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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風雨飄搖,鬼哭神嚎

  湖廣會城,湖廣承宣布政使司。

  大雨傾瀉不止,雷霆炸響在整個武昌府的上空。

  可惜,這場大雨澆不滅那場大火的影響,只加劇了所有身在局中之人煩躁的情緒。

  湖廣三司之一,也是最高行政機構——布政使司中,此時更是充斥著煩躁的情緒。

  布政使陳瑞本是端坐在公堂上發號施令,此時忍不住長身而起。

  一聲怒喝,幾乎有聲嘶力竭的意味:“我讓你帶的人呢!?”

  “是不是要告訴我,臨湘縣令也畏罪自殺了!?”

  剛上任兩個月的湖廣右參議馮時雨,面對斥責,也是按捺不住情緒。

  他似乎要將這些時日的憋悶都發泄出來,怒道:“你找我有什么用!你是部堂還我是部堂!?”

  “整個湖廣,就我們布政使司得到消息最晚!”

  “如今整個湖廣都在自救,咱們派人去的時候,吃屎都趕不上熱乎!”

  “別說臨湘縣令,整個臨湘縣衙,但凡有個喘氣的,當天全被錦衣衛千戶所帶走了!”

  “錦衣衛千戶所擺明了不信任外人,如今不讓任何人接近,趙賢親自去都被趕了出來,我算個毛!”

  參議是正四品官身,與布政使的上下級關系,并沒有那么絕對。

  再加上都是地方流官,哪怕吵起來都是常有的事。

  陳瑞實在按捺不住胸中惶恐的情緒,站起身來在公堂中走來走去。

  被回以顏色也根本不在乎,只追問道:“洞庭守備丘僑跟巡江指揮陳曉,這兩個畜生呢!?”

  旁的不說,這兩人無論如何都是首當其沖。

  那可是上千礦賊!

  這般招搖過街,攻打縣衙,竟然渾然不知?

  這說法,別說中樞,衙門外賣燒餅的糙漢都不信!

  馮時雨吹鼻子瞪眼,也不耽擱正事,只有些焦躁地答道:“巡江指揮陳曉被巡撫趙賢看起來了,洞庭守備丘僑在總兵安遠候柳震手上。”

  “別想了,他們信不過咱們的。”

  “莫說把人帶走,我提出審問一番,他們都如臨大敵。”

  “以至于臨湘縣的事,只有咱們布政司兩眼一抹黑!”

  出了事之后,可以說人人自危。

  從巡撫、總兵,到錦衣衛千戶所、布政司、按察司,乃至都指揮使,所有管部高官,沒有一個人能置身事外。

  布政使司是最高行政機構不假,但同級的分管刑獄的按察司,跟分管軍事的都指揮司且不說。

  錦衣衛則直接代表皇權,巡撫衙門更是在三司之上的欽差衙門。

  同時,這些人全都有這個能量與嫌疑,各屬衙門紛紛劃清界限,爭相保護人證物證,各自查辦。

  別的衙門,都是有兵有衛,消息也靈通,如今正是把布政司甩在了后面,讓自家人一無所知。

  陳瑞越聽越是煩躁。

  猛然拿起手邊的驚堂木胡亂往桌上砸!

  嘴上咒罵個不停:“一群蟲豸!不足與謀,不足與謀!這個時候了,還在以鄰為壑!”

  “不等著欽差來之前把事情查清楚,非要等中樞來人后,做個頂罪羊嗎!”

  中樞來人是肯定的了。

  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布政使都罹難了,已經捅破天了!

  現在不查清楚,等欽差來人,這些個子高的,都得拉出去做頂罪羊,立威泄憤!

  馮時雨也恨聲附和道:“都是些蠢貨!”

  “這事不是地頭蛇做的,難道還能是咱們這群流官!?”

  “我上任才兩個月,也能懷疑到我頭上,簡直是腦子被驢踢了!”

  話雖如此,但這只是陷入被動的無能狂怒罷了。

  要是布政司率先保護住了人證物證,也是要防著外人的。

  沒辦法,太瘋狂了!

  火燒欽差!

  這種事情,要是中樞發狠,搞瓜蔓牽連,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只有在欽差來之前,手上有足夠的證據調查,才有希望給自己摘干凈。

  陳瑞正發泄著,突然一頓。

  轉頭看向馮時雨,急道:“湯部堂跟張給事中住所的書稿里,說的那幾處私開礦產的礦山,是有哪些來著?”

  布政使雖然人證沒撈到,但臨水樓臺,湯賓和張楚城留下的書稿一類,以及此前查案的遺留,卻是跑不掉。

  馮時雨只回憶了一瞬,脫口而出:“多了去了,不過在武昌府的就有白雉山和圍爐山等。”

  陳瑞看了一眼堂外的瓢潑大雨。

  轉身吩咐一旁的經歷:“去,備馬車、蓑衣!去大治縣,咱們順著路子趟過去!”

