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機關樓下來，陳鈞手中緊緊攥著黑色的背包，從重量還有提溜著晃動的情況來看。
里面應該有紙質的文件，還有一些硬物。
由于還在人家單位。
陳鈞強忍住好奇心沒有打開。
只是，他剛喊完李武界開著車過來，這家伙，人坐進后排，連門都沒來得及關呢。
口袋中的手機就傳來“叮鈴鈴”的一陣鈴聲，陳鈞掏出手機，望著屏幕上沒有備注的那串的數字。
趕忙擺手示意李武界關門，隨后滑動屏幕將手機貼在耳旁。
“首長好！！”
“嗯，帶著東西去莫干山機場，那里有直升機準備好了，直接過來。”
話筒中，徐赫升的聲音清晰傳過來，就說了這么一句話，便“啪”的一聲掛斷。
瞅著手中的還亮著屏幕的手機，陳鈞神情怔了怔，他有些疑惑，上面是怎么這么快得到消息了？
老黃通知的？
還是自己身邊的人匯報了？
這種念頭剛剛升起，陳鈞就自己搖頭否定了，他這次過來政治部又去旅長辦公室，就帶一個李武界。
這混小子一直在樓下蹲著涼快呢，他能上哪匯報去，連自己去黃志豪那都不知道，想匯報他也沒那個能耐。
那就只有一種情況了，那就是黃旅長自己說的。
想到這里，陳鈞咧嘴苦笑了一聲。
他大致猜到，這次的審查，怕是還真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容易。
可能有一群明白人在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站著，就特么自己跟個糊涂蛋一樣，混在中間，傳達一下上面的態度而已。
“去莫干山機場。”
理順思路后。
陳鈞隨手將背包丟在后座，又揉了揉太陽穴，繼續道:“你把我送到莫干山機場，然后車就還給七十一軍后勤吧。”
“自己想辦法坐班車回來，這次的審查可能結束了。”
“是，營長，我知道了。”
李武界有些奇怪的扭頭看了眼后座，撓撓頭也沒再多話，反正營長說結束就結束唄。
炮旅的駐地距離湖州莫干山機場不算遠，大概五十分鐘左右便趕到了這里。
陳鈞揮發走李武界，隨后便獨自一人拿著背包乘坐直升機。
直奔金陵總部。
去的半路上，陳鈞已經沒有心思再打開背包自己看了，這次審查他總覺得監察部起到的作用，就是表達一下上面態度。
除了這，整個過程他啥也沒干成啊。
一路上緊趕慢趕，最終還是在中午的時候，趕到金陵戰區總部。
這地方陳鈞不是頭回過來，上次還和陶旅一起，在大會上分享過合成作戰和聯合作戰的區別，那時候還沒大范圍師改旅。
不成想，匆匆之間，就是近兩年的時間過去了。
陳鈞站在停機坪附近，環顧了下四周，沒等他辨別位置呢，遠處一名軍官開著類似觀光的電車過來。
“你是陳鈞陳主任吧？”
對方從電車上下來后，打量了陳鈞一眼笑道:“走吧，咱們坐車過去，停機坪這邊距離機關樓有些遠。”
“我叫劉光旭，在參謀部工作。”
“行，那就謝謝劉哥了。”
陳鈞咧嘴笑了笑，劉光旭是一名中校，看樣子有三十多歲。
在總部機關工作，人家還是專程來接自己。
客氣點也沒啥。
“哈哈，陳老弟太客氣了。”似乎是很受用“劉哥”這個稱呼。
劉光旭啟動電車后，他扭頭看看陳鈞懷里抱著的背包，隨即壓低聲音道:“是徐參謀長安排人，通知要我在這等你。”
“說是等你來了，就帶你過去總部大樓會議室，沈總指揮不在單位，但我聽說現在會議室正召開視頻電話會議呢。”
“你過去后做點心理準備。”
“好，我會的。”
陳鈞神情嚴肅的點點頭，不得不承認，這嘴甜有時候確實好使啊。
要不然，總部級別的視頻電話會議，猛的進去還真有不小的壓力。
等來到機關樓前。
