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一直在考慮安排營里退伍的事情。
沒成想,網絡工程師的人也要在最近撤走。
陳鈞整個人直直的坐在椅子上,他單手按著辦公桌上,那退伍人員名單的書夾,心里有種不著邊際錯亂。
他覺得自己這時候必須說點什么。
可說什么呢 陳鈞撓撓頭,這實在不太擅長兒女情長啊。
自己兩世老光棍的經驗,在這方面,甚至都不如他高考的成績更亮眼一些。
李海瑤可能等得時間也有些久了吧,她抬眸看了眼陳鈞,看出面前的家伙似乎沒打算開口。
李海瑤輕輕嘆了口氣,隱藏在軍裝袖口下那宛如嫩蔥般的手指緊緊攥起,又緩緩撐開。
她從座椅上起身,臉龐上依舊掛著笑意,只是有些苦澀道:“陳副營長,那就不打擾你了,我就是過來說下這個事情。”
“什么時候出發。”
陳鈞急忙跟著起身。
“團長已經安排今天收拾行李了,不出意外的話,明天就要走。”
“明天.”陳鈞重復了一聲。
“再見!!”
李海瑤點點頭,她收拾下心情,對著陳鈞輕搖右手告別,隨即轉身朝著辦公室外走去。
兩人相識時間其實蠻久了,就是相處機會不多。
陳鈞是在陸院新訓基地,第一次見的李海瑤,那時候的她還沒有畢業,脖子里掛著一個照相機對著基地拍照。
陳鈞剛好跑到訓練場入口,很幸運的入鏡了。
第二次見面也是正式認識的時候,就是在京都參加強軍計劃考試,那時候相互交換了聯系方式。
但依舊算是萍水相逢吧。
第三次見面,是大一暑假去紅九連實習,在團部講課時,很突然的偶遇。
期間三年幾乎再沒聯系的機會。
第四次見面就是這次在摩步一營,李海瑤跟著國防科大代表團過來,可能是認識的時間比較久,也可能是覺得挺新奇。
這一個多月間,兩人經常在食堂一塊吃飯,談話的機會多了,人也就變得越來越熟悉。
人非草木,都會有情。
這一次離開,陳鈞即將23,李海瑤差不多也26了,這一生再也不會有偶遇的機會。
上天可能都不會給他們第五次再碰面的機會了。
所以,人不能走。
陳鈞眼睜睜看著李海瑤走到辦公室門口,他明白只要拐彎離開營部機關樓,回去就是收拾行李。
哪怕留人,也要給點時間吧。
“有,有沒有辦法留下來。”
陳鈞語氣有些猶豫,但神情挺堅定的開口了。
“嗯?!!”
李海瑤聽到這句話,她腳步一頓,詫異的轉身看著陳鈞。
半晌后,李海瑤才嫣然一笑:“有啊,代表團撤離不會一次性都離開,三十多人要留下大概五六個人負責善后工作。”
“計算機專業的留三個,軟件工程的留一個,信息安全的留一個,我是應用統計學專業不用留。”
“不過我想留下的話,楊團長會同意的。”
“我聽到了想要的答案,謝謝。”
李海瑤聲音清脆的道了一聲謝,沒等陳鈞反應過來時,她就加快腳步,離開了副營辦公室。
陳鈞望著已經離開的背影,輕呼一口氣,有些頭疼的重新坐回椅子上。
人暫時是留下來了,可這留也不是白留的啊。
總要有個說法,有點表示才行。
要不然,下次留在這里善后的代表團成員,也要撤離呢?
那時候就沒理由了啊。
陳鈞低頭看著辦公桌上的文件,剛才還在想著怎么計劃退伍活動呢,這幾把也看不進去了。
正心緒不寧之時,辦公室門再次被敲響。
“篤篤!!”
陳鈞聽到聲音,下意識的起身望向門口。
文書鄧嘉偉,急匆匆的跑過來,開門就看到副營長直勾勾的瞅著自己,老鄧也嚇了一跳。
“報,報告!!”
