癔癥。”

  “此事之所以傳得兇,皆因民間諸多不滿,說什么洛陽衰敗,邙山里的歷代帝王都看不下去了,要收了那些人…”

  接著,又大致介紹了些洛陽情況。

  正如其所言,洛陽如今已經有些衰敗。

  唐末動蕩后、安史之亂、金帳狼國入侵,洛陽城池幾乎被毀了一半,有很多官道,至今還未修葺……

  朝廷開放海禁后,沿海港口因海運便利興盛,洛陽水路碼頭也日漸冷清,加上吏治腐敗,很多商人和手藝人都跑到了沿海地區……

  經濟下降,民間自然也多生混亂。

  邙山古墓盜掘成風,就連洛陽城里的百姓,地龍子這種玄門高手,也忍不住加入其中,還有伏牛山的山匪,黃河水匪…

  總之,已經沒了太平日子。

  李衍眾人聽著,忍不住有些唏噓。

  他們沿途走來,看到了許多,如今這大時代下,看似烈火烹油,但不是什么地方都會受益。

  正在閑談間,已有店小二端上一盤盤菜。

  “諸位遠道而來,且嘗嘗洛陽土菜。”

  裴娘子紅袖一抬,丹鳳眼掃過席間,以筷尖挑起盤中牡丹狀的蘿卜絲,“此乃‘假燕菜’,武曌稱帝時,邙山現三尺長白蘿卜,司農寺獻為祥瑞,御廚以素仿葷作燕窩羹,武皇賜名‘義菜’——”

  王道玄夾起一筷入口,有些詫異道:“這蘿卜竟有海味?”

  “此乃伊河鯉的骨湯吊鮮。”

  裴娘子輕笑,腕間銀鐲與瓷碗相碰叮當,“洛陽水席二十四盞,頭牌便是這道欺天的素饌。”

  說罷,又指向另一盤菜,只見青瓷蓮花碗中,盛著翡翠色凍膏,浮著幾粒紅枸杞。

  “這叫冷蟾羹,隋煬帝開鑿通濟渠時,邙山寒潭現冰蟾異象…”

  裴娘子一邊說,一邊輕輕敲擊碗沿,凍膏竟隨聲泛起漣漪,“實是石花菜凝驢骨膠,當年運河工匠靠此羹御瘴氣。”

  “這道‘漿燴三鮮’,也有來頭,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鮮卑貴族喝不慣羊奶,御廚以漿水發酵去膻,倒成了‘胡漢合宴’的見證…”

  粗陶盆內浮著雪白羊奶沫,隱約可見黃河蝦、伊闕銀魚與邙山松菌沉浮。

  李衍舀起一勺,酸香直沖天靈蓋,但卻隱約有些土腥味,眉頭微皺將碗抬起,卻見底下陰刻著“正始三年造”。

  裴娘子噗嗤一笑,“李少俠莫怪,之前有伙土夫子,在我這兒與人斗毆而死,留下了滿屋子瓶瓶罐罐。”

  “這是北魏陶器,倒也精致,龍門客棧里沒少用,少俠若不習慣,給你換一個?”

  “不用,沒事。”

  李衍微微搖頭,卻也不再碰那道菜。

  裴娘子則繼續為眾人介紹。

  什么“金齏玉鲙”,就是檀木砧板上,鋪著薄如蟬翼的黃河鯉膾,佐以黃芥、香蓼、橘絲等,出自曹植《名都篇》“膾鯉臇胎鰕”…

  什么“焦骨牡丹酥”,花瓣層迭如真,咬開卻是糊芯,寓意當年武皇貶牡丹至洛陽,烈火焚枝猶不屈服。

  牡丹酥苦中回甘,倒合了神都氣節。

  王道玄忍不住贊道:“不愧是千年神都,這些菜味道暫且不說,底蘊卻是堪稱第一。”

  “哈哈哈…”

  裴娘子捂嘴笑道:“道長真會說話,但也不怕諸位笑話,這些名菜多是素仿葷,一來當年北魏崇佛禁屠,洛陽歷經戰亂物資不豐,才出了這些以巧思代膏腴的菜。”

  “說是底蘊,何嘗不是千年殘夢?”

  “諸位慢用,奴家還有些雜事。”

  裴娘子講解了一番后,便起身離開。

  李衍也不廢話,招呼眾人繼續吃喝。

  方才他已感應到,裴娘子出來的那個房間,還有幾個人,而且是高手,設了遮掩術法。

  也就開門的瞬間,才被他們察覺。

  正因如此,地龍子才只敢譏諷,沒有動手。

  這裴娘子看似風騷,實則博聞強記,普通的秀才都趕不上,怪不得能當河洛馬幫舵主。

  說是馬幫,其實已是商會。

  這么多高手聚集,恐怕不簡單。

  一番吃喝后,眾人旅途勞累,便各自回房,準備先休息一下,再繼續打探消息。

  回到房中,李衍放下行李后,便盤膝打坐,沒多會兒,便聽到了門外腳步聲遠去。

  他嘴角一彎,面帶冷笑。

  離開的是地龍子。

  這老小子,還跟他耍心眼,卻是顧頭不顧腚,派了弟子外出,至今未歸,估計是出門尋找去了。

  地龍子剛走,門外又有輕盈腳步聲響起,隨后一個曼妙身姿迅速推門而入,又順手關緊。

  正是龍門客棧掌柜裴夫人。

  李衍卻是早有預料,起身沉聲道:

  “申老哥給我留了什么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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