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作訓部后，陳鈞才聽說部長和政委也沒在單位，這幾天都出發去南部戰區，參加航母下海試航的儀式了。
老一輩熬到現在不容易，這種盛大的儀式，尤其是看著大國崛起，那種場面想想都會讓不少人熱淚盈眶啊。
既然部長不在，陳鈞也就沒必要再跑過去打個報告什么的。
返回監察大樓頂樓辦公室，陳鈞舒適的往辦公椅上一坐，將雙手枕在后腦，開始考慮著炮旅這邊的事。
作訓部只要沒有演習，平時還是很閑的，尤其是監察部，幾乎沒什么事情可做，屬于那種想找點事干都不太容易的類型。
邊濤和李武界這倆人回來后，就返回宿舍去收拾行李，陳鈞坐在辦公室也是為了等監察部其他的人返回。
大概五點左右吧。
負責下營的老宋和朱海兵，以及蔡金濤這個老參謀一起回到了監察部。
陳鈞得知他們回來后，立刻安排人整理會議室，將一眾人聚集過去后，便迫不及待的詢問道:“怎么樣？你們今天下營有沒有收獲？”
“我先說吧。”
老宋將身上佩戴的執勤記錄儀取掉，放在會議桌上，神情有些疲憊的嘆了口氣道:“主任，你讓我去的是后勤，我也見到了王平南。”
“可他對我的詢問表現的很不耐煩，我聽后勤的同志說，他以前是個中校，因為驗收戰備庫不合格被降到少校，從那之后在單位基本就沒有跟誰說過啥話了。”
“我沒有問出啥有用的消息。”
“這樣啊。”
“別灰心，剛去哪有那么容易人家就啥話都對你說。”
陳鈞微微點頭，順帶著寬慰幾句。
他心里也確實沒覺得意外，如果真有這么容易抓到貓膩，上面就不會給自己一個月的時間了。
“那什么，等下你去打電話問問，這個驗收裝備庫不合格，到底是軍區后勤保障部去驗收的，還是裝備管理部去負責的。”
“先搞清楚是哪個部門操作，這幾天盡可能找他們當時執勤的同志聊聊，這么大的事他們肯定有印象。”
“成，這個好整。”
老宋快速點頭，這種審查工作他負責的就是后勤，主任能給他新的思路，那自然是最好了。
后勤這邊沒啥進展，陳鈞將目光看向朱海兵，老朱是去的遠火一營。
為了他這邊工作能夠有進展，陳鈞還特意給了他一份即將轉業或者退伍的名單。
瞧著主任目光投過來，老朱“蹭”的一聲從椅子上起身。
聲音洪亮的說道:“主任，遠火一營這邊我覺得肯定有問題。”
“哦？具體說說看。”
陳鈞抬頭掃了一眼朱海兵，擺手示意他坐下。
可能是看著陳鈞太淡定，朱海兵起初還以為這個新主任不信自己的話呢，他臉色有些漲紅的開口道:“陳主任，出發前你給我的名單，那些老兵我都沒見到幾個。”
“好不容易見到人，那些同志也不愿意多談。”
“尤其是問到之前轉業的營長，更是有不少人搖頭，不愿意多說。”
朱海兵年齡比較小，也只是比陳鈞大了一些而已，是個上尉，脾氣相較來講暴躁一些。
瞧著他說不清楚，老參謀蔡金濤接過話茬道:“今天我們去遠火營，現在正好碰到單位申請季度更換戰車零部件。”
“全營比較忙，都在測試戰車性能，進行統計，不過我看營里戰士在工作方面還是挺盡職盡責的。”
陸陸續續聽完眾人一下午的收獲，陳鈞在心里衡量了一下，大致情況跟自己猜測的差不多。
畢竟是頭回下單位，如果真能很順利的話，那恐怕問題早就曝了。
也不至于會等到現在。
思慮片刻后。
陳鈞擺了擺手:“行了，今天同志們都辛苦了，明天該下單位繼續下單位。”
“正好最近監察部沒什么工作，我這兩天會申請配發公務卡，安排更多的同志，去炮旅以前轉業或者退伍的同志家里去看看。”
“做兩手準備，你們也都辛苦一下。”
“剛才老朱說得對，我也認為這次炮旅的問題不小，但中間的事可能有些復雜。”
“先了解了解再說吧，你們下單位后也不要一直奔著審查的目的，該給營里幫忙就盡一份力。”
“誰的心都不是鐵打的，一直拉著人家問這么敏感的問題，誰會那么實誠，真坐下來一五一十的全講給咱們聽？”
“先把信任感建立起來，讓營里的同志看到這次監察的決心，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才能審查出想要的結果。”
“就這樣，先解散吧。”
