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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若干年前的豪言壯語,若干年后的青春

  時間匆匆如同上滿了發條般,很快來到十一月底。

  退伍的氛圍,又一次籠罩營區。

  旅里最近針對退伍轉業的情況,也開始時不時的召集各營開會。

  會議內容比較嚴肅的,就是反復強調點驗問題,要求各營一定要把好最后一關。

  畢竟這次退的都是士官,他們在單位里資歷老,大多還擔任著班長,有些老兵會想帶點子彈殼,以及一些違禁品回去留個紀念啥的。

  這幫老兵帶東西,路子可就野的多了,瞞天過海的法子,更是層出不窮。

  稍不注意,還真會被他們帶走。

  這東西咋說呢,感情方面,單位里的領導都能理解。

  可規定方面,是無法通融的啊。

  所以退伍點驗,每次都會特別的強調,點驗的場面也一般比較嚴。

  至于會議內容相比較輕松的,那就是陶旅一再強調,歡送儀式不能馬虎,各單位更不能隨便布置糊弄事,一定要隆重。

  這不,明天第一批老兵就要離開單位了。

  陳鈞和馬紅杰兩人剛從旅部參加完會議出來,迎面的冷風一吹。

  陳鈞下意識的緊了緊衣領,目光看向馬紅杰:“老馬,剛才陶旅說的送別儀式,營里都準備妥當了吧?”

  “嗯,沒啥問題。”

  馬紅杰聞言,點點頭:“咱們準備的早,綬帶啥的都提前從聯勤部借過來了。”

  “就是最近兩天營里請假問題很嚴重,各連指導員也都在開展工作,安撫方面有些棘手。”

  “盡可能的批吧。”

  陳鈞邁步走向停車場時,暗嘆了口氣。

  營里請假問題,豈止是很嚴重啊。

  那簡直都超出請假外出比例的10,高出一倍了都。

  這事他剛才也給陶旅提了下,上面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畢竟一營的老兵,有超過三分之二都是從其他單位調過來,平時都好好干,也沒找過什么麻煩,如今人家要走了,想請假去原單位瞅瞅,轉轉。

  見見以前的老戰友。

  這種合理的請求,一個個三十歲左右的老兵,去找連長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講原因,說需求。

  能不批嘛?

  都這個節骨眼了,退伍季就這么幾天,于情于理不批都說不過去。

  軍旅漫長而又短暫,但記憶最深刻的都往往集中在兩個階段,一個是新兵連,一個是退伍季。

  離開部隊,就這幾天的功夫,卻總有一些事值得回憶一生。

  馬紅杰負責開車,陳鈞坐在后排回到營里時,訓練場各連長還在組織著日常訓練。

  但營區也隨處可見有戰士,在漫無目的的溜達。

  這些人沒有平時風風火火走路的架勢了,也沒有嬉笑打鬧興致。

  有人摘掉道路旁樹干上的枯葉,輕輕撫去葉片上的灰塵,小心翼翼的將樹葉放進口袋。

  也有人盯著路邊的石頭塊發呆,怔怔的出神。

  陳鈞沒有直接回到營部,他從半路上下車,讓老馬先回去。

  附近有老兵聽到身后傳來動靜,回頭看到是營長路過,趕忙起身敬禮。

  陳鈞則是標標準準的回禮,他能給這些老兵的不多。

  也只有盡最大能力的去尊重。

  軍人啊。

剛入伍的時候,剛剛了解部隊生活的時候,有多少人早早約定好要去干糾察,干班長,干排長,干連長,干警務,干  又有多少人曾經說過,退伍的時候,只有那些傻逼才會哭,老子要是流一滴馬尿,那就是慫蛋。

  可真到了退伍的時候。

  又有多少人哭的像個傻逼,又有多少還能如剛入伍那般,談笑風生呢?

