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嘶——哈嘶——哈嘶——”
迷途信者感覺自己的肺葉像一臺風箱,吸氣就是抽風,呼氣就是鼓風,在這一吸一呼之間,每一次都帶著聲帶發出嘶鳴音,十分慘烈。
他牙齦發酸,腳掌發疼,肋骨間如同被人捅了一刀。此時是上午7點,他踉蹌著奔跑在城郊的孤單公路上,前方天際線盡頭是渺小的城市建成區,在早晨朦朧的薄霧中漂浮。
“嘶——哈——”
信者半蹲下來,雙手撐著膝蓋,低頭看著地面懷疑人生。水泥路面上有一條狹長的龜裂,從他的屁股后方穿過他的胯下,一直延伸到前方。
櫻醬邁動著雙腿,從后面跑過來,道:“怎么,不行了啊?”
他在說話的時候,步伐也沒停,一路小跑。信者擺了擺手,滴下兩滴口水,說:
“太累了,歇一會兒。”
櫻醬嗤笑道:“跑5公里都要歇,歇的時間都要趕上跑的時間了。”
信者喘著粗氣道:“那是、你,你經常、鍛煉,肯定、沒事啊,我八百年、沒跑過、步了,現在、感覺、十分、難受……”
櫻醬說:“我主要是練力量的啊,其實我這個體重跑步很吃虧的。你看小八都在跑,噴火機械霸王龍都在跑,你怎么能歇?”
信者氣喘吁吁地說:“人家、不是、霸王龍,人家、是、哥斯拉!”
銅頭鐵臂的櫻醬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像小雞一樣提起來:“不能歇,歇了就再也跑不起來了。來,一起跑,一二一,一二一……”
“別拽了,真不行了!”
盡管提著一個人,承受了他的大部分重量,櫻醬表情游刃有余:
“我覺得小王子老師的安排真的特別合理,昨天聽課聽得頭昏腦漲,早晨跑步的過程中,那些知識全都消化了,我都不敢相信,這20天過后,我會變得有多強。”
迷途信者說:“這20天過后,我可能要死了。”
詩人穿著一件露肚臍的白色運動短T,粉色的頭發被束成了高馬尾,下半身穿著一條瑜伽褲。在這一群人中,她的裝備是最符合情景的。程醒慢跑著從后面慢慢跟上來,和她并肩而行。
“昨天,”程醒打破沉默,開口道,“聽了小王子老師的課,你有沒有什么感想?”
詩人沒有回答,好半天才調勻呼吸,道:“很新鮮。都是以前沒聽過的理論。”
程醒點頭:“我學過創意寫作,他講的那些理論都很新穎,完全沒聽過,感覺像是野路子出來的。”
“作家大多數都是野生動物。”
程醒問道:“你不好奇他的身份背景嗎?”
“我對他是哪里出來的不感興趣,對他本身十分感興趣。”
程醒說:“但是他的出身,本身就是構成他的一部分呀。而且你看到沒有,我們都默認他是搞文學出身的,這其實就很有意思。”
詩人說:“搞文學的做這一行確實有點優勢,我自己就證明了這一點,沒什么好稀奇的。”
程醒說:“但是我從某個可靠的消息來源上得知,他以前從來沒發表過作品,而且即使我把他的作品發到網上,他也沒有急著出來認領,好像根本不在乎。這是我對他的身份產生猜測的原因。”
詩人問:“那你猜測出來什么了嗎?”
程醒說:“我懷疑,他是一個像曹雪芹或者普魯斯特那樣的人物。”
“伱指哪方面?”
“他可能是出身于上流階層,身邊的交際圈都是上流階層,他不方便拋頭露臉,所以從來不發表作品。”
“抱歉,我不懂上流階層,為什么上流階層就不能發表作品了?”
