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三花貓叫了一聲,輕輕舔著爪子。
其他貓也各自慵懶,路過的百姓毫不在意。
看著這一幕,林胖子也有些詫異,“奇怪,揚州怎么多了這么多貓,上次來可不曾見。”
說實話,從這些貓身上,并未感受到異常氣息,但他們都是玄門中人,知道萬事有因,出現異象便是征兆。
“幾位客官剛來揚州吧。”
見他們不下船,撐船的老翁扶了扶斗笠,討好微笑道:“此地多貓,我等已經習慣,說起來還有個典故。”
“哦?”
沙里飛來了興趣,拋出碎銀,“說來聽聽。”
老翁一把接住,連忙揣進懷里,這才開口講述。
“事情要從去年冬日說起,城中不知為何鬧起了鼠患,也不管白天黑夜,成群結隊在街上跑,不僅如此,個頭都大的驚人,連百姓養的鴨子和小雞都能咬死。”
“更可怕的是,有天打更的老頭說,半夜看到陰兵巡街,一揉眼卻發現是群老鼠,隨后就暴斃家中,城里也起了瘟疫,都說是鼠妖作祟。”
“諸位也知道,咱揚州可是漕運重鎮,糧倉眾多,加之此事鬧得人心惶惶,便請了不少道士和尚做法,但整天叮呤咣啷也沒個卵用,直到大鹽商王員外請來一位仙姑。”
“這仙姑可了不得,聽說養了一只靈貓,當天夜里便將作祟的鼠妖抓住咬死,隨后城中的貓就越來越多。”
“這些小貓也不礙事,還能抓鼠,大家也就見怪不怪。”
“原來如此…”
李衍聽罷若有所思,拱手道:“多謝老丈。”
說罷,便帶著二人下了船。
沙里飛低聲道:“聽著有點巧,莫不是賊喊捉賊吧。”
李衍微微搖頭道:“揚州這邊玄門高手不少,沒人是傻子,若真是外人插旗耍的手段,也自然有他們操心,咱們干正事要緊。”
說話間,已來到那瓊花樓外。
剛走到門前,一個瘦小的身影便低頭哈腰閃了過來。
此人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穿著半舊不新的灰色短褂,頭發微黃且有些稀疏,一雙眼睛卻滴溜亂轉,透著股賊光。
“三位爺頭回來吧,是尋香還是賞花?”
這小子竟是個龜公,聲音不高,帶著幾分油滑,目光卻快速掃過李衍三人,尤其在他們的兵器之上停留了一下。
李衍淡淡一瞥,“顧不上,江上翻浪子多,怕濁了菩薩眼。”
這小子聞言眼睛微瞇,上前半步,聲音低如蟻語,卻字字清晰:“井底淘沙自有道,哪朵蓮開引君來?”
李衍也不廢話,從懷中取出金燕門的信物令牌。
他是老江湖,一眼便看出這小子是金燕門放在外面的探子眼線,因此也懶得廢話,直接亮明身份。
這小子接過令牌一瞧,臉色瞬變,“原來是貴客登門,樓上有雅座,茶剛沏上,三位爺里邊請!”
說罷,便帶著三人穿過門口懸掛的紅燈籠光影,踏入瓊花樓。
甫一進門,喧囂聲混雜著脂粉、酒菜與熏香的味道便撲面而來,與門外河水的清新形成鮮明對比。
一樓大廳極為熱鬧。
正中并非尋常酒樓大堂那般規整擺放桌椅,而是匠心獨運地圍起了一個淺池,池中竟泊著一條小巧玲瓏的烏篷畫舫!
