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上一章
下一章

第112章 尼各馬可倫理學(9820)

  王子虛敲響房門,沒過片刻,甚至可以說幾乎是同一瞬間,門就被打開了。

  門內卻不是鐘教授——王子虛不認識鐘教授,也不知其長相,但他確定眼前的人不是鐘教授——那是個頭發很短,臉上架著一副眼鏡,年齡看上去二十歲多一點的男生。

  男生開口就迫不及待地問:“你就是王子虛?”

  “是我。”

  “進來。”

  他二話不說拉著王子虛進屋,迅速地將門在他身后關上。

  這是王子虛第一次進入廣場酒店的客房。該說不愧是是“準五星級酒店”,室內陳設十分氣派。

  正對著門的水族箱發散著瑩瑩光芒,內里紅色和黃色不知名小魚仿佛在空氣中游動,窗簾敞開,窗戶外視野開闊,正好能看到廣場對面的府辦大樓,在一張選材考究的黃梨木椅上,鐘教授坐于其上,腿上攤開放著一本書。

  他的皮膚泛著古銅色,臉上溝壑縱橫,身體紋絲不動,宛如一尊雕像。

  男生防患于未然地轉頭,沖他豎起一根手指,做出“噤聲”手勢:“鐘教授現在正在閱讀,你先不要跟他說話,稍微等一等。”

  王子虛看了一眼鐘教授,他視線放在自己腿上攤開的書上,神情專注而認真。好像壓根沒注意到室內多了一個人似的。這種專注力讓他顯得異常嚴肅。

  王子虛很佩服這種專注力很強的人。因為他自己就是這種人。

  男生向他自我介紹:“我叫趙沛霖,南大研究生。你的師兄。”

  “師兄?”

  “哎,師弟你好。”

  王子虛有些納悶。

  他的年紀肉眼可見比自己小,何況他是南大的研究生,自己北理本科畢業,無論如何,他都論不上是師兄。

  但他也不像是隨便占便宜。他語氣很自信,自信到簡直篤定王子虛將來要考上南大的研究生。

  他越自信,王子虛就越迷茫。

  之前寧春宴在電話里說過,為了讓他的稿件成為南大特邀稿件,她使用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方法。具體是什么方法,她沒有明說。

  但她告訴王子虛:見了鐘俊民的面,不要亂說話,多聽少說,不管他說什么,一口氣答應下來即可,無論如何不要驚訝。

  所以王子虛略過了這一節,自我介紹道:“我是王子虛,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趙沛霖朝他伸出手:“你好你好,你的我也拜讀了,我承認比我的要好上那么一點。”

  “過獎。”

  “我的文學主陣地是《新月》,如果伱以后想要寫詩、學詩,都可以來找我討論,當然,這需要你考上南大之后。”

  王子虛肅然起敬。

  《新月》是國內一流文學月刊,能夠登上《新月》,可見這位也非同小可。于是他也伸出手和他握了握,然后問道:“鐘教授每次讀書時都這樣嗎?”

  趙沛霖笑了笑:“是的。每次都這樣。別誤會,鐘教授不是怠慢你,而是他每天都要保證一定時間的絕對專注狀態,而他一旦進入這個狀態,你就最好別打擾他,不然后果自負。”

  王子虛點頭:“我知道。心流狀態一旦進入,強行中斷會十分不舒服。”

  趙沛霖臉上露出了欣賞的表情:“你居然還知道心流?”

  “嗯。一種極高專注力的精神狀態,也被稱為最佳體驗。是幸福心理學的一個研究成果。”

  趙沛霖臉上露出看到《新華字典》上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知識點的表情:“不錯。我認可你了。”

  “……謝謝。”

  王子虛不太需要這種程度的認可,但是被認可的感覺不壞。他環顧四周一圈,小聲道:

  “我們這樣聊天,不會影響到鐘教授嗎?要不我出去等?”