第一天下單位陳鈞沒有把會議開的太長，因為他知道，就算再怎么商量，也必然不會有啥結果。
畢竟，一下午的時間才能認識幾個面孔啊，說不定明天過去還是從頭開始。
這事急不來。
一句急不來不要緊，不知不覺近十天過去了。
時間很快來到了五月的上旬。
在這期間，營里進展稍微好了一點，但也好的很有限。
監察部門的人都是生面孔，身份還都是軍官，下到基層本身就和戰士有隔閡。
加上可能有干部暗中警告，幾乎沒什么人跟他們這群生人閑聊，監察工作進展的非常困難。
至于陳鈞本人，那也是個閑不住的主，隔一天跑一趟炮旅，那家伙去到單位誰都不找，專門跑到政治部找孫主任閑聊。
要說這陳鈞也是實誠人，監察部有啥動靜，或者說安排誰出公差去往以前退伍的人員家里，進行細致的查訪。
這些事，他都沒瞞著孫晨旭，全都一五一十的跟老孫“匯報匯報”，順帶著還問問老孫有啥意見沒有。
那家伙，可把孫主任給膩歪的，就差直接破口大罵了。
可罵有用嘛？
誰不知道陳鈞是個鋼腦殼，每次跟老孫探討收獲的時候，他都會故意表現的特別興奮，一副碰到知己的模樣。
沒辦法啊。
審查工作跨單位執行，到了人家的地盤，抓到一個突破口就必須嚴抓，死死咬住不放。
隨著過來炮旅的時間越長，陳鈞通過查看花名冊還有各種調動文件，也發現了一些端倪。
炮旅干部調動確實很頻繁。
但戰士跨營調動更頻繁，黃旅似乎是在學習之前179旅那種訓練方法，就是集中人才，先把其中一個營給帶出來。
黃志豪的辦公室最近一段時間他沒少去，陳鈞個人感覺這個黃旅應該是沒問題，整個辦公室收拾的非常利索，連一些積累的陳年舊事的過期文檔都沒有。
整個辦公區透露著勃勃生機，實在不像是慣于懶散的人，能夠表現出來的作風啊。
這不，5月9號上午。
陳鈞從政治部孫主任辦公室出來后，悠閑的溜達著再次來到黃志豪這里，老黃原本正在查看各營季度申請換部件的明細，比對財務支出時。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黃志豪呵呵一笑，將手中的鋼筆帽扣上，伸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陳主任來了？”
“坐吧。”
兩人經過這段時間時不時的閑聊，關系著實增進了不少。
陳鈞也就沒有扭捏，提了提褲腿，一屁股坐在辦公桌旁的硬木椅子上，他伸著腦袋看了眼老黃審批的文件。
忍不住笑道:“黃旅長，這季度換裝交給參謀部核算就行了，你還用這么認真？”
“哈哈，現在不認真，怕是以后沒機會嘍。”
黃志豪爽朗一笑，眼底閃過一絲蒼涼，不過，很快被他掩蓋過去。
他隨后從辦公桌上拿起香煙，給陳鈞讓了一根，身軀調整一個懶散的姿勢靠在辦公椅后背，裊裊煙霧升騰，老黃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穿的軍裝。
好半晌才笑道:“陳鈞，我知道你最近一直都在單位審查，這次監察單位也很盡職盡責。”
“但我告訴你，這么查是沒用的，上面拿調動頻率的問題做文章，根本就是一個借口，查這么久你都沒發現嗎？”
陳鈞原本還佯裝神情輕松的，想要陪著黃志豪聊天。
可沒成想，對方突然說出這番話。
他下意識的從椅子上起身，目光灼灼的盯著黃志豪。
因為能說出這番話，那就意味著，這次審查，最大的轉機將要出現了。
沒錯，最近審查工作的確進入了死胡同，按理說他都安排人去退伍同志的家里詢問了，就算有啥事也該沒顧忌了吧？
但事實恰恰相反，被安排出去的同志，這都一周過去了，幾乎沒有任何進展，要么見不到人，要么打電話一說是部隊監察部直接就把電話給掛了。
“黃旅長，你？”
陳鈞本想嘗試著開口，黃志豪卻抬手示意了手指中夾著的香煙笑道:“別著急，季度換裝對炮旅來說很重要。”
“你從合成部隊出來，一個坦克的炮管壽命就只有六秒這事你應該知道，我這自行火炮，箱式火箭炮，遠程炮，卡車炮，榴彈炮的都要考慮到位啊。”
“前半年的季度換裝，事關后半年訓練成績還有各項模擬演習，大意不得，同志們就等著后半年表現，等年終評功評獎呢。”