陳鈞從車上下來后，他連續幾次深呼吸，盡可能的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么緊張。
而后才跟著劉光旭走進大廳，看著他打電話提前報備后，兩人乘坐電梯直奔七樓。
可能也是提前報備的緣故吧。
陳鈞手中提著的背包，沒有被警衛細致檢查，只是用儀器掃了一下，而后放在手中估計一下重量就放行。
劉光旭只負責將他送到電梯，后面就由持槍的警衛帶領，徑直來到會議室門口。
警衛人員敲了敲門，抬手敬禮后，徑直離開。
陳鈞再次整理軍裝，確保自己著裝沒有任何問題后，才推門走進會議室。
剛才劉光旭提醒的非常及時。
會議室內，的確正在召開視頻電話會議，看情況還是多方會議。
因為房間內的大屏幕上，分成多個畫面，由于人太多。
陳鈞剛進來，他也沒辦法逐一的去細看，按照標準的隊列，齊步走到距離會議桌三米的地方站定。
立正抬手敬禮道:“首長好！！”
“嗬嗬，陳鈞。”
東部政委柴巖松坐在主位，他抬頭打量了幾眼淡笑道:“穿上機關服還是蠻精神的嘛，怎么樣，在作訓部工作還能習慣嗎？”
“能適應機關的生活嘛？”
“報告首長，一切都好，在各位首長的領導下，所有工作都很輕松，都能”
“行了行了行了.”
柴巖松看著陳鈞嘴皮子不停的啰嗦，擺手道:“不是讓你過來背誦新聞聯播的，你自己先找個空位坐下吧。”
“是！！”
陳鈞干笑一聲，這拍馬屁沒拍成，著實尷尬啊。
他扭頭左右看了看。
類似這種大會位置都是固定好的，哪有他一個小上校坐的地方啊。
不過還好，室內也有警衛，很快就有人搬過來一把椅子，放在會議桌四五米遠的地方。
陳鈞也不挑，端正的往那一坐，跟個小學生聽課似的挺直腰板。
其實他過來的時候，視頻電話會議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大概又持續了十幾分鐘，陳鈞也就聽了個結尾的總結。
會議大概的內容就是說下上個月，也就是四月份的海軍閱兵，還有五月份修訂的英雄烈士保護法各種細則。
以戰區的角度去分派工作，進行落實宣導之類。
這些都跟作訓部沒什么關系，也不需要陳鈞記錄筆記什么的。
他自己一個人，坐在距離會議桌稍遠的地方，杵著腦袋瞎聽。
但隨著會議宣布結束，其他參會人員陸陸續續離開會議時。
陳鈞雖然跟著眾人一起起身，可在看到柴巖松以及徐赫升還有極少數的首長，坐在那沒有任何動靜。
他也立在原地，并沒有行動。
一直等人走得差不多，外面的警衛再次將會議室的大門關上時。
徐赫升才扭頭看向陳鈞開口道:“把你手里的包放在桌子上，坐過來也看看吧。”
“看看你們作訓監察部，查了這么久的炮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
聞言，陳鈞快走幾步將包放在會議桌上，老老實實的拉開椅子坐下。
看著旁邊有工作人員過來拉開包，從里面拿出兩個文件袋，還有幾個U盤。
文件袋打開，里面是一個個手稿，其中的幾張被投影到另一處屏幕上。
U盤則是被插到電腦上，一份份的讀取。
視頻剛被打開，畫面中就出現一名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的士官，手中拿著手稿，正對準屏幕自述。
“我是炮旅箱式炮營炮兵二連王同，以下情況”
視頻不斷的播放。
陳鈞看得瞳孔都驟然緊縮，手指更是在不知不覺間攥緊。
因為黃志豪提供的這個背包，里面的內容太過讓他震撼了，起初接到命令說是炮旅調動太過頻繁。
他還以為，頂多是有人更換晉升的評選標準。
以厚度替代了能力。
卻不成想，他那些想法就是小兒科。
按照王同所說，僅僅是一個連長，在短短幾個月內，就能搞到幾十個。
