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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小拳拳捶你胸口

  盡管從前發生過各種各樣的事,但王子虛對刁怡雯本人并沒有太大的惡感——當然,也不存在什么好感。

  但他知道嫉妒的力量會使一個人充滿惡意,這種惡意足以扭曲一切。所以刁怡雯朝他走來時,王子虛提起了幾分精神來應對。

  “沒想到,你居然是第一名。”刁怡雯說,“你的稿子真的是你自己寫的嗎?”

  王子虛一愣,反問道:“你的稿子是你自己寫的嗎?”

  刁怡雯整個人僵住了。

  王子虛感覺她的反應有些奇怪,接著說:“你也是搞文學的,你應該知道這句話問出來有多么不禮貌。這個問題我拒絕回答。你自己愛怎么想就怎么想。”

  刁怡雯目光黯淡下來。

  林峰從門外走來,大聲道:“王兄,伱瞞得我好苦啊,你的稿件明明入圍了,為什么不告訴我一聲啊?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在臺上有多尷尬?”

  他一直以為王子虛發揮失常沒有入圍,先前還安慰過他,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行為竟成小丑——三等獎安慰一等獎不要傷心。

  王子虛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的情況有些特殊,當時我不能跟你講原因。”

  林峰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什么原因,我也信不過嗎?”

  正在此時,王子虛看到門外張倩的身影正朝這邊走來,心中“咯噔”一聲。轉頭說:

  “我的稿件沒有入圍,是因為初賽有人在從中作梗,把我的稿子踢出去了,為了防止那人再次針對我,所以我沒有把稿件再次入圍的事情到處宣揚。”

  林峰的表情嚴肅下來:“這事兒你跟評委會反映過嗎?”

  王子虛苦笑:“針對我的人就是來自評委會,你說我跟他們反映有用嗎?”

  張倩走進門來,剛才兩人的對話她都聽到了,帶了些咄咄逼人的氣勢:“王子虛,你對評委會的評審結果有意見,要按照正常渠道反映啊!明明是入圍被我們篩掉的稿子,你自己通過人脈關系,弄到了南大特邀稿件的名額,重新投稿進來,這是違反規程的!”

  王子虛冷笑一聲:“如果按照規程,我的稿子應該在入圍就被淘汰掉嗎?”

  張倩提高幾分音量:“那要按照你說的,入圍淘汰掉的稿子個個都覺得自己不該被淘汰,他們要都學你去找關系,那我們的文會成什么體統?”

  張倩聲音嘹亮,許多無關人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豎起耳朵聽這邊的爭吵。

  王子虛忽然意識到自己掉入了張倩的圈套,她反復強調自己“找關系”,就是想把這個罪名在他頭上按死。

  聽在那些不知內情的人耳里,他們會覺得王子虛的成績都是通過找關系得來的。

  想通了這一層,王子虛又生氣又止不住地想要冷笑。這么多年了,張倩的機靈勁兒還是用在整人這方面。

  “張倩,你的意思是說,王某這個第一名,是跑關系跑來的?倒是你這個連桃園三結義都不知道的人,一句話斃了我的稿子,是公正的評判?”

  張倩伸手指著王子虛的臉:“你別血口噴人,你的稿子是我們初選的評審會集體評判決定斃掉的,怎么你說得好像是我一個人斃的?你有證據嗎?”

  “有啊!”

  寧春宴和陳青蘿手挽著手,從門外走進來,大聲道:“我和王子虛去找過你,你親口承認,就是你把他的稿子斃掉的。你是他前女友,分手后懷恨在心,借用職務之便故意斃他稿子,你嘴里講的事一句可信的都沒有。”

  張倩慌亂起來,本來只是跟王子虛對線,卻變成了眾人對她群起而攻之,大聲道:“誰懷恨在心了?陳芝麻爛谷子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對他有什么可恨的?而且寧才女你還不是因為跟他談戀愛才幫他出頭,這次你擔任評委,誰知道你給你男朋友打了多少感情分?你有什么資格說我?”

  寧春宴攻高防低,聽到這話,登時滿臉通紅,說話都結巴起來:“誰跟他談戀愛了?人家王子虛有老婆的好不好?你不要在這里造謠,不然我告你惡意誹謗!”

  “他有老婆?”張倩臉上先是浮現出疑惑的表情,接著又冷笑道,“那你敢發誓,你在最終評分階段沒有給他打高分嗎?”

  “我敢啊!我反正給他打的分不是全場最高分。倒是你敢發誓不是你越過評委會親手斃了他的稿子嗎?”

