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出版方面,”寧春宴說,“我認識一個人脈,也許能發揮出巨大作用。”
陸清璇說:“其實我也認識一個,正準備介紹給子虛哥。”
兩人說完,面面相覷,那個人物已經呼之欲出。
王子虛左瞧瞧、右看看,猶豫兩秒后,小心翼翼地說:“其實我也認識一個。”
“我們認識的,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寧春宴笑笑。
說罷,她又搖頭,自我否定:“不,你應該不會認識段小桑……”
“我認識。”
“段小桑那人已經財富自由,閑云野鶴,不為金錢奔波,沒人脈很難接觸到……所以你怎么會認識啊!?”
寧春宴似是說到一半才意識到王子虛說了什么,雙拳捶桌:
“你真認識段小桑?”
“對。”
“有她聯系方式?”
“……嗯。”
寧春宴戰術后仰:“你跟蕭夢吟突然熟起來,我都沒說你什么,你怎么連段小桑都認識啊?”
王子虛貌似老實地回答:“其實也就只是認識,不熟。”
寧春宴瞇眼:“我懂了,是蕭夢吟給你引薦的對吧?”
“差不多。”
其實是安幼南引薦的。但性別上兩人差不多,所以也不算說謊。
寧春宴幽幽嘆了口氣:
“我還以為,能夠神兵天降一般,掏出這個后備人脈救你于水火呢,沒想到幫你忙還成了競爭上崗,看來王子虛長大了,已經不需要我保護了。”
王子虛說:“我覺得,以我們的關系,早已超越利益之交的低級層次,躍升到俠骨柔腸不計回報的階段了。更何況,從歷史的角度看,你什么時候保護我了?”
寧春宴一拍桌:“不計回報那是理所應當,但一碼歸一碼,之前在西河的時候,我怎么沒保護你?我看我們的關系,已經進入到貴人多忘事階段了,簡直太令我傷心了!”
王子虛說:“沒忘沒忘,沒齒難忘,我的意思是,那不叫保護,大家互相幫助,團結友愛,共同成長。”
寧春宴說:“我同意,但是你的成長速度有點嚇人。我連你老婆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你卻連我死對頭的閨蜜都認識了!”
忽然寧春宴身旁傳來一聲巨響。
陳青蘿的高腳杯由于不詳原因打翻,里面的液體匹練般的射將出來,霰彈似的,直擊對面王子虛。
然后,被他的褲子一飲而盡。
寧春宴驚呼:“青蘿,你在干嘛?這還沒到敬酒階段呢!”
“咳咳,”陳青蘿這才不動聲色地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
王子虛低頭看了眼被檸檬水荼毒的襯衣,又看了看面無表情的蘿小姐,一時無語。
從她臉上,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故意還是不小心。
不過,感謝這場意外,王子虛從寧春宴的重力中解脫了。桌上人七手八腳幫拿衛生紙。
水擦干后,寧春宴忽然發現一個盲點,問道:“你嘴巴怎么了?”
陳青蘿幽幽道:“被他家的門給咬了。”
王子虛說:“被門咬了。不是。被門撞了,撞到后我自己咬破的。”
寧春宴目露同情:“你也是夠遭倒霉了。查查是不是最近水逆。”
“我不信星座。要是水逆,我這水逆應該持續了十幾年,間歇性好轉。”
上菜了。他們就吃。東海的土耳其餐館很多,能開下去都有兩把刷子。安納托利亞羊排滋滋作響,孜然辛香裹挾著果木煙熏氣如同香料炸彈,誘人芳香噴薄而出,勾人饞蟲。
在熱烈的氣氛中,寧春宴發表重要講話,說,這是我們過年前最后一次聚餐了。
王子虛這才意識到,快過年了。
“什么時候放假?”
寧春宴說:“你不會連春節什么時候都不記得了吧?下個禮拜六。”
她說完,又說:“下個星期的任務,主要是把稿子組好,這樣就可以不留作業地放假了。小陸和小刁都可以提前回家。王子虛你回西河不?”