程醒說:“槍打出頭鳥。有些圈子就是這樣的,不能冒尖。”
詩人輕蹙娥眉:“那說不通他為什么會來寫文曖腳本。”
程醒說:“要么是像曹雪芹那樣家道中落,要么是像普魯斯特那樣幡然醒悟。”
詩人伸出一根潔白手指將鬢角一縷頭發挽到耳后,輕聲說:“我不知道。無法判斷。”
“很神秘。”
“嗯。神秘。”
曹雪芹也很神秘。僅憑半本書,他就聲震世間。一直到現在,世界上還流傳著各個版本的紅樓夢。但卻沒人能說清楚曹雪芹的身世到底如何,有的只是各種猜測。
普魯斯特死后,他能夠風光大葬,《追憶似水年華》如同天使的翅膀一般護送著他的棺槨。而相對的,曹雪芹只能在寒病凄楚中死去。《紅樓夢》地位越是超然,越映襯得作者的悲涼。
這更加堅定了程醒的信念。不管小王子身世如何,他一定要協助他,讓這種文字流傳下去,并且獲得于成就相稱的收益。
作家不應該生來貧苦。
王子虛站在公寓門口,腳本師們已經跑得看不見蹤影了。一輛奧迪停在門口,葉瀾從車上下來,后備箱緩緩升起。
“你居然來得這么早。”王子虛抬手看了眼手表。
“我早上六點多就醒了。我睡眠質量一直很高。”葉瀾下車后,徑直鉆進了后備箱,聲音也變得朦朧起來。
等她從后備箱里出來,手里提著大包小包的塑料袋,里面裝著拖鞋、漱口杯、數據線、蚊香液之類的雜物。
王子虛上前接過袋子:“我來提。”
“給你。”
兩人走進公寓,王子虛說:“我以為會是別人給送過來。”
葉瀾說:“這個地方是保密的,這不都是你的要求嗎?左子良又不會做這種事,只有我來當跑腿的咯。”
葉瀾早上不僅是素顏,穿衣風格還發生了一點變化,身上簡簡單單套了身輕紗的半透明淺黃色連衣裙,里面是一件白色吊帶,腳上穿著涼鞋,看上去十分居家,就好像是上午一醒就跑過來了。
葉瀾抬起腿,放在他眼前晃一秒,說:“怎么,發現我今天沒穿絲襪啦?很奇怪嗎?”
王子虛不想大早上的就開始聊絲襪的話題:“沒發現,我沒注意。”
“現在天越來越熱了,穿絲襪吧,悶得難受,不穿吧,又顯得不正式。唉你是不知道當女人多累。我這也就上午解放一下天性,等到了上班的時候,還得回去穿上。”
王子虛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大包小包,又看了一眼她兩手空空,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點頭道:“你說得對,但是你沒必要穿絲襪,不穿也可以其實。”
“我自己喜歡穿,我就穿我就穿。”
兩人把雜物收拾好,葉瀾在沙發上一屁股坐下,伸手對王子虛招了招:“過來。”
“干嘛?”
“你過來,在這兒坐著。”葉瀾伸手在沙發上拍了拍,“就我給你看個東西。”
王子虛莫名其妙地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隔了比較遠的距離。
葉瀾說:“昨天晚上,有個語療員跟我們運營發癲,鬧得我都知道了,我把聊天記錄給你看一下。”
王子虛接過她的手機,看到聊天框里,黃達傳過來了許多張聊天記錄截圖。
仇澤:不是說腳本是我們的福利嗎?我不要福利,給我酬勤提一個檔次行不行?
黃達:這個不能提。全勤和其他福利無關。
仇澤:但是你腳本根本沒用啊,我都不用的,天天發天天發,你們有這個錢不如把錢發給我,我全勤多提一個檔,還能多接幾個單。
黃達:這個真不行……這不符合章程。
仇澤:
黃達:你這是在威脅嗎?
仇澤:呵呵,我反正沒那個意思,你愛怎么想是你的事。
看完聊天記錄后,王子虛把手機還給葉瀾。
“這個仇澤,業績怎么樣?”
“nobody,業績根本排不上號。”葉瀾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我就是覺得挺有意思,給你看看。”
王子虛發現了她眼神中一抹狡黠。她肯定不止是覺得“有意思”才給自己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