伙食結余更是沒有什么不能扣的，除了檢查時能吃頓好的，其他時間蘿卜，白菜，土豆，冷凍肉。
瘋狂的程度，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水準。
這還僅僅是一個自述，后面還有幾十個自述的，包括食堂拍攝的圖片，取款的發票。
堆積到一起，讓陳鈞聽得頭暈目眩。
柴巖松，徐赫升兩人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
“猖狂！！”
就在會議室內都充斥著錄制的聲音時，突然間，還沒掛斷的大屏幕上，傳來一聲怒吼。
這個聲音都不用抬頭，陳鈞就能聽得出來，正是李老爺子的腔調。
緊接著，“啪”的一聲脆響，李振華在屏幕中直接起身。
“柴巖松，徐赫升，沈宏偉，秦龍鋒，我想問問你們，各級指揮是干什么吃的？”
老爺子一聲怒吼，會議室的幾人全都起身，沉默不言。
看事不對，陳鈞也急忙跟著起身，他耷拉著腦袋默不作聲。
“你們是一直沒發現問題，還是假裝看不見？”
李振華語氣不善，他目光掃過眾人。
可這時候誰還會接話啊。
整個會議室沉默了許久，李振華才重新坐下，沉聲道:“每一只蟑螂背后，都有至少五十只蟑螂存在，上行下效，我相信這不是一個炮旅的問題。”
“查，給我狠狠的查，出現這種事，那說明從根子上就爛了，你們這些人就是直接責任人，監管不利誰都跑不掉。”
“教育怎么抓的？”
“經費怎么管理的？”
“連隊調研怎么做的？”
“我告訴你們，誰都不要抱著僥幸心理，這次的事，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有什么關系，先前在什么單位，這次我絕對不會手軟。”
“同時我在最后強調一遍，下去之后務必嚴抓，狠抓。”
“記住，立功，提干，入dang官兵的基本利益就是底線！是紅線，誰碰，我讓你們粉身碎骨。”
怒罵聲猶如陣陣滾雷，響徹整個會議室。
老爺子罵完后就直接切斷了視頻會議，其他幾處觀看的人也陸陸續續切斷。
整個會議室一片死寂，只有一聲聲自述的響動，在耳旁不斷的回響。
足足過去好半晌，柴巖松才重新坐下，擺了擺手聲音低沉道:“剛才李老的話，同志們都聽到了吧？”
“老徐，通知金陵軍事法院，通知警衛直接去炮旅配合法院機關拿人。”
“這次給我徹底的查，若是查不清楚，咱們年中大會之前，全都脫下這身軍裝走人。”
“我丟不起這個人。”
“還有，我就不信，這個東西就根除不了它。”
政委到底是政委，說話還是委婉了一些。
可他的話，在這種時候比總指揮親自下令，還要管用啊。
柴巖松說完，冷哼一聲后，起身離開。
其他參會人員也陸陸續續離開，畢竟上面下令了，光去炮旅拿人還不行，各機關要盡快抽調人過去做安撫工作，以及挑選合適的人頂替崗位。
這么大的動靜，要是擱以前，怕是整個單位都被撤編了，但這是合成化剛成型不久，撤編影響太大。
等人再次走得差不多時，徐赫升才微微松了口氣，看著陳鈞還根棍一樣的杵在那沒動。
徐參謀長從桌上抓起煙盒，自己抽出一根后，順手連煙帶盒的丟給了陳鈞。
“去收拾東西吧，還記得我之前給你說的嗎？”
“這次事了了，你出去一段時間，去洪都吧，把你的學歷拿了。”
“作訓監察部這邊我會安排新的人上任，等你回來后，會給你安排新崗位。”
徐赫升揮了揮手，看樣子是無意多說。
可看著陳鈞遲疑半晌沒動，他又皺著眉頭問道:“怎么陳小子？才過去幾天的作訓部，這是不舍了？”
“不，不是的。”
陳鈞聞言，他急忙搖頭，隨后才咬了咬牙開口問道:“首長，我怎么總覺得這次審查，不對勁。”
“哦？”
“哪不對勁？”