  “不用,你低估鐘教授的心流狀態了,他進入這個狀態后,只要不是直接對他說話,在他身邊發生的一切都無法擾動他,哪怕在他身旁做早操他都不會被影響。”

  王子虛露出了欽佩之色:“了不起。”

  “是啊,不過,說起做早操……”

  趙沛霖一邊說,一邊在王子虛震驚的目光中,趴到了地上,開始做起了俯臥撐。

  這個人做了15個標準俯臥撐后,站起來,當著王子虛的臉拍拍手,表情輕松,倒好像是王子虛大驚小怪了:

  “鐘教授常說,對于自己的訓練和雕刻應該是每時每刻的任務。如果肉體不夠堅韌,則無法承受過于高邁超逸的精神。”

  王子虛回過神,同意了他的看法:“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

  “對,身為咱們南大人,必定要這般。怎么樣?你能做多少個?”

  “一口氣嗎?大概55個吧。”

  趙沛霖露出驚訝的眼神:“你確定?我說的是那種標準的俯臥撐,不是那種蜻蜓點水式的。你能一口氣做55個?”

  “可以。”

  王建國同志沒有留給他什么傳家之寶或者祖宗家訓,他給他為數不多的好習慣就是堅持鍛煉身體。王子虛唯獨在身體上比較有自信。

  趙沛霖一臉不相信的表情道:“那你做給我看看,要標準的那種,腰不能塌,雙臂要收緊,腳尖要掂起來,身軀要呈一條直線。我幫你數著,不標準不算數。”

  王子虛看了一眼地面,確認地上沒有煙灰、腳印、狗屎之后,稍稍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行。”

  他趴下去,駕輕就熟地做起來,頭20個非常輕松,趙沛霖大聲幫他數著;做到30個稍微有些難度,做到第40個的時候速度終于慢下來,但最終還是將55個俯臥撐一個不漏地做下來了。

  他站起身,有些力竭,雙臂微感沉重,拍了拍手道:“如何?”

  “可以。”

  趙沛霖沉吟片刻,才開口道:“現在,我開始有點欣賞你了。”

  “……謝謝。”

  王子虛也不需要這種程度的欣賞,但是被欣賞的感覺不壞。

  “你對每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都會突然要求做俯臥撐嗎?做完了才會認可之?”他問道。

  “那倒不是。認可是多維的,不一定非要局限在俯臥撐上,”趙沛霖解釋道,“放輕松,我也不是想刁難你,主要吧,這回文會,本來應該是我來露臉的。”

  后半句話他說得頗有怨念,接著又說:

  “我肯定能拿名次,說不定碰到一個兩個文學少女,一段美好的愛情就開始了,結果你半路殺出來,把我的稿子給頂掉了,我的幸福沒了。”

  “不好意思。”

  “沒事。正如我之前所說,我讀過你的,你寫的確實比我的要好那么一點。”

  王子虛知道自己頂掉了某人的稿子,現在他才知道自己頂掉的是誰的稿子。趙沛霖的臉在他眼中一瞬間變得可愛起來。

  王子虛說:“稿子如何姑且不談,戀愛這種事情,即使不在比賽上拿名次,也可以直接談的。”

  “可是那感覺是不一樣啊,當女生對你有了崇拜之情,戀愛就好談多了。比如我在南大,就老也找不到對象,大家都是南大的,身上沒光環啊。”

  雖然他長吁短嘆,但這話說得頗有南大人特有的驕傲。他說的也確實是實情。南大的跑到西河來,就是降維打擊,絕對會被高看一眼。

  不過王子虛覺得,戀愛應該沒他想的這么復雜。如果他在南大找不到對象,不應該把責任推到光環的問題上。

  正在此時,鐘教授終于說話了:“你別聽他的,祥林嫂一樣,他的稿子選上去,還不一定能拿名次呢。”

  “王子虛?”

  “是的。”

  王子虛被他審視的目光看得有些忐忑,鐘俊民用不客氣的口吻,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我會同意讓你一個毫無南大教育經歷的人,以南大特邀作者的身份來參加這場文會?”

  來了,王子虛心中對自己說。

  手臂上的肌肉還在微微發疼,剛才的55個俯臥撐在提醒他,這也是一場考驗。鐘教授在這個問題上應該等了他很久。他的回答將決定某些問題的處理方式。

  “師兄”的認可容易獲得,教授的認可恐怕沒那么簡單。

  斟酌了一會兒,王子虛說:“我想過這個問題,也想過各種理由,但是無法說服我自己。”

  鐘教授在位子上坐了下來:“我這幾天也想過好幾次這個問題,也無法說服我自己。”

  他的回答讓王子虛的心往下一沉,緊接著鐘教授又說:

  “一方面,她們說,你對南大一直心有憧憬,一直嘗試考南大的研究生。沖著這方面,我可以說服自己網開一面。另一方面嘛……”

  他用復述的口吻念道:“‘一切藝術、一切希求,以及一切行動與探索,都可以看做是以某種善為目標。因此,可以從事物追求的目標出發,來正確地界定善。’”

  王子虛安靜地聽他說完,低聲說:“亞里士多德。”

  鐘教授眼前一亮:“你讀過?”