王子虛說我回。王建國老同志雖然孤家寡人,但唯獨在新年上比較有儀式感。不過初一到家就行。
寧春宴說:“那你除夕就回家吧。反正你有車,西河也離得近。”
接著她又問陳青蘿:“你呢青蘿,你今年回西河不?”
“這取決于我父母是否打算放過自己,要不要回家走親訪友。”
寧春宴一聽,知道她什么意思,也沮喪起臉,說:
“小時候最喜歡過年,長大了越來越不喜歡過年,每年回家,不是問工作、問收入,就是催婚,搞得壓力巨大。”
陳青蘿冷笑一聲:“呵呵,你才二十多,催婚只是說說而已,你根本沒見識過動真碰硬的真實催婚。”
寧春宴說:“還要被迫跟一群不熟的人社交,又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尬笑,坐那兒吃吃吃,過完年一看,胖了10斤。”
陳青蘿說:“我家親戚特別關注我的收入,早些年我還老實回答,結果發現他們其實并不高興。”
寧春宴說:“親戚家的一些小孩子也皮,每次來都要鬧得翻天覆地,在我床上蹦極,還得幫帶娃,收拾屋子都要累斷腰。”
陳青蘿說:“后來我故意把收入往低了說,于是他們高興了,但又開始關心我,偏要我加一些小老板、小高管的微信,說是嫁了好踏實過日子。”
兩人根本不在一個頻道,卻說得莫名投契,連陸清璇和刁怡雯都聽得心有戚戚焉。
王子虛難以加入這個話題。小時候過年還算熱鬧,自從母親走后,家里每逢過年都冷冷清清。
王建國同志除夕帶他去長輩家喝大酒,喝完回家蒙頭就睡,初一什么也不用干只是睡。
王子虛一個人被晾在家里,除了照顧他,看住他別死了,自己就是看書。他姑媽好心,會送些餃子過來,他就下了當飯吃。
吃完飯,大家都說爽了,寧春宴用公款結了賬。買完單,把王子虛單獨拉到一邊,小聲說:
“王子虛啊,最近我是看透了,文人清貧是刻板印象,知識分子不拿錢托著,就得不到別人尊重。你看沈清風多大年紀,就因為我要辦雜志,缺錢,都把主意打我身上了。你不要為了爭口氣,對出版社妥協太多。能賺,還是要賺一點。”
王子虛說:“我知道。你要相信我的賺錢能力,別忘了,開起咱這社,是靠誰在背后使力。”
寧春宴吃吃笑了,伸手杵了他一拳:“別嘚瑟了,就靠你怎么了?我嘴上不說,心里記著您英雄救美的豐功偉績呢。”
王子虛的車還停在文協附近的停車場,得走著回去。告別眾人上了街,才發現跟陳青蘿同路。
來時的路上,兩人輕松暢快地聊天,渾然忘了今夕何夕,仿佛時光倒轉,回到高中時,你不是知名作者,我也尚未結婚,單純且沒有背景故事。
而此時回去路上,王子虛卻訥訥無言,開口不知該說什么,手腳不知該往哪擺。
究其原因,主要是剛才那一頓飯上大家話太多,又太現實,一下子把他從思想的天際拽回地面。
王子虛既不是有錢的小老板,又不是青年成名的作家,連陳青蘿家親戚介紹的對象都比不上。
她在席間提起的催婚話題,如果說那是競爭上崗,他根本沒資格投簡歷。可自卑感還是從無關之處悄然而生,還摻了三分失落。
陳青蘿也不說話,走到必須分開的路口,她才開口:
“我真不是故意的。”
“啊?什么?……哦,你說打翻杯子的事嗎?沒關系的。”
王子虛褲子上的水漬都快干了,陳青蘿的道歉多此一舉,反而有股欲蓋彌彰的味兒溢出來。
但如果真不是故意的,他也不會吃驚。他水逆。
陳青蘿點點頭,說:“幸好不是開水。”
“幸好不是開水。”王子虛又變成了復讀機。
“你開車回家?”
“嗯,你也是嗎?”