  說罷,他轉身就回內堂,更換衣物去了。

  馮時雨立刻會意,也要去準備。

  忽然想起什么,他抬起頭,叫住了要下去的經歷,吩咐道:“記得把衙兵都叫上,賞銀不會少!”

  覆轍在前,不敢大意。

  轟隆!

  一道閃電劃破天穹。

  除了悶響的雷聲之外,也將巡撫衙門的大堂照得透亮,也將巡撫趙賢的神情,映襯地慘白。

  趙賢神色愕然,顧不得失禮,駭然道:“安遠侯是說,那道令,是從巡撫衙門發出去的!?”

  “可我不曾……”

  安遠侯是湖廣總兵,也是湖廣各軍實際的統帥。

  尤其超品之身掛將軍印的柳震,更是跟巡撫平起平坐。

  柳震抬手止住了趙賢的話,只沉聲道:“別的我不論,這道令,就是伱巡撫衙門下出去的!”

  說罷,他從懷中拿出一道帶著印戳的巡撫手令。

  只略微在趙賢面前展示了一番,立刻又收入懷中。

  趙賢霍然起身:“不是我,安遠侯不要胡亂攀咬!”

  安遠侯柳震面色不改,肅然道:“我自然信得過趙部堂,不過這人,需得給我!”

  柳震畢竟是勛貴,超品在身,真要自恃身份,也不會落于下風。

  如今出了這么大的事,當然得各顯神通,撇清干系。

  眼下的這些什么巡撫、布政使,能不能再坐滿一個月還不好說。

  禮數、客套,這時候都沒那么重要了。

  趙賢恢復了平靜,冷冷道:“人是不會給安遠候的,此事究竟要牽扯到哪些人,還不好說,本官現在誰都信不過。”

  湯賓與張楚城此次省內巡政,是帶了衙衛以及武昌衛近二百人的。

  二百精銳護身,別說一千匪盜,就算是面對一千精銳,巷戰也多半能突圍,根本不可能被堵在縣衙出不來。

  但事情巧就巧在這里。

  事發前日,牛角尖盜劫客船,擄掠百姓,害人無數。

  隨后派遣水兵圍剿,卻寡不敵眾,傷亡近百。

  恰在此時,湯賓正好途徑,正在圍剿水賊的兵備僉事戢汝止,便將湯賓的近衛抽調了大半。

  什么叫一環扣一環!

  這就是一環扣一環!精妙到這個地步,根本不可能讓人相信是意外!

  這也是如今大家人人自危的緣故。

  至于說,那戢汝止區區兵備僉事,哪來這么大膽子和能耐,讓布政使湯賓乖乖抽調人手?

  此前趙賢還一度疑惑不已,還以為是湯賓文臣出身,不懂世道險惡。

  如今安遠侯柳震查了出來,上門告知他——竟然說是巡撫衙門發出去的手令!

  但是天見可憐!

  他決計沒有下過這種手令!

  柳震也不糾纏,只站起身告辭,面無表情道:“今日我反正是來過了,趙巡撫不給我戢汝止也無妨,人證物證,屆時我會一并交給欽差。”

  說罷,他直接轉身,一腳踩進路面的水坑,就這樣走進了雨幕之中。

  只留趙賢一人在公堂上,臉色陰晴不定。

  直到柳震走遠,趙賢才朝側廳吼道:“去!將戢汝止給我帶來!”

  吼完一句,他又將桌案一把掀翻,一地狼藉。

  他語氣森寒喃喃自語:“誰敢動我的印,我一定要殺了你。”

  湖廣的雨,越下越大。

  豆大的白雨,砸在地上,四散濺開,砸在行人的褲腳上。

  一雙濕透的褲腳,快速掠過,偶爾不慎踩在水坑上,激得泥漿飛濺。

  肉眼可見,這雙腿的膝蓋以下,都已然沾滿了泥污。

  但平日里生活精致的巡按御史舒鰲,此刻卻根本無暇顧及。

  他站在岳州府衙的大門前,意味深長道:“這就是臨湘案發前,湯部堂與張給事中滯留過的最后一處了。”

  湯賓與張楚城省內巡政,一路到了桂陽后才折返。

  舒鰲也跟著他們二人滯留過的地方,一路勘察到此。

  彼時,二人在岳州府滯留到第二日午時,才趕去的臨湘縣。

  隨行的幕僚皺眉:“一路過來,可疑的人太多了。”

  “桂陽被喝止私開礦山的千戶所、衡州府私鑄銅錢的那幾大士紳豪族、以及長沙府那位與湯部堂發生過沖突的王爺……”

  “如今省內各自猜疑,就算有線索,也根本查不過來。”

  舒鰲搖了搖頭:“查到多少是多少,我也是欽差,跟那些部堂不一樣,不必急于求成。”

