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璇拉了拉王子虛身旁女生的衣袖:“姐,你怎么在這?你跟他們認識?”
洛麗塔女生緩慢地將手牌正面朝下蓋在桌上,雙手放在膝蓋上:“不認識,摜蛋呢,碰巧湊在一起玩的牌搭子。”
陸清璇看了王子虛一眼:“我還以為你們認識呢!”
洛麗塔女生抬頭看她:“你認識?”
趙沛霖這時才反應過來,瞪眼道:“陸清璇,你還有個姐?”
陸清璇說:“嗯,這是我表姐。”
趙沛霖趕緊挪位子:“來,坐,這是何等的緣分啊?我剛才真的隨便給王子虛拉了個搭檔,沒想到竟是你表姐,宇宙盡頭真小啊。”
陸清璇隔著桌子跟王子虛面對面坐下,一臉認真地盯著他。
王子虛被盯得有點發毛,轉頭說:“陸姑娘會摜蛋嗎?要不我讓個位子,讓你和你表姐一起玩,我正好不是特別擅長,我可以在一旁觀戰。”
沒想到身旁的姑娘異常堅定地拒絕了:“這怎么行?都賽點局了,好不容易培養出一點默契,這個時候換手,不是要被對家翻盤嗎?”
王子虛說:“我跟你的默契未見得比令妹要高。”
身旁姑娘低沉一笑:“自信點,你菜雖然菜了點,至少在這局游戲上,你逐漸開始有大局意識了,你要相信自己啊。”
王子虛感覺她話里有話,稍微想了想,便心領神會,當機立斷把對面給炸了,接著過了一張牌給她,身旁姑娘見機走出去好幾張牌。
趙沛霖急了:“哎哎哎哎!現在不是戰略階段哈!你們討論的內容犯規了!”
洛麗塔女孩說:“這怎么是犯規呢?我認為這是一種默契。”
陸清璇幽幽地說:“不愧是夢夢姐,這么快就跟陌生人培養好了默契,我連微信號都要不來呢。”
這個話題聊下去會很被動,王子虛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趙沛霖,趙沛霖很知趣地幫他打起了掩護:“陸清璇你表姐是做什么的?我們剛才聊了會兒,她好像對翡仕文學獎這塊很懂啊。”
陸清璇表情看上去略無語:“她當然很懂啊,你們不知道她是誰嗎?”
趙沛霖一愣,拱手問道:“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洛麗塔女生捂嘴笑了:“我乃中文系老油子一枚,姓名不足掛齒。”
趙沛霖搖頭:“不不不,以你對翡仕的了解程度,來歷絕對不簡單。我和我這師弟,這次都想挑戰一下翡仕,還想找你取取經呢。”
洛麗塔女生淺笑:“你們這次想拿獎是不成啦!如果實力到位,混個提名還是有機會的。不過這次提了名,下次評獎有debuff。”
趙沛霖和王子虛聽完都是一愣,兩人都是表面隨和心中隱隱驕傲的人,對她斷言拿不到首獎感到不服氣。
趙沛霖說:“你還沒有看過我們倆的作品,怎么確定我們拿不到獎呢?”
洛麗塔女生竊笑:“不是說你們水平不夠,這次有個很厲害的家伙已經霸占了首獎位置,你們不可能超過他的啦!我這次過來就是想跟他碰面。”
“誰?”
“石漱秋,認識嗎?”
趙沛霖和王子虛面面相覷。
“這不是認識不認識的問題,來這兒之前我們還在聊他呢。”
陸清璇挽過鬢角:“我剛剛才甩開他,一直纏著我聊天。”
女生說:“好啊,主意打到我表妹身上來了。”
徐蓉蓉一拍桌子:“看吧,我之前就說這次翡仕他勢在必得,這個小學弟的才華非同小可。”
趙沛霖挺起胸膛,傲然道:“究竟誰勢在必得,得掏出作品看看才知道。”
女生低下頭,劉海將眼睛擋住:“我的專業眼光告訴我,不用看。這一次的翡仕,你們注定拿不了首獎。”
趙沛霖問道:“你是翡仕的工作人員?”
