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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滄浪之水

  “以后還想不想提拔了?”

  老實說,王子虛很想回答:不想。

  如果是放在5年前,他會將職級晉升當做人生的主職來面對;如果是3年前,他會認為這是他人生的唯一出路。

  但現在這個時間節點,他只覺得麻煩。

  事業編的職級晉升有一套極其復雜的流程,但每晉級一次,工資都能提高20%左右,而且還有提拔任用為領導職務的機會。

  而想要晉級最硬性的條件,就是要在兩年內拿到過一次考核“優秀”等次。

  至今為止,王子虛還一次“優秀”都沒有拿到過。不是因為他工作不認真。

  實際上,早年間,他的人生底色還是奮斗。他和所有其他人一樣,渴望著晉升。他拼命工作,討好同事,希望在考核中拿到一個“優秀”等次,改變自己的人生面貌。

  在他拼命努力一年后突然發現,想要在考評中拿到“優秀”,原則上需要工作認真、作風優良、思想過硬、本領過強……具體操作上,還需要領導點頭同意。

  其原因是,每年單位分配到的“優秀”名額有限。有人優秀,就肯定得有人不優秀。究竟誰來優秀,需要大家統一思想。

  每年評優之前,領導會挨個兒找同志們談話。實際上就是疏通思想。

  對于那些工作勤奮的,領導會著重做他們的工作,讓他們再等等,讓資歷老的先上;

  對于那些資歷特別老的,領導也會著重做他們工作,反正年紀老了,退休前混個晉升就夠了,把機會讓給年輕人吧。

  評優工作,極其考驗一個單位領導人的政治智慧和行動魄力。單位不可能做到完全唯績效論,也不可能唯資歷、唯學歷、唯才能。一切條件都要綜合考量。特別要考慮到,不能因為一次評優,就寒了同志們的心。

  在他們單位。“優秀”等次是按需分配而不是按勞分配,每個有條件提拔的年輕同志都會拿一次優秀。拿過就不能再拿了,輪流著來。今年你優秀,明年就該他優秀了。不然人心不齊,隊伍就不好帶了,工作便不好開展。

  王子虛剛來單位的時候,前面排著3個年紀大的同事,每個都有不得不提前拿“優秀”的理由。

  領導找王子虛做工作,說你雖然是名牌大學畢業,人也勤奮,工作也認真,但機會還是要讓給老同志,你想想,如果你老了,還有機會往前面躥一躥,是不是也希望別人從后面推一把?將心比心,是不是得相互體諒?

  王子虛深以為然。領導又說,我保證,等這3位同志都拿過優秀了,第一個就輪到你。

  王子虛等了三年,送走了最后一位老同志后,領導也一起走了,又來了一任新領導,就是茍局。茍局對前任領導的承諾概不認賬。

  茍局有自己的一套排序邏輯,按照他的邏輯,王子虛還得再等3年。又等了3年后,單位新進了一批年輕同志。茍局說,還是得從新排。

  王子虛看透了人生的真相,也看透了人類的虛偽面目。他早已志不在此。現在跟他說這些還有什么用?朕的大清都亡了。

  張蒼年卻不知他的內心活動,還以為他穩操勝券,好心提醒道:

  “原則上講,論資歷、論學歷、論工作,把所有一切都論上,今年無論如何都該你拿一次優秀了,但是你也要考慮到今年的特殊情況——今年頒布的新的文件要求,要注重提拔培養年輕同志。我們的評優邏輯可能還會發生變化。”

  王子虛看著他:“8年前我剛來單位的時候,我也年輕,我年輕的時候讓我讓著老同志,現在等我老了,又開始培養年輕同志了。”

  張蒼年嬉皮笑臉地說:“那沒辦法,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我上高一的時候,校長說讓高一來大掃除。等我上了高二,校長說,去年是高一大掃除,今年就讓高二的來吧。”

  說罷,他肅容道:“玩笑歸玩笑。你還是上點心。你不評優,你清高,但在別人眼里,還以為你是能力不行,犯了什么大錯呢。等以后那些年輕同志都上去了,你也學我,抱著個茶杯到處轉悠嗎?”

  王子虛笑道:“學伱也沒什么不好,多輕松,多逍遙啊。”

  張蒼年說:“看著逍遙,等你以后就知道了。被一群小年輕蹦到頭上吆五喝六有多難熬。”

  王子虛被說得有點抑郁了。問道:“今年有幾個人有條件評優啊?”

  張蒼年說:“那要看領導怎么想。不過依我看,今年希望最大其實就兩個,一個是你,一個是小刁。”

  小刁名字叫刁怡雯,跟郭冉冉是同一批進來的。隔王子虛兩個辦公室,平時兩人很少打交道。

  聽到這個名字,王子虛說:“刁怡雯是去年來的吧?憑什么會是她?”

  張蒼年說:“她來單位時間不長,但是一來,她是河西大學畢業,也算是名牌大學;二來,她有過外面的工作經驗,年紀也偏大;三來,現在風向是,評優不光要看能力,還要看學力,要看文章發表情況這種硬指標。而剛好,她發表過文章。”

  王子虛驚訝:“她發表過什么?發表在哪?”

  張蒼年說:“西河文藝。”

  聽到這本雜志,王子虛徹底繃不住了。他道:“我們單位又不是什么研究性學府,以發文章來論優良本來就很扯,何況是發在文藝雜志上。”

  張蒼年攤開手:“那有什么辦法呢?官字兩張口,怎么定標準,還不就是領導一句話?”

  王子虛搖了搖頭,站起來倒水:“我反正是懶得管這種事了。如果領導要給小刁,那就給她吧。”

  張蒼年臉色稍微變了變:“真的嗎?你真是這么想的?”

  “嗯。也沒別的可想。”

  “那你可要再好好想想了。”張蒼年說,“小王,有時候不是你給自己爭什么利益,你不爭,別人只會覺得你沒有能力。你耽誤了今年的評優,明年的提拔你又要錯過,一來二去,你人生就蹉跎了。等到你年紀大了,還坐在這里扎頭搞事,別人只會覺得你很沒面子。”

  王子虛說:“面子是自己給的,又不是別人給的。”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水清水濁,人都可以只憑本心而活,但不能不俯身用這滄浪之水。但王子虛覺得,既然他已經舉目可見長江,就不必囿于這滄浪了。

  讓予別人吧。

  他走出門,張蒼年又跑過來,小聲說:“你跟林峰關系那么好,你跟他打個招呼啊。小刁能在西河文藝發文章,你肯定也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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