雖不能行,卻成了藝妓撫琴獻唱之所。
畫舫之上,一位身著藕荷色襦裙的琵琶女素手輕撥,絲竹聲聲。
周圍客人有富商模樣的,也有江湖打扮帶刀負劍的,乃至穿著綢衫、像個小吏的,或凝神傾聽,或低聲談笑。
跑堂的小二哥身著寶藍短衫,白巾搭肩,托著食盤在席間穿梭如游魚,腳下卻輕盈無聲。
李衍甚至能聞到,蒸籠掀開時的水汽裹著蟹粉獅子頭的鮮香、剛出爐的黃橋燒餅的芝麻焦香,以及淮揚名點三丁包子的面香。
眾人并未在一樓多停留,而是在前面小子帶領下,徑直走向側面一道并不起眼的雕花木板樓梯。
拾級而上,二樓雅間區域的喧囂明顯弱許多。
來到靠河一側、名為“聽濤”的雅間雕花木門前,前方小子殷勤打開,側身拱手道:“三位爺,這邊請。”
待他們進門后,又恭敬拱手道:“小的叫小癩子,這就去上報,三位爺有什么需要,盡管叫人。”
說罷,小心將門合上。
李衍扭頭望去,這間“聽濤”雅間布置得頗為雅致。
臨河是一扇支摘窗,此刻支起上半扇,清冽的河風和遠處河面燈籠的倒影、船影一起涌入。
窗外便是流淌的小秦淮河,月光與燈火灑落,波光粼粼。
靠窗放著一張八仙桌和幾把圈椅,桌面擺放著成套的青花蓋碗,一壺熱茶正裊裊冒著白氣,旁邊碟子里擺著幾樣精致的果脯蜜餞。
墻壁上掛著幾幅墨氣淋漓的山水花鳥小品,墻角設一紫銅仙鶴香爐,吐著清甜的檀香。
沙里飛吸了吸鼻子,坐下后拿起個蜜餞扔進嘴里,邊嚼邊笑道:“這金燕門倒會選地方,龍蛇混雜,消息通四海。”
“那是自然。”
李衍搖頭道:“金燕門能闖下偌大名頭,自然有其生存之道。”
沒多久,門外便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門扉輕啟,兩人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當先一人是名中年女子,約莫四十許歲,著絳紫錦袍,發簪金燕釵,身姿豐腴,眉宇帶笑,進門便拱手道:“在下揚州金燕門程蕓,不知貴客駕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三位便是玉京城來的李少俠、沙俠士和林公子吧?”
緊隨其后的是一位年約五旬的老者,須發梳理得一絲不茍,身著深藍布直裰,眼神銳利中帶著幾分沉穩,看模樣是手下或白紙扇。
李衍三人起身回禮,“程舵主客氣,我等初來乍到,叨擾了。”
賓主落座,自有小廝重新奉上香茗。
程蕓寒暄幾句,目光在李衍臉上微微一頓,微笑道:“京城蘇長老那邊的消息,我等已經收到,江南各分舵都已在為十二元辰揚名…”
“此事不急。”
李衍連忙擺手,沉聲道:“江南形勢復雜,遠超我等想象,大敵在暗,我等在明,太過招搖會陷入不利。”
這是他與金燕門之前的約定。
金燕門會借著十二元辰的名頭,以做任務的方式結交人脈,而他則能得到金燕門情報支持,以及豐厚報酬。
但眼下這情況,顯然不適合鬧的太大。
“哦…”
程蕓啞然失笑,“李公子想錯了。”
“成都王府平亂、洛陽邙山擒妖、京城書院護神,加之前些日子泰山之事,諸位如今早已是名滿江湖,藏都藏不住。”
“這一路,怕是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
正說著,方才那小癩子忽然跑進來,遞上一張紙條。
程蕓看了一眼后笑道:“公子的船停在碼頭吧,已經有人去了。”
李衍眼神頓時凌厲,“什么人?”
“放心。”
程蕓回道:“是江南神捕陸鐵手,他與齊魯神捕白老九是故交,還領著城中大糧商余海林,此人長子中邪,估計是上門求助。”
沙里飛有些無語,“白老九這瓜皮,嘴倒快!”
齊魯神捕白老九在泰安被他們救下,沒想到轉眼就給泄了行蹤。
“哈哈哈”
程蕓捂著嘴笑道:“諸位不要忘了,在這紅塵市井,巫婆神漢不少,但玄門高人卻難尋,再加上很多玄門弟子出海歷練,十二元辰下江南,不知有多少人會找上門來。”
旁邊林鈺一聽,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李衍也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這事,確實出乎他們預料。
只想著暗中行動,卻忘了十二元辰早已今非昔比。
看來,有些事還要重新計劃。
想到這兒,李衍頓覺頭疼,開口道:“此事暫且不說,揚州如今正值多事之秋,風聲鶴唳,我等也被阻攔在此,程舵主可否說說詳情。”
船頭打聽到的消息,自然比不上金燕門。
他們要先弄清楚形勢,才好定計劃。
“李少俠消息靈通。”
程蕓嘆了口氣,看向旁邊老者,“吳先生,此事你來說吧。”
吳先生捋了捋胡須,拱手沉聲道:“李少俠,老朽吳末,乃小姐手下,專門負責情報,便將眼下揚州形勢給三位分說一二。”
小姐…
聽著這老頭稱呼,李衍心中一動。
看來這程蕓身份不簡單。
吳先生則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緩緩道:“自那伙兇悍倭寇流竄入南通州境,如入無人之境般連克如皋、靖江等地,還設下埋伏擊潰了揚州衛洪千戶所部,整個揚州城便是人心惶惶。”
“官府方面,知府周大人已是焦頭爛額,鹽道衙門、漕運總兵府皆被驚動。鹽商行會那邊更是緊張萬分,畢竟商路若斷,損失難以估量。”
“揚州衛、巡防營、還有緊急從附近衛所調來的兵馬,主力皆部署在外圍防堵追剿,城內則由都尉司陳都尉負責彈壓宵小,維持秩序。但這陳都尉…”
說著,吳先生聲音壓低了幾分,“聽聞與鹽幫過從甚密,是個笑里藏刀之人,未必見得公正,不可輕信。”
“此外,城中‘執法堂’還有幾位高手坐鎮,領頭的正是‘霹靂手’徐長老,此人出身句容茅山,行事頗為霸道,不好打交道。”
“嗯。”
李衍聽罷,心中一沉。
他人生地不熟,擔心的就是碰到難纏的地頭蛇。
看來有些消息還不能告訴揚州府衙…
想到這兒,他詢問道:“那些倭寇可有消息?可知他們用了什么手段,能將衛所兵馬絞殺?”