  “嗯。《尼各馬可倫理學》。”

  “不錯。你怎么看這句話?”

  “有一種古典的美,”王子虛說,“中國古代的先哲也有類似的話。”

  “哪一句?”

  “‘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同樣講的是從原初出發點的‘善'來進行價值判斷,不過孟子更多是從統治者的角度出發來進行論述的。”

  鐘教授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北理。”王子虛如實回答。

  鐘教授問:“北理?你讀的文科還是理科?”

  “工科。”

  鐘俊民想了想,道:“你讀工科還讀這么多書,進行了這么多思考。我現在相信,你真的是一個心懷南大夢想的人了。”

  王子虛選擇沉默不語。

  盡管過程十分曲折,也比較復雜,但至少鐘教授的結論是對的。

  鐘教授道:“我愿意促成這件事,因為我認為這是對美的追求,而美即是善。為了你這件事,很多人都違背了規則,包括我。我希望在將來,面臨善惡抉擇時,你能保持清明,不要忘掉今日別人為你做的一切。”

  王子虛重重點頭。

  “聽說,你在這兒的一個小單位上班?”鐘教授又問。

  “嗯。”

  “待會兒參加文會頒獎,你坐在我旁邊。”鐘教授說,“我既然給了你南大特邀稿件的身份,你自然要在我們南大的陣營里面。”

  王子虛點頭:“好。”

  鐘教授又說:“如果你的最后拿到了名次,恐怕對于很多人都是極大的諷刺。既然諷刺了人家,就不要指望別人不來報復,你得頂住壓力。”

  王子虛道:“我會的。”

  “最后,”鐘教授說,“如果你將來考南大漢語言文學專業,可以選我做導師。”

  這是一句很有分量的話,王子虛鄭重點頭:“好。”

  “我說完了,你可以走了。記得跟趙沛霖交換聯系方式,準時來參加頒獎典禮。”

  王子虛出門前,趙沛霖對他說:“鐘教授認可你了。”

  “嗯。”

  “我想通了,這回你來露臉也是一樣的,不過你要早日考上南大,你社會經歷豐富,等你考上了,一定能帶來許多妹子資源,這樣不光是我,我們南大的好多兄弟說不定都有救了。”

  他天真得王子虛都不忍心告訴他殘酷的現實,他有什么妹子資源?難道把郭冉冉介紹給他?

  這個時候的氣氛不宜說喪氣話,他只是沉重地點頭,然后對著趙沛霖的一臉天真說,好。

  無論如何,他這樣就算過關了。出門后,王子虛撥通了寧春宴的電話。

  “喂,我剛才見到鐘教授了。”

  寧春宴驚喜道:“怎么樣怎么樣?你們說了什么?”

  “我見了鐘教授和他的學生趙沛霖。我們做了俯臥撐,還聊了亞里士多德。”

  “聽起來挺融洽的。”

  “其實很嚴肅。”王子虛說,“鐘教授給我的感覺是個很嚴肅的人,或者說,是個很純粹的人。”

  寧春宴說:“是嗎?你跟我有同感。你給我的感覺也是個很純粹的人,我之前還在想,你們兩個這么有追求的人撞到一起,會不會鬧矛盾。”

  王子虛說:“那倒沒有。鐘教授讓我頒獎的時候坐在他旁邊。”

  寧春宴的語氣聽上去有點驚訝:“那就是認可你了呀。鐘教授這人可重視門戶了,如果對你不滿意,巴不得你離得遠遠的。”

  王子虛說:“可喜可賀。”

  寧春宴又道:“對了,我跟你說個事。”

  “你說。”王子虛臉上帶笑。他等著她告訴他,當時她到底是怎么說服鐘教授的。

  “我馬上要去給你們的稿子打分了。”寧春宴笑嘻嘻地說。

  王子虛說:“你這種玩世不恭的心態,真的能做好打分這么嚴肅的工作嗎?”