聽到這里陸清璇終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低聲說:
“我表姐有個筆名,叫做蕭夢吟。”
三人齊齊轉頭看她。
蕭夢吟撇了撇嘴:“這么早說干嘛?我還想多玩會兒呢。”
她一伸手,將手里的牌放在桌上,一套順子。
“我跑了。你快點吧,還有炸吧?”
王子虛默默丟了個炸,接著將最后一張牌放在桌上。
摜蛋規則需要在賽點局同隊的隊友分列一二名,否則不能算贏。蕭夢吟站起來,揚起臉宣布:“我贏了。不對,我們贏了。”
趙沛霖頹然地放下牌,若有所失,感覺不止輸了一局。
蕭夢吟偏頭看自己的表妹:“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我準備去找石漱秋玩,你一起嗎?”
陸清璇搖頭。
“蕭夢吟。”王子虛忽然說。
“怎么了?”
“我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注定。就好像摜蛋一樣,不是牌好就一定能先走。”
蕭夢吟聳了聳肩:“可能是的吧,但是我要先走了。我該去見小學弟了。”
“還有一件事。”
蕭夢吟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王子虛說:“你認為,你的絕望,真的比小王子的絕望要更加宏大嗎?”
蕭夢吟瞪起眼睛,顯得有幾分吃驚:王子虛這個問題,是先前出版社那篇宣傳文章的命題,也是王子虛第一次聽到她名字的契機。
“你看過那篇報道嗎?我不喜歡那篇報道,我覺得,我不應該被和小王子放在一起比較。”
說完,她又說:“對此我只能說這些,如果以后有緣再見了,再多談談吧。”
黑裙的女生走到陽光下,撐起了洋傘,身影在日光下拉長,影子像一只奇形怪狀的蝴蝶。她漫步走了許久,遇到了樹一樣站著的石漱秋。
那男生雙手插兜,看著她只是笑,很溫暖溫柔地笑。
何等的陽光開朗大男孩。
“夢夢姐,好久不見。”
蕭夢吟伸出手,在他額頭上比了比,又在自己頭上比了比,驚呼道:“你長高好多!”
石漱秋雙手插兜:“不長高點怎么追你?”
蕭夢吟撇了撇嘴:“拉倒,你不追我表妹了?”
“也追也追。”
“你就這樣追女生?誰被你這渣男追到誰就腦子有包。”
石漱秋笑了:“那腦子有包的女生還挺多。”
蕭夢吟嚴肅臉說:“翡仕的征文快截止了,你作品發表平臺找好沒?”
石漱秋說:“想發《獲得》,《獲得》覺得篇幅太長。”
蕭夢吟罵道:“你腦子秀逗了?《獲得》是什么級別的雜志?你要是能在上面發十萬字以上,那都不用去爭翡仕文學獎了。”
石漱秋說:“所以我打算發《新風》。我爸跟那邊主編關系挺好的,人家已經同意了。”
蕭夢吟點頭:“《新風》也不錯。”
石漱秋得意道:“在《新風》上面發個二十萬字,是不是也足夠奠定文壇地位了?”
蕭夢吟嗤笑:“別想太多。”
說完,她又說:“你的稿子有沒有給令尊看過?他有沒有說什么?”
石漱秋說:“他忙,沒看,我也不想給他看。我給他看什么都是好好好,說不出個什么有用意見。我給翁叔叔、劉叔叔看過。”
他沒有說具體姓名,蕭夢吟眼睛卻明亮了幾分。她知道他說的都是文壇上赫赫有名的人。
“他們怎么說?”
“他們評價道:完美。”
蕭夢吟看他笑容得意,壓了壓他的期待值:
“不要覺得這就拿下了。你不知道競爭有多激烈。我在南大走了一圈,十個人里面至少八個都想去爭一爭這個獎。”
石漱秋不屑地笑了起來:“都是文學系的同學們吧?放心啦,目前的中文系,我放眼望去,遺憾的是并沒有看到水平實力超過我的存在。”
蕭夢吟感覺他說話的反派意味太濃了,不過知道他自信得有道理,何況他的自信也挺討人喜歡:“有功夫再打磨打磨。”
石漱秋說:“已經完美的作品,該如何打磨?”