吳先生沉聲道:“這些倭寇來歷不明,行蹤飄忽,且行事狠辣詭異,他們當日突襲狼山,不知動用了什么邪術,致使洪千戶所部近乎全軍覆沒,尸體都化作了膿水,尋常兵丁根本不是對手。這才讓城中各派都感到了切實威脅,人人自危。”
“所以,城中以四大鹽商之首的王茂德王員外為首,幾位大鹽商共同牽頭,廣撒英雄帖,聯絡官府、玄門以及各路豪強。就在今晚,王員外在他那‘積玉園’中大排筵宴,遍邀揚州城內外各門派主事、官府有司頭面人物,以及所有聞訊趕來的江湖好手!”
“今晚?”
沙里飛眼睛一亮,“反正行跡已經泄露,不如去瞧瞧?”
說罷,看向李衍,“衍小哥,你說呢?”
“三位莫怪,此事怕是不好辦。”
不等李衍回答,程蕓便搖頭道:“此番宴會,背景極為復雜。”
“那王員外背后是鹽道衙門和漕運總兵,陳都尉麾下的官差想必也會到場,執法堂的徐長老等人更是座上賓。”
“實不相瞞,這些人有些排外,抱成一團,即便我金燕門經營許久,也被他們防備。十二元辰猛龍過江,這些人怕是更加警惕。”
“他們還想著抓住倭寇領賞揚名,不愿外人插手。”
“原來是這樣…”
李衍一聲冷笑,“那就算了,我等懶得看人眼色。”
“不知金燕門傳遞消息,多久可到京城?”
江南形勢復雜,本土勢力抱團防備,且不知底細,最穩妥的方式,就是將此事告知京城。
即便派來的援手趕不上,他們鬧出事也好收拾。
程蕓回道:“用我門中靈燕,兩日便可傳到京城。”
“如此甚好!”
李衍眼睛一亮,當即要來筆墨,一番書寫,隨后卷成紙條,遞給程蕓,“請將此信,送到京城執法堂羅明子道長手中。”
雖說都尉司變了天,但事關建木,那老太監趙無咎也不敢怠慢,再加上羅明子認識執法堂首領禮部侍郎裴宗悌,不會誤事。
程蕓也很懂規矩,根本不看紙條,而是小心卷起,從懷中拿出特制的魯班鎖竹筒,塞入其中,又以蠟封,這才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銅哨輕吹。
嘀——!
一聲哨鳴,窗外便嘩啦啦飛入一只靈燕。
這燕子眼神頗有靈性,體型更大,黑色羽毛在燭光下,竟隱約閃爍金芒,卻是羽毛油光反射。
程蕓將竹筒綁上后,靈燕便嘩啦啦飛入夜空,消失不見。
做完這些,李衍這才開口道:“既然揚州這般形勢,我等也不能多留,程舵主可有辦法讓我等大船放行?”
此去金陵,水路最快。
若轉山路前行,浪費時間不說,照樣也有官兵設卡。
程蕓眼轱轆一轉,“我等在揚州沒這能耐,但今晚跑去碼頭的那位大糧商余海林,卻是水軍提督妹夫。”
“治好他兒子,自然有辦法放行…”
另一邊,東關碼頭上。
“求道長救我兒性命!”
一名錦衣中年男子深深彎腰,雙眼發紅。
“這…”
看著眼前滿臉賠笑的捕頭,領仆人抬著整箱銀子的富商,王道玄有些無奈道:“非我等不近人情,而是另有要事,且揚州城中高手眾多,且有執法堂,以居士能耐,請他們相助既可。”
“找過了。”
錦衣中年男子正是余海林,他無奈道:“附近的高人,在下已全部請過,無一人能看出問題,原本想抬著前往龍虎山,但我那孩兒一出園子,便癲狂若鬼,且嘔血不止。”
“若有辦法,也不敢前來打攪。”
旁邊蒯大有不耐煩道:“說了半天,你那娃兒到底中了啥邪?”
余海林滿臉苦澀,“他…被狐貍精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