  “誰說的,我很嚴肅!”

  “既然嚴肅,就不要把這種事向參賽選手透露了。”王子虛說,“避嫌要緊。”

  “哼哼。你倒是剛正不阿。”

  寧春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王子虛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出人意料地難講話。她本來還打算逗逗他,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倒不好開口了。

  寧春宴語氣真的嚴肅起來,提醒道:“不過我跟你說哦,這次征文比賽,可不止你一個人有熟人。評委也好,參賽選手也好,可不全都是你這樣剛正不阿的人。”

  王子虛說:“我知道。但是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我不想日后回想起來,發覺自己做了虧心事。那會給我留下一個永恒的容易擊潰的弱點。”

  寧春宴笑了。

  雖然他迂腐得可怕,但他也令人安心得可怕。

  王子虛頓了頓,又說:“另外,我好像發現你是怎么把我的稿子推銷到南大的了。”

  “呃……”寧春宴撓了撓臉頰,“氣氛這么好的時候聊這個話題,真的好嗎……”

  “你是不是跟鐘教授說,我將來一定會考南大的研究生?”

  寧春宴的聲音帶著幾分心虛:“不是我說的。”

  “那就是說了。”

  “但不是我說的。”

  “那是誰說的?”

  “陳青蘿老師,您能說說,您是如何走上創作這條路的嗎?”記者問道。

  陳青蘿一臉厭倦地坐在酒店會客廳沙發上,雙手放在腿上,狀態如同在受審。

  在寧春宴家躲了這么多天,始終還是躲不過這一遭。即使她的閃避技能點滿,也躲不過無孔不入的記者。

  好在她的《波伏娃的奉獻》已經寫完,要不然今天這么被采而訪之一套組合拳下來,再好的狀態也要灰飛煙滅。

  “陳青蘿老師?”記者提高音調催促道。

  陳青蘿回過神,用小學生背課文般沒有感情的語調說:“從我小的時候起,就一直懷揣著一個文學夢想……”

  “咳咳,”記者輕輕咳嗽了兩聲,“陳老師,您說點更加真實、更接地氣的吧,我們這個報道是面向小朋友和家長的,您的經歷可以給他們樹立一個好榜樣。”

  這位記者是個穿黑絲的美女姐姐,大熱天身上還一絲不茍地穿著西裝,熱得額頭上都冒出細汗,臉上也卡了粉。總之看上去楚楚可憐,讓人不忍心拒絕。

  陳青蘿嘆了口氣,說:“我參加了個比賽,一下子贏了好多錢,后面就一直寫了。”

  “呃……”

  陳青蘿把一個堂堂正正的文學比賽說得好似賭博,聽上去十分地不和諧,此處在形成稿件時,勢必要進行一定的修改潤色。記者姐姐在心中記下后,繼續問道:

  “您家境貧寒嗎?”

  “不貧寒。”

  “那……您的動力只有錢嗎?”

  陳青蘿握住雙手反問:“如果你上班不發工資,你還有多少動力上這個班?”

  “呃……我想應該不多。但是陳老師,我不大能理解其中的邏輯。”

  “我剛好在17歲的時候寫賺了一大筆錢,所以我就去寫了。如果沒有這筆錢,我畢業之后就得找個班上,但是有了這筆錢,我哪怕想去找個班上,他們都不讓了。也就是說,我走上文學創作這條路,純屬迫不得已。”

  記者表情十分窘迫:“陳老師,您還是盡量說一些我能寫到報道上的吧?”

  陳青蘿嘆了口氣,用小學生背課文般毫無感情的語調說:“從我小的時候起,就一直懷揣著一個文學夢想……”

  結束采訪后,陳青蘿走出門,看到一個女人朝自己鞠了一躬:

  “陳老師,我是宣傳部的張倩,馬上要進行頒獎典禮了,我來帶您去會場。”

  “你就是宣傳部的張倩?”

  “對,您認識我?”張倩有幾分驚喜。

  “臭婊子。”

  “啊?”張倩以為自己聽錯了。

  陳青蘿一言不發,氣呼呼地走到前面。張倩懷疑自己真的聽錯了。但她明顯能感覺到,陳青蘿對自己相當不待見。

  張倩小步跑追了上去,雙手的手指頭偷偷絞在一起。聽說過陳青蘿很難相處,沒聽說過這么難伺候啊!可是接待陳青蘿是政治任務,萬不可搞砸,她一點脾氣都沒有。

  “陳老師,請走這邊。”

  陳青蘿眼神如同北風,砭人肌骨地掃了她一眼,看得張倩心頭發寒。

  “臭女人……”

  張倩背后流汗:“您說什么?”