察覺到自己有點一驚一乍的,陳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重新坐會椅子上擺擺手:“沒事,怎么了?”
鄧嘉偉這才推門大步走進辦公室,左右看了一圈,確定副營長真沒啥事后。
他這才組織下語言快速說道:“報告副營長,我剛剛接到一通來自綠城的電話,說是您交代對方過來聯系我。”
“剛才對方打電話說已經到港區機場,買的是觀音國際機場的票。”
“我知道了。”
陳鈞坐在椅子上抬手揉了揉太陽穴,聽文書這么一說他就知道誰來了。
當時聯系林小東,要一周的時間內拿來設計圖,給他的任務也不高,沒想到這小子還真第七天才拿過來。
“去營長那批個出公差的條子,你去趟觀音國際機場把人接過來吧。”
“對了,不要接到咱們這,他們不是部隊里面的人,接到二營為兵服務中心那邊就行。”
“快到時聯系我。”
“是!!”
鄧嘉偉奇怪的扭頭看了眼陳鈞,跟著副營長這么久了,他自然看出這會營副的狀態不太對勁。
批出公差的條子,副營也能批,目的就是應付外面路口的糾察,避免被抓到說是軍車私用。
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明顯副營長這會不想動,鄧嘉偉也不敢多問,他轉身麻溜的離開辦公室,朝著三樓跑去。
準備找營長批。
陳鈞確實是不想動,跟李海瑤聊了那么一會,也不知道怎么地,平時龍精虎猛的他。
很突然的就啥也不想干,連話都懶得說。
索性桌上的文件也看不進去了,陳鈞身軀靠在椅背上,準備調整調整狀態。
吞云吐霧的休息了大概十幾分鐘,陳鈞這邊剛感覺身體有點活力。
準備繼續投入到工作時。
辦公桌上的座機,就傳來一陣刺耳的鈴聲。
“叮鈴鈴!!”
平時有電話一般情況都會打到文書那,陳鈞聽到鈴聲也沒當回事。
他抬手抓起話筒貼在耳旁。
“過來旅部一趟。”
整個通話就這一句,都不等陳鈞回應,聽筒中就傳出“嘟嘟.嘟”的盲音。
把陳鈞都給聽得神情一怔,這聲音明顯是旅長陶軍明啊。
可這時候,旅長能找他啥事?
陳鈞猶豫了一下,隨后也不想了,抬手合上辦公桌上的文件夾。
來到樓下自己開著車前往旅部。
文書被他指派出去接人了,其他連長還有干部最近都在訓練場上啃專業,相互串著學習,提高協同作戰的能力。
只能自己過去。
一開始,陳鈞還以為旅長叫自己過去是叮囑退伍活動籌辦,或者是九月份全軍比武的事情。
因為眼下就這兩件事最關緊,其他好像沒什么要緊的事了。
但來到旅長辦公室之后,陳鈞才意識到自己想岔了,岔出十萬八千里。
他進辦公室之前,旅長陶軍明和政委徐文生兩人有說有笑的,坐在那里閑聊。
可真等他過去,打完報告后。
陶旅以及徐政委兩人,都很默契的不再吭聲,而是將目光直勾勾的盯著陳鈞。
期間足足一兩分鐘都沒有吭聲,愣是把陳鈞看得那是渾身不自在。
一直到對方覺得該說點什么了,陶軍明才臉色凝重的開口道:“陳鈞。”
“到!!”
“你跟李海瑤同志是怎么回事?以前又是怎么認識的?”
李海瑤?!!
聽陶旅突兀的提起她,陳鈞神情愕然的看著面前兩位首長。
徐政委側著身子坐在沙發上,還翹著二郎腿,表情似笑非笑。
陶旅則是正經的多了,他坐在辦公桌前,神情威嚴,一副不太好說話的樣子。
可這跟李海瑤有什么關系?