徐赫升看著陳鈞那滿臉糾結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笑:“你是想說這次審查似乎沒出力，但功勞又算你的了，是不是這個意思？”
“哈哈。”
徐赫升沒等陳鈞回應，便又笑著搖搖頭:“你小子也不傻嘛，沒錯，這次你確實沒出力，我也沒打算讓你出力。”
“炮旅的事我們早就知道了，也一直都在查證，只是還沒等查出結果，不知道消息怎么就捅到監察科了。”
“剛才李老爺子說得沒錯啊，當你發現一只蟑螂的時候，可能背后已經有五十只蟑螂了。”
“這次的事沒那么簡單，捅到聯合參謀部就更麻煩了，沒法內部解決。”
“可上面要查，要結果，這個節骨眼你讓我安排誰去？誰敢去？誰又能去？”
“只有你去了，才不會受影響，加上有作訓部訓練部之前的事，也沒人覺得不妥。”
“但這次牽連的有些廣，你把這事捅出來，在風平浪靜之前，已經不適合在單位呆了，出去完成你的學歷吧。”
“是！！”
陳鈞回應了一聲。
得知這次真的要離開了，陳鈞內心也有些悵然。
其實他剛擔任這個監察主任時，原本是想要好好弄出一番功績的，沒成想半路出了這么一檔子事。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啊。
陳鈞大步走到會議室門口，人還沒等出去，突然又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干笑著回頭道:“首長，最后一個問題。”
“你屁事怎么那么多？”徐赫升皺了皺眉頭，倒也沒有表現的不耐煩:“說吧，什么問題？”
聽到徐參謀長詢問，陳鈞趕緊就坡下驢，又顛顛跑回來訕笑道:“首長，那下一任監察主任是不是黃旅長？”
這次，徐赫升沒有立即回應，而是沉默良久才摁滅手中的香煙。
隨后嘆了口氣:“你啊，還是太年輕了，少不更事。”
“你認為黃志豪沒有問題？”
“你知道那些轉業的干部，是怎么回事嗎？你知道這些自述是怎么回事嗎？”
“你知道為啥安排人去轉業的人家里調查，沒有結果嗎？”
徐赫升一連三問，直接把陳鈞給問懵了，他才接觸幾天啊，知道個錘子。
“黃志豪本身確實沒有問題，這個人兢兢業業，可錯就錯在，他發現問題之后，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掩蓋，是把那些自述中提到的人員全部安排轉業。”
“他想壓下這個事，他想把整個單位帶到更好，他想證明自己。”
“壓下去的同時拿著這些自述，沒有第一時間匯報，而是放在自己手中。”
“我告訴你陳鈞。”徐赫升說到這里，他猛然間雙目一瞪:“在這種時候，你要堅持自己的dang性，不能站在個人主觀上去思考問題。”
“我早就說過，發現膿包的第一時間，不是拖，而是立刻刮骨治療。”
“以后長點心吧，滾蛋！！”
“是！！”
陳鈞咧了咧嘴，也不敢再討價還價，打開辦公室門之后。
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總部。
他知道暴風雨要來了，在此之前，他必須按照徐參謀長的要求，出去一陣子。
因為接下來是神仙斗法，他就算是有一堆大佬護著，那也不是自身能夠把尾巴翹上天的理由。
只有自身強大，那才是真的強，外來的助力，并非是萬能啊。
只希望這次的事情，能夠快點結束吧。
在這次審查中，陳鈞是切實體會到了機關單位的不易，短時間內，不是他這個吃著軍改紅利爬上來的人，能夠輕易觸碰的。
還是先去搞個學歷再說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