  “沒什么。帶路,走。”

  “李老師,我該走了。”林峰對李庭芳道。

  “嗯。”李庭芳睜開眼。忙了一整天,她已感到有些吃力,剛才閉目養神了片刻,在夕陽的照耀下,她昏昏欲睡。年紀上來后,什么時候困便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

  但她不能再睡,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去做。

  她將主持征文比賽最后一輪的評定工作,這將決定獎項最終花落誰家。

  林峰扶她站起來,李庭芳收回手,道:“85分。”

  “嗯?”

  李庭芳說:“我會給你打85分。”

  “嗯……”

  林峰心中有些極微小的失望,但是他太了解李庭芳,對這個結果早有心理準備,所以也并沒有特別失望。

  “這是一個公允的分數。是多少分,就給多少分。我的身份,也不好偏心。”李庭芳說。

  林峰低頭:“我知道。”

  “沈清風絕對會給林洛打一個很高的分,給你打一個很低的分。本次比賽會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這個賽制就是為了規避他這種情況,但還是會有影響。這對你來說不公平,但沒有辦法,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絕對的公平。”

  林峰點頭:“我懂。”

  “你只能把自己做到最好,做到無可指摘,才能闖過去。這次你用心了,如果最終沒有闖過去,那就說明還欠打磨,那就明年再來。”

  李庭芳想了想,道:“就如同海明威所說的,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林峰聲音堅定了幾分:“嗯!”

  “時間差不多了,”李庭芳看了眼手表,“我該去會場了。”

  “我該去會場了。”沈清風對林洛說,“不用再算了,怎么算都是第一。”

  林洛趴在桌子上,面前白紙上布滿筆記,有人名,也有算術的式子,十分凌亂。

  林洛表情十分緊張:“最后再算一次吧,您加劉老師,還有樊老師,劉老師可以打出95分,您給90分,這樣的話,只要樊老師能夠稍微高抬貴手……”

  沈清風不耐煩道:“只要李庭芳不給你打到60分以下,你的均分就一定在90以上。”

  林洛說:“主要還是取決于樊老師。可惜他個無恥之徒,澡也泡了禮也收了,最后來一句會公平打分。”

  沈清風說:“總是有這樣的古板貨色。不用再想了,錢能做的畢竟有限,你能花錢,別人也能花錢。何況我們要的又不是拿第一,只要壓住林峰就好。”

  林洛抿緊了嘴唇。

  壓制林峰是沈清風的愿望,但并不是他林洛的愿望。

  這一次,天時地利人和,一切都站在他這邊,如果他想要在文會上拿第一名,這次可能就是最好的機會。

  如果拿不到第一,那始終會有一些遺憾。

  沈清風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思,但也不點破。

  其實評委里面的樊老師已經松口了,他能看出來,如果再加把勁,極有可能把他的分也拿下。

  但是,那對于他來說沒有意義。

  林峰對于沈清風來說是對手,林洛又何嘗不是威脅?林洛能夠背刺林峰一刀,難道就不能背刺他?

  他沒想過一定要讓林洛拿第一。至于林洛最后能不能拿第一,那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和運氣。

  沈清風抓起了桌上的皮包,夾在腋下,道:“我走了。”

  “沈老師慢走。我送你。”

  “就送到這里了。”雁子山回頭對刁怡雯的父親道。

  不遠處,印著“公務用車”的010號黑色轎車停在路邊,那位公務員站在車外,恭敬地等候雁子山大駕。

  刁父點了點頭,低聲說:“雁老師,既然小女已經進了第三輪,其實已經能夠滿足了,但如果能夠拿到名次,就少了一點遺憾……”

  雁子山沒有表態,面無表情地說:“我知道。”

  刁父伸出一手指頭,比了一個很小的距離:“如果能夠拿上好那么一點點的名次,那對她來說就可謂是圓滿,今后……”

  “不用說了。”