  兩人吵架的內容越來越向著私生活的方向發展,林峰無奈地看向王子虛,眼神似乎在說,兄弟,你感情生活夠精彩的。

  王子虛感覺自己很無辜。我感情生活哪里精彩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這里是府辦,在場的不是公務員,就是文藝界有頭有臉的人物,此時因為王子虛私生活上的事情,都豎起耳朵認真聽。得獎的刁怡雯、崔賢等,都是一臉吃瓜表情。

  王子虛意識到,這樣下去,自己的名聲會越來越敗壞,逐漸滑向谷底,說不定還會影響家庭生活,甚至連累寧春宴的風評也敗壞。連忙出聲道: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張倩,我沒有你在入圍斃掉我稿子的證據,也不打算去告你;如果你對我以南大特邀稿件的資格入圍的事有意見,你也可以通過正當途徑去申訴,而不是在這里胡攪蠻纏。”

  張倩正欲出言懟他,轉念一想,對方現在人多,吵架未必能占上風,領導馬上要來,如果繼續吵下去,說不定還會影響自己在領導心中的形象。不如先退一步息事寧人。等到日后,自然能找到一批對王子虛得獎不滿的人,到時候再聲討他也不遲。

  張倩不做聲后,王子虛總算松了口氣,現場的氣氛也緩和下來。一無所知的崔賢咧開嘴笑了笑:“看來這回評選,內幕挺多哈!我還以為作家只要文章寫得好就行呢。”

  王子虛聽到這話,心中泛起一絲苦澀。他以前也何嘗不是這樣認為的?即使到現在,他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為什么自己竟成了別人口中的“內幕”?

  正在此時,陳青蘿忽然掙開寧春宴的胳膊,朝他走過來。

  王子虛心跳開始加快。

  從剛才陳青蘿進屋起,他就避免和她視線接觸。他怕自己一旦看到她的眼神又會舉止失態。但陳青蘿直直朝他走來,目標明確,最后站定在他身前,高高舉起了拳頭,然后……

  “哈!”

  陳青蘿的拳頭直直捅在了王子虛心口。

  她身高只有一米六,人也很瘦,手腕纖細。她的姿勢看上去十分認真,從眼神看,她也是很認真地想給王子虛一拳,但兩人身高和體重的差距,導致這認真一拳并不嚴肅,倒像是“小拳拳捶你胸口”。

  不過,她這突如其來的一拳,還是讓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連王子虛都愣在原地。

  陳青蘿抬眼看他:“你怎么縮了?”

  “我……我沒有啊?”

  “你就是縮了,她都這樣對你了,你都沒脾氣嗎?”

  “我……”王子虛先是苦笑,接著又收起表情,“我又不能拿她如何。”

  “誰說的?”陳青蘿說,“你可以罵她。”

  “罵人不太好吧……”

  陳青蘿大大地搖頭,就好似聽到了一個完全錯誤的學術觀點:“罵人很好。”

  王子虛轉頭看向微張著嘴的張倩,嘴巴動了動,似乎在考慮該說什么,最后,下定決心一般,說:

  “臭婊子。”

  “對咯。”陳青蘿收起小拳拳,臉上的表情在說她終于滿意了。

  王子虛似乎是受到了鼓勵,鼓起勇氣:“你這個臭婊子。”

  “說一千道一萬,任你怎么舌燦蓮花信口雌黃,你都是個臭婊子。這一點是我一直想說的。”

  說完后,王子虛感覺舒服多了。

  張倩的臉如同開水壺一樣從下紅到上,她終于受不了這樣的羞辱,歇斯底里地朝陳青蘿沖過來,王子虛自然不能讓陳青蘿受到攻擊,攔在了兩人之間。

  至于陳青蘿,在發現張倩情緒不對時,已經做好逃跑準備了,等她沖過來時早就溜了。

  沈劍秋站在會客廳門外,表情十分玩味,他身后跟著一群人,身旁站著李庭芳和鐘俊民。但是他背著手站著不動,誰也不會比他先動。

  “看來,我們西河文壇又來了一個有個性的家伙。”李庭芳說。

  秘書問:“要不要我進去先維持一下秩序?”

  沈劍秋說:“有什么好維持秩序的?他們還能把房子給掀了不成?”

  語畢,他大踏步走進去。

  文會的余興節目也結束了,觀眾們開始離場,當然也有許多人選擇留下,喝啤酒,吃烤串,嘮一嘮文壇上那些事兒。

  茍應彪打了好幾次沈清風的電話,都提示忙線中,憂心忡忡之下先走了。但排開領導的因素,他們單位在文會中也是最大贏家,一個單位里出了文會冠亞軍,不停地有其他單位的人跑過來祝賀。

  單位的老同事們都是懂享受的,組了個局,在廣場曬月亮、吃燒烤,碰到認識的,就拿文會包攬冠亞軍的事跟他們吹牛。

  但是郭冉冉和宋應廉等小團體的人卻如喪考妣。比起刁怡雯的勝利,假想敵的成功更令他們感到挫敗。

  許世超把《西河文藝·特刊》往桌上一拍,大馬金刀坐下:“我把特刊買來了,剛才在書店里看了一會兒,王子虛寫的確實好,明顯比其他文章要高一個檔次。”

  胡曉萍調笑道:“老許你成文藝評論家啦?都能欣賞文學作品了?”

