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春宴伸出一根雪白手指,如同芭蕾舞者的足尖,輕輕在免提鍵上一點,隨后按照固有的節奏回到鍵盤上,試圖保持自己原有的輸入節奏。
電話里傳出一個堪稱柔美的聲音:
“小春,你真打算辦雜志啊?”
之所以說“堪稱”柔美,因為這聲音的主人并不想刻意追求柔美。她甚至帶有一點規訓的語氣,但呈現出來的效果十分軟糯。就好像把銳度陰影拉到最低去拍夕陽,結果拍出來張黑白的都帶柔光,一點冷硬不起來。
寧春宴滿不在乎,一邊敲鍵盤一邊說:“對啊,怎么了?”
那女聲有點急:“現在紙媒什么行情你不知道啊?還硬著脖子往里扎,你那點錢不夠你三個月糟踐的。”
寧春宴邪魅一笑:“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的主編是誰。”
“你主編是誰?”
“21世紀第一位才女,第24屆新芽一等獎,第35屆新銳作家獎得主,詩意世界的皇后,雨中世界的主宰……”
“夠了夠了,”那女聲的不耐煩像撒嬌,“你想讓我來當你的雜志主編?別鬧了,你知道我不喜歡冒險的。我先問你,你籌備得怎么樣了?”
寧春宴抿嘴輕笑。
這世上不只有沈清風有那么多的頭銜。她這位閨蜜也有。
區別在于,沈清風的那些頭銜大多是營銷團隊幫他包裝的,而這位閨蜜的頭銜,則是媒體們強行給她安上去的。
她自己是完全不在乎這些虛名的。她的文風乖離妄想,汪洋恣肆,但她的性格沉穩謹慎,金錢至上,步步小心,一點沒有電視里吹捧的那種才女風范。
某種意義上,她和她見過的某個“成熟已婚男性”十分相似。或許可說是同一類人。
寧春宴對那些頭銜也并不滿意,尤其不滿意“才女”這個稱呼。你也是才女,我也是才女,搞得好像才女爛大街一樣。
如果讓她出手,她會給這位閨蜜加冕這樣的頭銜:天才、財迷、妖孽級馬甲線、看了就想狠狠捏臉。
寧春宴答她道:“我現在的狀態基本上就是萬事俱備只欠一個伱。”
“我不信。你辦公地點在哪里?”
“東海吧。我瞅了個好地段。”寧春宴伸了個懶腰,柔軟的腰肢盈盈一握,“我打算鼓動我爸把三亞那套房給賣了,在東海買一套,要是虧了,說不定地產還能回本。”
那邊的女聲氣笑了:“還沒有開始辦,就想著虧本的事是吧?”
“還不是跟你學的。”
電話那頭一本正經地認真說:“告訴我小春,你到底是被誰給觸動了,才想要去辦雜志的?”
寧春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我讓你去看小王子的情書,你去看過沒?”
“那種爆火的東西我一般不會馬上看,我會讓它沉淀一段時間。”
“我就知道。”寧春宴說,“你沒有看過,你不懂。”
“這就沒有共同語言了是吧?”那邊略帶譏諷意味地說,“還好閨蜜呢,終究還是因為男人有了隔閡。”
兩人嬉鬧了一陣,寧春宴忽然想到了什么,開口問道:“對了青蘿,我問你一個問題。”
“問。”
“如果你很崇拜很向往的一位偶像,有一天你突然發現,他有可能是一位已婚男性,但是又不是很確定,你會怎么辦?”
“呵,叫你追星,塌房了吧?”那邊傳來不屑的幸災樂禍聲,“你說的是誰?”
“這不是王子虛嗎?”
背后,傳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的聲音。王子虛感到背后一涼,僵硬地回頭。
一個熟悉的面孔出現在眼前。謝聰,他記得這個名字。這是他的高中同學。當年和他交情不深,但時隔多年還能叫上名字,說明兩人的緣分也不淺。
王子虛很多年沒有碰到過故人了。他不愛上街走動,也從不到處應酬,再加之那些故舊大多遠走他鄉,沒有機會碰上。多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碰到高中同學。
曾經有段時間他非常想重逢故友,但隨著他越混越栽,他也越來越封閉。他擔心聽到過去同學的消息,尤其是那個人的消息,也不愿讓他們得知自己的境遇。
這種小小的自矜是他給自己留下的最后的體面,更何況,他今天沒洗頭。
然而命運總是在人沒洗頭的時候開玩笑,就是在此時,他和自己的過去不期地撞了個滿懷。
“還真是王子虛,”謝聰上下打量他,“胖了。”
王子虛硬著頭皮道:“好久不見。”
謝聰一行好幾個人,男女都有,人群中又有人喊起來:“這不是林峰嗎?”
林峰望過去,卻發現是文協的人。
到了這場面,兩人就不得不站起身來廝見了。王子虛還是低估了小地方熟人網絡的密集性。在西河,你見到的平均每三個人,就可能有一個人是你的熟人。
謝聰是回來參加同學婚禮的。他如今在東海從事廣告業,手里有些資源,就在熟人牽線之下,攢了個局,出來吃吃聊聊。
王子虛和林峰都被新來的一桌給認領了,對方又盛情邀請,這下就不好意思不拼桌了。對方讓林峰和王子虛坐了上方,謝聰緊挨著王子虛。
坐下后,對方第一句話就讓他頭皮發麻:
“我前段時間剛聽說,西河有個叫王子虛的,跟林峰林總搞什么文學接龍,結果喝倒了一桌子人,不會就是你吧,啊,老同學?”
迎著謝聰的目光,王子虛只得點了點頭。謝聰興奮得大力拍他肩膀:“那你現在怎么樣?成了林總的心腹愛將了?”
林峰連忙擺手:“什么心腹愛將?這是我兄弟,子虛兄弟。”
“哦。”謝聰不咸不淡地應了聲,“前幾年聽說老王成事業編了,我們同學群里傳沸沸揚揚的,我沒怎么過問,現在還是事業編嗎?”
王子虛心里頭“咯噔”一聲:“什么時候傳得沸沸揚揚過?我怎么沒看到?”
謝聰笑了笑:“都我們那個圈子私下因為別的事兒拉的一個小群,你應該不在里邊兒。”
王子虛低頭喝茶:“我現在還是事業編。”
謝聰說:“那你現在跟陳青蘿還在聯系嗎?”
聽到“陳青蘿”這個名字,王子虛腦袋炸了,“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