  雁子山轉身就走。他說的都是廢話。雁子山自己改出來的稿子,他怎么可能給自己打低分?他又不是那種死板的榆木腦瓜子。他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他從來都給自己的評分是滿分。

  他決定給刁怡雯的稿子打98分,一分是扣在不完全是自己寫的,另一分是出于謙虛。如果要去掉最高分,就去掉自己的打分吧。

  他既然說了刁怡雯的稿子能拿第二,刁怡雯就一定會拿第二,既不會拿第一,也不會拿第三。

  他有這種自信。因為他是雁子山。

  “我沒有拿第一的自信。我前幾天才知道,這次其他人都準備得多充分,有些人提前半年就開始寫了。我只花了幾天才把稿子趕出來,結尾部分還被送去醫院了。”

  王子虛蹲在花壇上,對著夕陽點了一顆煙,一邊對著電話那頭的葉瀾說道。

  他一邊說,一邊笑,只不過笑容有些發苦。他感覺自己有點越來越被生活給架住了。何況花壇邊的蚊子是真多。

  葉瀾“呼呼”笑著說:“你也不用太過妄自菲薄,別忘了,你是一天把6的留存做到16留存的人,在你身上發生任何奇跡,我都不會驚訝。”

  “畢竟那是兩回事。即使賺再多錢,也不一定會被所有人認可。你看,世界首富也有一堆人罵。”

  “那倒也是。”葉瀾說,“不過如果我成了首富,我不介意別人罵我。”

  “難受的就是你窮的時候都有一堆人過來指著鼻子罵你。”

  葉瀾“哈哈”大笑起來,但王子虛沒有笑。因為他說的是親身經歷,親身經歷再滑稽,也讓人笑不出來。

  葉瀾說:“你猜猜看,我現在在哪里?”

  王子虛說:“你不會也來文會現場了吧?”

  “嗯哼。”葉瀾語氣輕盈,“左子良也來了。我們都來看你。”

  王子虛擋住了臉:“公司怎么辦?不賺錢啦?這破文會有什么好看的?”

  “這么熱鬧,哪里破了?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們肯定得來啊。”

  王子虛苦澀地說:“你們這樣我壓力很大。我又不一定能拿名次。”

  “如果你拿不了名次,我們就當來看熱鬧唄!”葉瀾說。

  說完,她又道:“哎,你對自己的期望是多少名啊?”

  “我沒期望。”

  說完,他覺得這也未免太過虛偽,又改口道:“我希望能至少拿個第5。如果能拿第5,既能給南大一個交代,又能給寧春宴一個交代,等回到單位了,也不至于那么丟臉。”

  “那你自己呢?”

  “嗯?”

  葉瀾問:“你覺得拿第5,對得起你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嗎?”

  這是個好問題。

  王子虛考慮了寧春宴和南大的面子,也考慮了單位的齟齬,他什么都考慮了。唯獨沒考慮他自己的想法。

  葉瀾能夠在這種情況下關注到他本人,讓他十分感動。

  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關心王子虛的想法了。

  他沉默良久,才說:“很多時候不是努力就一定有回報的。”

  “但你要永遠相信好事一定會發生。”

  “希望吧。”

  “那你覺得以你的努力,能夠拿多少名?”

  “第5。”

  “切,沒出息。”葉瀾嗤之以鼻,“你好好在文曖賺錢吧,至少你的賺錢能力,無須別人來打分。”

  掛斷了電話,王子虛還是覺得喝不下葉瀾的雞湯。在過往30年的人生里,他幾乎沒有碰上多少算“好事”的事情。

  試想想,這次如果沒有寧春宴幫把手,他會如何呢?他無論如何都進不去第三輪。這跟努力有什么關系呢?他當年怎么會知道,因為他沒有努力談戀愛,導致今天的征文失敗。他怎么可能算到這個?