  巡按御史算是言官欽差,下來巡視地方,并沒有主管的部司,也沒有具體職責。

  簡而言之,就是在地方上沒有班底,只有一伙欽差衛隊,跟地方牽連也小。

  這就直接排除了他的嫌疑。

  同時也沒有什么主要領導責任要擔。

  無債一身輕,當然不用像那些堂官大員一樣,火急火燎想摘清自己。

  舒鰲扭過頭,看向岳州府衙,朝一旁的書吏說道:“去,讓知府跟左右手都出來見我。”

  這種謀反的案子,說不怕是假的。

  一路走來,他都不敢輕易走進這些府衙的大門。

  就是為了事情不對,可以直接縱馬突圍,免得步了后塵。

  幕僚繼續分析道:“應當不是岳州府的人,湯部堂過長沙的時候,就被戢汝止要走了近衛,想動手完全可以在岳州府之前動手,沒必要給自己增添嫌疑。”

  臨湘縣是岳州府的地界,出了事怎么也跑不掉。

  舒鰲冷笑一聲:“都干下這種沒腦子的事情了,還指望他們有多精明?”

  說罷,他吩咐校尉道:“去,讓岳州衛指揮使也來見我。”

  巡按御史雖只正七品官,但“代天子巡狩,大事奏裁,小事立斷”,權勢不單品階能說明。

  朝廷三令五申,讓巡按御史不得要求地方知府跪拜,不得羞辱毆打地方官,可不是沒有原由的。

  三品指揮使,在巡按御史面前,也就喘氣的聲音敢大一點。

  幕僚面色一變,低聲道:“您認為岳州衛牽扯其中?”

  這可不是小事,別看御史權重,但給事中與布政使都殺了,也不差這么個御史。

  畢竟一衛可是有上千人!

  舒鰲意味深長:“我是不太信,一個流放的礦賊,東山再起不到半年,就能聚嘯上千匪賊的。”

  “況且……岳州衛,吃的是誰的糧,還是兩說。”

  轟隆!

  雷聲再度響起。

  舒鰲順勢止住了話頭,不再多解釋,只隱晦地看了一眼遠處的府邸。

  恰在這時,又一道閃電當空劃過,將這座府邸的門匾照得通透,隱約可見岳陽王府四字。

  湖廣的暴雨傾盆,影響不到距離三千里的京城。

  整個北直隸地區過了中午,就開始燥熱起來。

  順天府衙中,某人更是熱得像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擦拭額頭上的汗。

  終于,過了好一會,吩咐辦事的管家才小跑了進來。

  氣喘吁吁道:“老爺,湖廣那邊送的小妾,幫您打發走了。”

  他又看了一眼自家老爺的神色,寬慰道:“老爺請放心,咱們事情還沒來得及辦,小妾也處理了,外人也不會知道。”

  孫一正好歹是舒了一口氣。

  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往嘴里灌水。

  緩過來之后才沒好氣道:“早就說了!湖廣的銀錢接不得!”

  “去年礦稅案露了馬腳,就應該早點跟那邊斷了聯系,你姐倒好,還照單全收,也不怕撐死!”

  “現在好了,出了這么大的事,要是查到老爺我頭上可怎么辦!”

  管家兼小舅子聞言,忍不住撇了撇嘴。

  銀錢是他們接的,但這小妾趕都趕不走,就不知道誰的原因了。

  現在一副全怪他人的樣子。

  不過這話也就在心里想想,管家忙出言安慰道:“小的以為,不必杞人憂天。”

  “雖說咱們當初在湖廣,是幫著干了點事,但這都多久了?如今最多只拿了點錢財,幫忙疏通一下小事,不算大罪過,沒理由牽連到這個地步。”

  孫一正冷哼一聲,呵斥道:“沒讀過書,你懂什么!”

  “還杞人憂天,知不知道杞人兩次遇到過天星墜落,才這般謹小慎微?”

  說教一通后,感覺氣順些了,這才放過小舅子。

  最后還不忘吩咐道:“以后,咱們只拿順天府士紳、來往商戶的錢,地方上那些貴人,分文不收了!”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懂不懂!?”

  管家連連彎腰頷首,示意聽進去了。

  就在此時。

  外間突然傳來一陣喧囂。

  孫一正心跳一緊,伸長脖子驚疑不定往外看去。

  目之所及,兩個太監當先,越過前院,朝里走了進來。

  兩個太監身后,還跟著錦衣衛、東廠的人。

  一副氣勢洶洶,絲毫不客氣的做派,顯然沒有好事!

  孫一正深吸一口氣,正要站起身來,只覺身形一陣搖晃。

  管家不明就里,連忙將他扶住。

  孫一正還要吩咐什么,只見眼前已經圍攏了錦衣衛。

  一個大太監模樣的人笑瞇瞇看著自己:“孫府尹,陛下有請,召您入宮面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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