陳鈞在心里嘀咕了一聲,不過首長都問了,他也不能不說啊。
旋即立正身軀,大聲扼要的講述了下相識的過程,當然,這種場面頂多說下在哪見過。
具體聊天或者一起在食堂吃飯什么的,不可能說出來。
講完后。
陶軍明目光明顯閃爍了一下,他從辦公桌上抓起煙盒抽出一根,“刷”的一聲丟給遠處的政委一根。
“老徐,這事歸你管,我就不插手了。”
“你自己看看怎么解決吧。”
陶軍明說完,他就從辦公的位置起身,大步的朝著外面走去。
路過陳鈞跟前時,陶旅還不忘拍拍陳鈞的肩膀,笑道:“你小子還真能折騰,啥話都敢跟人家說。”
“接下來讓政委教教你怎么收場吧,有些話可不是說之后就能什么都不管。”
“你也是真夠膽子了。”
陶軍明說完,咧嘴大笑著離開,跟剛才那副嚴肅的神情判若兩人。
把陳鈞給看得一愣一愣的。
相比之下,政委就和善的多了,等陶旅離開后,徐文生起身將辦公室的門給關上,隨手又把附近的窗戶給推開。
這才伸手指了指身旁的沙發:“坐吧陳鈞。”
“是!!”
陳鈞就算是反射弧度再長,他這時候也意識到怎么回事了。
大概率跟剛才讓李海瑤留下有關,可讓陳鈞不解的是,就算上面收到消息再快,也不至于才過去十幾分鐘,旅部都得到具體信息了吧?
帶著疑問。
陳鈞老老實實的走到沙發旁邊坐下。
政委徐文生笑著坐在旁邊,將陶旅辦公桌上的煙拿過來,放在陳鈞跟前。
而后才開口道:“是不是覺得突然叫伱過來,很奇怪?”
“沒,我也猜到了一點。”陳鈞如實的回應道。
“嗯。”
徐文生點點頭:“這次國防科大過來的網絡工程師,要撤走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
“李海瑤是西部戰區工作,她是跟著金城軍區一起劃分到西部戰區,本來上面是打算借著這次離開。”
“把李海瑤同志從西部戰區調離,而后安排到衛戍區政治部,擔任一個機要員。”
“調令都已經生效了,可就在剛剛,李海瑤同志打電話說她要留在咱們合成一營。”
“所以,剛才從京都一個電話打到戰區,戰區又打到咱們旅詢問情況,我和老陶都沒明白怎么回事。”
“就把你叫過來,問問怎么回事。”
陳鈞聽得身軀都略微有些僵硬,他也沒想到就這么短的時間里,一通電話能逛這么一大圈。
徐文生確實不清楚怎么回事,可他這種老油子只是看陳鈞的神情,光靠猜都能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意識到李海瑤突然打電話留下,不去京都衛戍區報道,真的跟陳鈞有關后。
老徐也有些麻爪了。
他在心里暗嘆了口氣,可這能有啥辦法呢?
兩個年輕人的事發生在179旅,他作為政委,怎么著也要解決啊。
沉思片刻,徐文生看著陳鈞神態自若的盯著眼前的煙盒,他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抓起香煙給陳鈞遞了一根。
而后才繼續道:“這個,李海瑤的事情不同于其他人啊,你讓人家留下,以后怎么辦?”
“人家愿意留下,你又打算怎么辦?這事不能拖著啊。”
“總要有個交代。”
“政委。”
話都說到這了,陳鈞也就不再扭捏,他抬頭看了眼徐文生問道:“李海瑤家里阻力很大嘛?”
“阻力倒是沒什么。”徐文生擺了擺手:“你先別考慮那么遠,現在還不是說阻力的時候。”
“關鍵你自己要有個態度,人家李同志一個電話說留下就要留下,你不會真以為代表團會留人處理善后吧?”
“這點破事,還要人家操心,那不顯得咱們這邊維護網絡的部門,太沒用了嘛?”