蕭夢吟轉頭朝相反方向走去。石漱秋跟了上來。
“夢夢姐,你去哪兒?”
“走了啊,”蕭夢吟說,“我是來看你的,看完就該走了。”
石漱秋說:“好不容易見一面,不坐下來喝杯茶,聊聊天嗎?”
蕭夢吟說:“我一次只做一件事。不喜歡拖泥帶水。想跟我喝茶,下次早些約我。”
蕭夢吟走后,席間的氣氛莫名變得有些悲涼。
這悲涼百分之八十都是被徐蓉蓉給烘托起來的。因為這個女人覺得他們應當感到悲涼。畢竟兩個人都雄心勃勃地想要沖擊翡仕文學獎,結果被上一屆的首獎如此斬釘截鐵地決定了命運,兩人不應該不悲涼。
王子虛其實覺得還好。他主要實在沒想到自己曾當做諾獎勁敵的對手竟然是個穿黑色蕾絲的蘿娘。
至于翡仕文學獎,蕭夢吟的三兩句話還不至于打消他的自信心,至少在他看來,他的作品比上一屆的得獎作品要好。
但是這個世界上最歪打正著的事就是沒情商的人硬裝溫柔。趙沛霖本來也還好,被徐蓉蓉寬慰過后,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叫了兩瓶啤酒,眼眶開始發紅,對他們說,我們出去走走。
于是大家走到外面陽光充沛的地方,趙沛霖開始說起他曾經有個女朋友。
“我真傻,真的,”趙沛霖臉紅紅的,“你熾熱的堅守對于她來說,不過是缺乏性吸引力的一種表現,你傻傻地指望自己每天不辭勞苦的噓寒問暖能夠讓她有安全感,實際上卻是杯水車薪,冰涼的夜里自然有溫暖的懷抱給她靠。女人最會給自己的移情別戀找理由,你卻拼命說服自己堅守,活該輸得一塌糊涂。”
徐蓉蓉在一旁急了:“什么叫女人最會給自己移情別戀找理由?劈腿的男人還少嗎?世界上是包二奶的多還是包二爺的多?你碰到壞女人怎么能夠以偏概全污蔑全體女性呢?”
趙沛霖說:“那要怪只能怪全體女性不給力咯!我怎么就只遇到過劈腿的女性沒有遇到堅貞的女性?”
徐蓉蓉說:“你談過幾次戀愛啊?”
“一次。”
徐蓉蓉說:“那不是怪你自己識人不明?誰讓你喜歡找渣女的?我也是女的我怎么沒劈腿?”
趙沛霖嗤笑喝了口啤酒:“我就沒把你當女的。”
徐蓉蓉急了,用力掐他胳膊:“你說誰不像女的?你再說一遍?!”
兩人聊得激動,王子虛和陸清璇雙雙落到了后面。陸清璇拽了拽王子虛的衣袖,小聲說:
“你有沒有覺得他們兩個有點那個?”
王子虛說:“是有點那個。”
“那我們豈不是很像兩個電燈泡?”
“有點。”
“那我們走吧?”
“好。”
兩人偷偷開溜了。
于是情形急轉而上,莫名變成了王子虛和陸清璇單獨散步。
剛成年的女生腰肢柔軟皮膚細膩,步態如同弱柳扶風,王子虛走在一旁感覺自己像頭鵝,橫豎不習慣,想再找個借口開溜。
但是陸清璇率先說話了,聲音微小:“我表姐是個特別自信的人,或者說自信過頭了,有時候有點自負,你不用太迷信她的判斷。她不一定永遠是對的。”
王子虛一時間不知道她在說哪個話題,“哦”了一聲。
陸清璇轉頭看他:“你打算去參加翡仕文學獎?”
王子虛又“哦”了一聲,他知道在說哪個話題了。然后他說是啊,我五十萬字的稿子都寫好了。
陸清璇問:“你讀過很多書?”
王子虛說:“對比大多數人來說,算比較多。”
陸清璇皺起眉,重復了一遍他的話:“‘對比大多數人來說算比較多’,你知道嗎,你和我表姐也像是一類人,說話都很自負。”
王子虛說:“啊?”