  那些曾經的豪言壯語,也許只是若干年后,淺淺一笑的青春罷了。

  陳鈞經歷過很多退伍季,唯獨今年的感受最是不同,因為站的位置跟以前不一樣,感受自然也就不一樣。

  如果趙營長沒去進修的話,估摸著挺不想看到這種場面的。

  畢竟在營區轉悠的這些老兵,可都是一營的老底子啊。

  營里是有不少留隊的名額能給他們。

  陳鈞也可以跑去旅里,適當的再搞點名額。

  但這一批退的人不一樣啊。

  很多同志的年齡都大了,參軍十二載,甚至還有四期當兵十六年。

  為國盡忠的使命,他們已經完成。

  接下來,更多同志的選擇是要回到家里盡孝,畢竟家中二老的年紀也大了。

  陳鈞默默的跟這些老兵打招呼,也算是另類的送別吧。

  前世,陳鈞記得有一個戰友,在退伍的前一晚,班長把他,還有那個要退戰友一起叫到天臺。

  三個人喝著雪碧,就著花生米,期間說了好多好多話,一直到清晨迷迷糊糊的離開了部隊。

  時隔多年,陳鈞只記得那個離開的戰友,戀戀不舍的說了一句話:兩年軍旅,恍恍惚惚,如夢一場。

  還有一位戰友,退伍的時候打電話,接線員突然對他說,這是我最后一次為你接線了,聽完這話。

  那名戰友聞言,手持話筒,沉默駐足,無聲落淚!!

  想起往事,再看看目前營里要走的同志。

  陳鈞自己也說不上來他現在,究竟是什么心情。

  反正酸酸的,總覺得有一口氣吸不上來,呼不出去。

  在各連轉悠了一圈,他作為營長,這種事情難受歸難受。

  可該監督的工作不能馬虎啊。

  他去每個連隊司務長那里,查了下退伍資料袋的籌備情況,今晚各班茶話會結束后,會有離開的老兵到這領。

  隨后,又去了趟營里的倉庫看看,茶話會陳鈞是不會參加,畢竟每個班都有,他也沒辦法參加。

  今晚茶話會結束,明天一早營里就要組織對軍旗的告別儀式,收走肩章和領花就可以安排點驗,乘車去車站了。

  倉庫里,有不少連長從聯勤部借過來的樂器,五花八門的啥玩意都有。

  這些東西,都是為今晚的茶話會,增添一些更美好的回憶。

  傍晚時。

  陳鈞還正四處溜達呢,突然瞧見不少老兵在訓練結束后,朝著二營方向,三五成群的偷偷跑過去。

  一看那偷摸的架勢,陳鈞就知道這些臭小子想干啥。

  他干脆安排附近執勤的戰士,通知稽查組的人直接放開一營通往二營的大路。

  那邊不再查了。

  主要是查也沒用啊,溜過去的人太多了。

  二營那邊是為兵服務中心,這時候跑過去,肯定是為晚上的茶話會做準備。

  軍營明確規定不能喝酒,星期天請假外出的話,倒是可以去飯店那邊喝點,只要在規定時間內歸隊,不喝多也不會真有人揪著這些問題不放。

  可有句俗話叫做,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不讓喝酒,這幫家伙就會抱著成箱的雪碧還有芬達,替代酒水,也有抖機靈的家伙,往飲料瓶里灌啤酒。

  試圖蒙混過關。

  平時卡的嚴也就算了,今天陳鈞沒打算再嚴抓。

  不過,特殊時期,特殊對待吧。

  陳鈞瞅了一會,他自己干脆轉身返回營里,反正看不見就當做啥事都沒發生吧。

  當晚九點。

  就在各單位晚點名時,連隊里要退伍的老兵,情緒終于是抑制不住的爆發了。

  陳鈞,還有教導員何應濤兩人,此時正站在營部三樓欄桿旁閑聊時。

  坦克連的方向,突然一陣陣撕心裂肺的聲音傳來,高亢又沙啞的嘶吼響徹營區。

  這家伙,大半夜突然搞出這種動靜。

  陳鈞跟老何兩人對望了一眼,臉色同時變了變,快步開始下樓。

  退伍季最怕出意外,陳鈞這幾天,天天在營區溜達,找老兵閑聊就是怕出什么事。

  坦克連還是在以前的老連隊位置,緊挨著營部沒多遠。

  聲音突兀的傳來,有不少營里的干部,紛紛跑出來查看情況。

  李海瑤也沒遇到過這種事,聽到動靜,她“噔噔噔”的從樓里跑出來,

  來到營部門口時,恰好碰到陳鈞和教導員兩人匆忙離開。

  她也跑過去跟著一起。

  陳鈞這時候,他可顧不上其他的事情了,邁開步子,來到坦克連連部。

  平時雷打不動的執勤哨兵都沒在這站了,全連的人都圍在遠處,撕心裂肺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傳遍整個連部。