“對了,你知道李海瑤的爺爺是誰嘛?”
徐文生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有猜過。”
陳鈞聞言,他如實的點點頭。
這點他倒是沒有說謊,李海瑤以前也提過。
徐文生也不點破,他笑著說道:“李首長七十年代入伍,七九年二月,正帶人在你們桂省龍州縣駐訓。”
“他在那呆過的時間不短。”
徐文生說起這事并沒有什么感覺,可陳鈞卻是心頭一震。
這下實錘沒跑了。
因為他記得很清楚,當初從京都參加完強軍計劃考試后,曾和李海瑤坐在大巴車上閑聊。
李海瑤問起過陳鈞的老家,當時她聽陳鈞提到桂省時,還很興奮的表示自己小時候去過,就是跟著爺爺去的。
只不過呆不了幾天就會離開。
據李海瑤所說,她那時候年齡小,不太能記事,只記得爺爺是去看戰友。
但徐文生不知道這些,他只是繼續說道:“我也是以前聽人家說的。”
“當時龍州駐訓,就在公社邊境農場那,2月14日他們所在的團突然集合,當天夜里就對著國旗莊嚴宣誓,并連夜寫參戰決心書。”
“李首長當時還沒你現在級別高,那時候是團直屬82無后座力炮連的副連長,但由于作戰需要,炮連九個班都被分給其他三個營。”
“他跟著大部隊進入戰場,一直隱藏在大山的兩側懸崖下,一直隱藏到17號凌晨四點,隨著大部隊進入前沿攻擊陣地。”
“六點四十分,隨著紅黃綠三色信號彈打響,李首長跟隨戰友們打響了總攻。”
“當時的戰場上萬炮齊發,硝煙彌漫,地動山搖,方圓六十公里的上空一片紅光,據說大地都在劇烈的顫動著。”
“一直轟炸了二十分鐘,側臥在地等待進攻的戰士,開始全面出擊,李首長也是在那一戰中悍不畏死的向敵人發起進攻。”
“開戰幾十分鐘后,他不幸被彈片擊中,腸子都流到腹腔外面,但就算是這樣,躺在擔架上也都在指揮著炮兵進攻。”
“后來首長所在團接到命令,要求他們脫離主戰場,開始穿插作戰。”
“你應該知道類似這種作戰,穿插是非常難的,其中的艱辛都不能用語言表達,不僅要排除路上障礙,快速到達指定位置。”
“部隊在中途還必須要構筑防御工事,防止戰場異變,確保戰斗順利進行。”
“在這種情況下,穿插的時候戰士們不能走常規的路,更不能與敵戀戰貽誤戰機,只能去開辟山路。”
“首長當時為了不讓自己的傷勢,給所在部隊添麻煩,主動要求斷后阻截后方敵人,萬幸的是,附近發生了劇烈的炮戰。”
“短距離火拼沒有發生,等最后打掃戰場時,李首長已經被周圍炸起的塵土,給埋在地下不知道多久了。”
“可被救出來后,竟然奇跡般的還活著。”
“隨后更是沒怎么休息,就再次殺上戰場。”
“我給你說的這個人,就是李海瑤的爺爺,李振華。”
“怎么樣,聽完我介紹之后,還覺得沒有壓力嘛?”
徐文生說完,笑呵呵的看向陳鈞。
他知道這小子,肯定已經猜出人家女娃后面的家庭。
但有些事情,猜出來是一回事,真正講出來,并且被印證,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啊。
現在的陳鈞,也確實感覺到了棘手 并且,他也知道政委的意思了。
就這么突兀的把李海瑤留下,這事無論如何他也要給上面一個解釋。
或者說,是給人家李海瑤家里一個解釋。
有些家庭,做事有始有終,不可能接受無緣無故就把人家家里人給留在單位。
要留人家的話都說出口了。
這種時候再裝鴕鳥,就真不是什么上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