王子虛發現自己經常面臨這種情況:他認為自己是某種性格,但旁觀者往往認為他是相反的性格。
比如他認為自己謙虛謹慎,但聽的人會說你真自大;以前他在單位認為自己勤勉踏實,但領導認為他包藏禍心。
到了后來,他覺得自己癡情專一,好幾個女的說你簡直是個花心大蘿卜。
王子虛他看書的理念有無窮級數的特點:既有發散性又有收斂性。發散性是無窮地發散式讀書,只要看到某本書的名字就會去讀;收斂則是始終將閱讀面維持在“具有人文內涵的書籍大類之中”,像“職場上人際交往的48個小陰招”“掌控你老板的28個好辦法”等等一眼而知是垃圾的書籍,他就不會去讀。
但即使這樣,他讀過的書也塞滿了他家的房子和電紙書平板,賣過幾次廢品依然無法解決問題。所以他看書比大多數人多是個不帶感情色彩的事實。但站在陸清璇的角度,她只覺得他自負。
王子虛說:“那我換個方式說吧,我不知道誰讀的書比我多。”
陸清璇撇嘴:“你沒有見過中文系那些教授和學長們,他們讀書都是論書架的,掃蕩式讀書。”
王子虛說:“那應該也是我讀得多。當然,讀書多沒什么值得驕傲的。我只是說這個客觀事實。”
這句話在旁人耳朵里聽來同樣自大,但陸清璇沒有繼續糾結這個問題。
“有個人跟我說,真正的天才都不怎么讀書。讀別人的書只會禁錮自己的思想。你覺得對嗎?”
王子虛說:“根據我的經驗,大多數人的思想本身都很貧瘠,并不需要特意去禁錮。讀書可以接觸新的思想,能夠讓思維更加廣闊而不是相反。至于天才需不需要讀書,我也不知道,畢竟我不是天才。”
陸清璇說:“怎么突然變謙虛了?”
王子虛說:“我一直很謙虛。我確實不是天才。所以才不停地讀書。”
陸清璇饒有趣味地揚起臉看他:“難道不應該是反過來嗎?”
王子虛苦笑:“對于我來說就是這樣。我以前投稿總是不過,我不知道是因為我寫得不好,還是因為我不懂文壇的規矩,還是沒有關系后門。
“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失敗且不知道失敗的原因,這樣就需要不斷試錯,一直試到正確為止,在那之前,會浪費很多時間,碰無數次壁。
“而那時候我唯一知道的是,只要我寫得足夠好,其他問題都不是問題。而提升寫作的方法就是多讀多寫,所以我的目標就是:讀得比所有人都多,同時寫得比所有人都多。”
陸清璇聽完,若有所思,說:“你果然不是天才。實際上,我最近在猶豫是應該復習專業知識還是提升閱讀面。所以想找一個閱讀量很大的人取取經。你覺得,你讀書對自己寫作的提升用處大嗎?”
王子虛看向前方:“我不知道。我感覺自己像個籃子,那些書是水,我讀完它們后,水穿過籃子,流走了。”
陸清璇揚起眉:“什么也沒有留下?”
“不,”王子虛說,“只留下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干凈。灰塵被沖走了。”
陸清璇默然。
王子虛說:“讀書的好處,從我的感受來說,大概只有這個。”
兩人很是沉默了一會兒,不遠處響起了掌聲。
“經常在世界上最頂級的活水中徜徉,不斷蕩滌自己的內心,這怎么能說是毫無作用呢?”
兩人轉頭望去,樹蔭下,白色的百褶短裙如同蓮花,裙下潔白長腿如玉藕。少女站在那里,眉眼如畫,生動的臉上卻滿是揶揄神色。
“不過不善社交的王子虛,你挺厲害的,怎么每次見到你,身旁都有不同的漂亮妹子呢?”
王子虛看到她就笑了,快步走上去,揮手:“寧春宴,好久不見。”
“呵呵,是挺久。”
等王子虛走近了,寧春宴悄悄沖他翻了個白眼,小聲說:“我雜志社已經裝修得差不多了,待會兒跟我過去看看,順便面試。”
王子虛指著自己:“我還用面試?”
“本來不用的,現在用了。”寧春宴打量了一眼陸清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