  聽到哭聲。

  陳鈞止住了沖過去的腳步,何應濤也停止了身形。

  兩人對視一眼,悄悄站到不顯眼的地方。

  等李海瑤也跑過來時,她可沒有這兩個老油條有經驗,直愣愣的就想跑過去。

  被站在角落的陳鈞,順手將她拉到一邊。

  而后微微搖頭,示意李海瑤不用靠的太近,營里沒出事。

  的確沒出事,因為那嘶吼聲距離的近了,只能聽出無盡的不舍和一個兵的本色。

  今晚的晚點名。

  是這批要退的老兵,經歷的最后一次點名了。

  可能是氣氛太壓抑了吧,其中一名老兵沒忍住洶涌的情緒,轉身脫離隊伍沖著遠處大吼。

  有一人沒抑制住,整個連隊剩下那些老兵情緒一下子被引爆了。

  “哭,哭個屁的哭,特么的今晚老子就不說你們這群臭小子了,明天要走的時候,誰特么的都不許來送,不許叫我班長。”

  “誰違抗命令,就趴地上做二十個俯臥撐。”

  這是一位要走的班長,站在人群里大聲訓斥自己帶出來的兵。

  不遠處。

  也有一名要退的兵,被吼聲感染,他眼眶通紅的看向自己班長。

  可他的班長,卻咧著大嘴暢笑:“你可別給老子擠馬尿啊,你丫終于滾蛋了,天天拖班里的后退,趕緊走,你在這可真是煩死我了。”

  被罵的老兵呆呆點頭,但他沒看到,他那班長暢笑時,淚水早已奪眶而出。

  那名老兵自己被罵的都沒反應過來,剛剛還相當灑脫的班長,突然狠狠的抱著他,聲音中哪還有半分笑意。

  “媽的,你丫的走了,誰跟老子作對啊.”

  那個哭聲啊,聽得陳鈞都眼眶通紅,何應濤沉默不語,他只是蹲在地上一根一根的抽著煙。

  坦克連可是他以前帶的連隊,這些兵,大多都是以前二連的兵啊。

  老何都認識并且熟悉。

  煙頭燃盡,何應濤像是毫無所覺般,怔怔的看著遠處。

  他知道坦克連不會出事,其實陳鈞也知道,因為何應濤從坦克連剛被提起來。

  這何胖子在連里威望不錯,有那么多老兵維護著,誰敢在這節骨眼上找事,都不用營里處理。

  光是以前二連的老兵,都能把想找事的源頭給掐滅了。

  站著看了一會,陳鈞悄悄拉著李海瑤離開。

  冷風拂面,退伍季的不舍,就像化成寒風般,吹的人心神疲憊。

  “退伍的同志心里不舒服,舍不得軍營,你要看開點啊,明天還要主持向軍旗告別的儀式,先別想這些了,今晚好好休息吧。”

  李海瑤感受到陳鈞這會情緒不高,她輕聲的安慰著。

  “嗯,我沒事。”

  陳鈞笑著點點頭,他隨即舒展下腰身道:“明天送完要走的同志,后天就是晉銜了,上面為盡快降低并消除退伍同志太多,帶來的負面影響。”

  “這些都安排到一起,等授銜結束,我就陪你回去一趟。”

  “嗯。”

  李海瑤聞言,她平靜的點點下巴,不是不期待,而是一直在等著。

  李海瑤沒有勸說營里剛剛有這么多人退伍,會不會各方面工作不好開展啥的。

  營里的工作若是需要處理,她可以等,也愿意等。

  她要的,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

  第二天,也就是正式跨入十二月的第一天。

  12月1日上午。

  今天沒有早操,起床哨聲響起,各連長就安排人員洗漱,帶隊去食堂。

  這一夜最平靜,也是最不平靜的一夜。

  有人在平時最不喜歡走的巡邏道上,獨自一人走了一夜。

  直到天亮時,才猛然察覺。

  有人在曾經執勤的地方,默默的站在那執勤,換了一個又一個執勤崗,只為將曾經站過的地方,最后再站一次。

  也有人拉著戰友,聊了一夜。

  今天所有食堂的早飯只有一樣,那就是羊肉餃子。

  炊事班的同志連夜包的。

  這次吃飯時間給了很長很長,從七點給到九點。

  可當營區內廣播中,駝鈴聲響起的時候,依然有不少戰士不舍。

  一直到迎完軍旗,告別軍旗,一直到點驗完畢,一直到要離開的老兵即將乘車時。

  眾人回身望著熟悉的軍營,望著自己留下青春的地方。

  怔怔的駐足。

  再見了,軍營。

  再見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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