  如果強行讓自己相信雞湯,恐怕大概率會失望吧。

  但如果這句話改成“要努力撐到好事終于發生”,那就比較對味了,因為他就是這么做的。

  他遇到的好事集中在這幾個月的時間內,左子良、寧春宴、葉瀾……如果不是不停地從地上爬起來最終練出了一身銅頭鐵臂,也撐不到遇到他們。王子虛覺得自己總體上還算幸福,至少上帝沒讓他一直撐到六十歲。

  至于在30歲之前遇到的那些“壞事”,他很想說出一句史鐵生式的宣言:要是有些事我沒說,你別以為我忘了。我什么也沒忘。有些事只適合收藏,不能說,也不能想,卻又不能忘。

  他會把這些“壞事”默默記著,一筆一劃,等到關鍵時刻,再翻出來看看,哦,你這里還欠著賬呢。

  廣場上,白色的大燈次第亮起,“咔、咔、咔”,發出清脆的響聲。王子虛腳下出現了數個交叉的影子。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珰珰一粒銅豌豆。”

  他丟下煙頭,朝會場走去。

  “都讓讓,今天豌豆要來打人了。”

  廣場上已是人山人海,觀禮區分內外場,內場可以坐著,一半是機關單位,旁邊用立牌標注哪個單位坐在哪兒。王子虛路過自己單位時,有人看到了他。

  “王子虛!這邊這邊!”

  王子虛轉頭看了眼,只是微微一笑,腳步沒帶停。

  宋應廉皺眉:“他上哪兒去?”

  郭冉冉站起了身:“他坐到前三排去了!”

  聽到這話,許多同事都站了起來,夠著腦袋去看。

  前三排是本市領導和特邀嘉賓們坐的位子,王子虛沒有邀請怎會坐到那里去?簡直荒謬。刁怡雯心中暗自鄙夷,卻也忍不住伸起了脖子去看。

  “快看快看,他真的坐到第三排了!”

  “怎么回事?”身后,茍應彪鼻音很重的聲音響起。

  “茍局長,王子虛坐到第三排去了!”

  “鐘教授。”

  第三排,鐘俊民沖他招了招手,言簡意賅:“坐。”

  王子虛側著身子進去,在鐘俊民身旁坐下。鐘俊民一言不發,王子虛卻耐不住,左右看了一眼,又嚇得趕緊縮回視線。

  不愧是前三排,個個都是電視上出現過的人物,有些人上的是本地新聞,有些人上的是全國新聞。

  “師弟,師弟!”隔著個位子,趙沛霖低著身子沖他喊,“加油啊!”

  王子虛低著身子道:“現在已不是我加油就能改變什么的時候了。”

  “我知道,但是加油是一種人生態度。”

  “好,那你也加油。”

  鐘教授低頭看了眼他們倆:“要不我們換個位子,你倆好聊聊。”

  王子虛說:“不好意思鐘教授。”

  趙沛霖說:“謝謝鐘教授。”

  鐘教授跟趙沛霖換了位子,趙沛霖坐到他旁邊:“聽說,西河出美女。”

  “在這種場合,就不要聊這種檔次的話題了吧?”

  “也行。”

  遠遠的,郭冉冉還在望,探頭探腦,轉頭又通報情況:“王子虛真的坐下了,還在跟人聊天!”

  茍應彪臉色不好看:“你們給他打電話啊!”

  許世超舉著手機:“打了,打不通。”

  “人太多,信號不好。”

  張蒼年坐在椅子上,神情安逸:“算啦,他有位子坐就成,人家又沒趕他走。”

  郭冉冉轉頭問:“可他憑什么坐在第三排呢?”

  “是啊,憑什么呢?”張蒼年笑出了聲。小年輕有些事還是容易看不穿。

  正在郭冉冉兀自憤憤不平時,卻聽到一陣山呼海嘯般的聲音。

  這歡呼聲是從外圍開始擴散的,王子虛和趙沛霖正在討論該聊什么檔次的話題,才能顯得既不猥瑣又能打發時間,正此時聽到了這歡呼聲。

  于是他抬起了頭,這一刻,靈魂附體般,他第一時間就看向了正確的方向,看到了誘發歡呼的源頭,隨后渾身一震。

  那是一種靈光灌頂的感覺,無崖子給虛竹灌頂前,先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廢了他的武功。王子虛就如同虛竹一般挨了一巴掌,鼻青臉腫暈暈乎乎,頓時不知東南西北。

  銅豌豆在世上闖蕩許多年,本以為刀槍不入,正在自信心爆棚時,忽然又看到了自己的初心。鋼鐵般的皮膚一戳就破,鉆石般的意志潰不成軍。

  一個人再怎么防備,也防備不了心臟最柔軟處發起的攻擊。

  時隔12年3個月零5天,王子虛再次見到了活生生的陳青蘿。

上一章
書頁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