黃志豪說話間，他臉上的笑容明顯變得滄桑，抬頭深呼一口氣，將手中的煙摁滅在煙灰缸中，又重新點燃了一根。
這才繼續開口道:“陳鈞啊，你最近一直審查，那你應該知道我再來炮旅之前，是在哪工作吧？”
“知道。”
陳鈞點點頭:“黃旅以前是金陵軍區原紀律部下轄政治工作局的局長，后來調任31軍機步旅擔任旅政委，軍改后機步旅改合成沒多久，就被調到這邊擔任炮旅旅長。”
“功課做的不錯嘛。”黃志豪曬然一笑:“我說過我空降跟你空降不一樣。”
“你是野戰單位空降機關，我是機關空降野戰，在機關呆久了，下單位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我是深有體會啊。”
對此，陳鈞只得默然不語。
賽道都不一樣，機關的領導跑到一線，不是對手很正常啊。
“那黃旅長，你為啥會下一線呢？”
陳鈞嘗試著詢問道。
“還能為啥，擋路了唄，軍改很多單位都要重新規劃。”
“不過這也算是好事啊，我也是紀律部出來的，跟你們監察部一樣，順帶著挖點帶泥的爛蘿卜還是沒問題的。”
“現在旅里的事都忙完了，暫時不會有啥事，我也就放心了。”
黃志豪神情輕松的重新拔掉鋼筆帽，刷刷刷的在文件上，陸續簽下自己的名字。
而后仿佛解脫般。
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播了一組數字后，將話筒貼在耳旁:“小趙，過來我辦公室一趟，把這邊的換裝文件都交上去。”
“還有，我之前給你的東西順便帶過來吧。”
掛斷電話。
黃志豪目光幽幽的望著窗外，五月份的陽光依舊明媚，甚至刺眼，可部隊里面樹木，建筑，讓他格外的留戀。
一身戎裝為誰穿，一腔熱血何處撒，保家衛國好兒郎，部隊伴我在成長，年少輕狂勇當先，立功回家見爹娘。
報效祖國，建功立業.
多少軍中男兒的夢想啊，黃志豪雖說年齡大了些，卻也始終堅持著這個夢。
他想帶好這個炮旅，想要證明自己。
可惜，沒有機會了。
也沒人給他機會了。
上百萬人，到什么時候都有埋頭苦干的人，有逆流而上的人，有無所畏懼的人，有英勇犧牲的人、自然就有愚蠢，背叛的人。
黃志豪知道炮旅的事，也知道誰把他調過來，更清楚調過來的用意。
他自身就是紀律部出身，咋會不懂里面的道道呢？
可老黃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希望能把炮旅帶的更好。
因為爛蘿卜連根帶泥的拔出，他也不會是啥事沒有的那個人。
但這份私心，因為監察部的到來，徹底被打破了。
所以，他燒掉了辦公室過期的文件，做完了最后一次季度換裝的審批，做好了他自認為一個干部應該做的所有工作。
等電話中的小趙將一個黑色的背包帶過來時，黃志豪連看都沒看，直接示意遞給陳鈞。
而后他拿起辦公桌上剛剛簽的換裝文件:“去，跑一趟后勤部，把這些資料全都交上去。”
“是，旅長。”
小趙遲疑了一下，看著自家旅長。
黃志豪則是擺了擺手:“去吧，趕緊把這事敲定下來才最重要。”
等小趙離開后，他又看向陳鈞笑道:“陳主任，你不是想查嘛？”
“甭查了，都在背包里。”
“去金陵吧，越快越好，把這個背包交給總指揮或者徐參謀長都行。”
“去吧。”
“黃旅長？！！”
陳鈞欲言又止，他就是再憨，此時也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了。
他起身立正，莊重的敬禮。
黃志豪則是微微搖頭，沒有回禮，認真的整理了下軍裝道:“去吧，我還有時間，想再下營看看。”
“從這到金陵三個小時就夠了，別耽誤。”
“是。”
陳鈞抓了抓手中的背包，猶豫片刻。
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
都到這時候，他當然知道老黃沒問題。
可沒問題也不行啊。
只要這個背包交到參謀部，自己猜想的事情是真的話。
作為旅長，監管不嚴，已經是連帶責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