  許世超一仰頭:“基本的語文教育還是有的。你看他這個文筆,明顯跟其他人都不是一個規格。”

  說罷,他又趕緊補充:“當然,小刁的作品也很不錯。”

  張蒼年笑了:“倆人都不在,你這時候就不用想著端水了。”

  胡曉萍吃著花生:“我說小王這人平時真看不出來他有這本事。有點兒深藏不露。其實我知道他平時沒事會寫,但他還總是瞞著不說,有點太害羞了這孩子。”

  許世超說:“他寫的事兒大家應該都知道。投了那么多年不中,還被人拿出來說,肯定還是得藏一藏,其實可以理解。”

  胡曉萍又說:“我以為他不是很會說話,平時悶不吭聲的,沒想到,這次到了采訪上,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也能侃侃而談,挺厲害的。”

  有人說:“那看來他不是不愛說話,是不愛跟我們說話。”

  眾人聊了一陣,普遍都覺得王子虛有點太孤僻了。許世超嘆了口氣,他的想法和其他人不同,但具體如何,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無法形成語言。

  他想起王子虛說的,“文學是屬于失敗者的”云云,忽然覺得有幾分道理。有些話在單位里沒人說,只能拿到紙上寫。王子虛的個人經歷和他的只言片語連起來,倒讓他有幾分理解了。

  也許有些人注定孤獨。王子虛就是那種人。換句話說,他注定是個文學家。

  張蒼年看宋應廉表情不好,拍了拍他的背,說:“小刁拿了第二,應該高興啊?怎么看起來這么沮喪啊?”

  宋應廉勉強笑了笑:“也沒有沮喪吧,就是有點想不清楚,之前不是說王哥沒入圍嗎?怎么突然又入圍了,還拿了第一。”

  張蒼年顧左右而言他:“你知道小刁的爸爸是干嘛的嗎?”

  宋應廉一怔:“不知道。”

  “她爸爸是隔壁長樂縣的副縣長。很牛的。”張蒼年說。

  宋應廉說:“您怎么這么了解?”

  張蒼年道:“你家里父母應該是做老師的吧?”

  “對……”

  張蒼年笑道:“到了我這個年紀,其實很多事兒都能看出來。小刁那言談舉止,那待人接物,一看就是標準公務員家庭出來的孩子,地道得很。”

  宋應廉問:“我家里的情況,您也是看出來的嗎?”

  張蒼年說:“嗯。你身上有種老師家庭的孩子帶著的那股味兒,明顯得很。”

  宋應廉感覺很神奇,他很想讓張蒼年教教他,但是說不出口。

  張蒼年卻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等你在行政上混久了,不用人教,自己看著看著就會了。但是你得知道一點,是什么呢?每個人的家庭背景、能力水平,都千差萬別,千萬不要自以為是,不要以己度人。”

  說完,張蒼年嘆了口氣:“不以己度人,這話說起來簡單,但是談何容易,這世上沒人不以己度人啊。”

  宋應廉終于回過神,舉起啤酒:“張科長,我敬你一杯。”

  兩人喝完,張蒼年又道:

  “你也不用覺得小刁拿了第二就怎么怎么樣,王子虛拿了第一就如何。小刁拿個第二名對她來說就足夠了。拿了第一,說不定還對她不好。王子虛拿了第一,你也不用覺得奇怪,都不是一個層面的,你沒必要也代入進去跟人比。”

  宋應廉覺得這話頗為值得玩味,歪著頭陷入了思考。

  有些事不是他說一兩句就能解開梁子的,他只是單純不吐不快。其實張蒼年還有句話憋著沒說:王子虛這人,一看就不是池中物。拿他當假想敵,屬于是搞錯了對象。

  這個單位本來不是他該呆的地方。

  會客廳里的鬧劇總算消弭于無形,王子虛等獲獎代表終于能安靜坐下來。

  沈劍秋也坐在了沙發上,翹著腿。他的存在讓房間里所有人身上都壓力巨大。幾個組委部門的一把手都站在一旁,梅主任跑到門外去抽煙。

  沈劍秋看上去似笑非笑,盯著王子虛半天,才開口道:“王子虛,我聽過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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