“嗯。”
說完,沉默幾秒,王子虛也沒有能掏出來把她留住的話題,只好輕輕擺了擺手。
“喂。”陳青蘿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怎么了?”王子虛回頭。
“我今天這也算保護了你吧?”
“當然。”王子虛說。
陳青蘿揮了揮手:“拜拜。”
說完,她轉過身,走下地庫入口,不見了。
王子虛去找自己的車。
直到他坐在車里,系上安全帶,心臟還狂跳不止,仿佛要躍出喉嚨。
深呼吸幾秒鐘,心境平復下來后,王子虛手機接到了兩個電話。
第一個是段小桑的,約他下午見面,聊《石中火》出版的事。
第二個是一串陌生號碼,接通后,那邊自報家門,是路超遠。
“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路超遠說,“陳青蘿把你帶走,我本來是不同意的。”
頓了頓,他又說:“但是陳青蘿是下一屆茅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如果她跟你在文協又鬧出一些風言風語,屬于火上澆油,所以我同意你離開了。但有幾個事,我需要你作保證。”
不等王子虛回答,他就指示道:“其一,在不經過文協的同意前,你不能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
“其二,《石中火》的出版,宣傳造勢,必須經過文協審核;
“其三,在我們討論結果出來前,不要在社交媒體上披露任何消息。”
說完,他問道:“我說明白沒有?”
路超遠很有情商,沒說你聽沒聽懂,只說我有沒有說明白。
王子虛說:“你說明白了。”
掛斷電話,他突然意識到,除了西河的書記沈劍秋,這是第二個給他手機通話的此級別領導。
“話說,子虛哥還真是沉穩啊。”陸清璇說。
刁怡雯道:“怎么說?”
兩人剛下公交,正在回南大校園的路上。
刁怡雯父母托關系,在南大校園內租了一間房,因此兩人住得很近。經常一起上下班,也混得比以前更熟了。
陸清璇說:“一夜之間,突然火成這樣,換個普通人,肯定會跟做夢一樣吧?”
刁怡雯聳了聳肩:“我感覺是普通人的正常反應啊。”
“沒有吧,連我這種有點關系的旁觀者都感覺有些飄飄然了,他真的感覺好穩,就好像,好像……”
想了會兒,陸清璇想出一個形容:“好像是別人的事情一樣。”
刁怡雯拍了拍手:“你說對了,他就是一直有種抽離感,感覺什么都跟別人的事情一樣。以前在單位也是這樣。”
陸清璇問:“以前也是嗎?比如?”
刁怡雯說:“以前在單位,他很透明,是那種不太容易被人注意到的類型,就跟單位里的局外人一樣。”
話說到這里,她突然想起那天王子虛的突然發飆。
那件事已成為她的心理陰影,不愿細說,于是一筆帶過:“我一直感覺他的追求跟一般人不太一樣。”
陸清璇說:“是吧,我也是這種感覺。”
“我覺得蠻奇怪的。”
陸清璇道:“可能天才都是有點奇怪的吧。”
刁怡雯沒說話。其實她覺得“天才”這詞有點太過了,王子虛壓不住。
她跟王是同單位出來的,見過對方的低谷,突然拔高到天才,感覺就像一起長大的發小成了救世主,心理很難平衡。
兩人進了校園,陸清璇還在唏噓:
“他還沒開號,要是趁這個熱度開個號,粉絲量肯定秒破十萬。石漱秋個人賬號運營那么久,也才十萬粉呢。”
提起石漱秋,她越來越覺得這并不是個妙人。
石漱秋經常將自己十萬粉的賬號掛在嘴邊,莫測高深地講自己發條帖子,粉絲如何如何評論。
相比起王子虛,接了這么大熱度,還波瀾不驚,一動一靜,區別實在顯著。
而且,王子虛申斥石同河的事兒,難說起因不是為了石漱秋的作品保送翡仕文學獎。
只可惜,大多數人并不清楚石漱秋與石同河的父子關系,他在微博上也保持沉默,并沒有被熱度波及。
刁怡雯忽然扒拉兩下陸清璇的胳膊,下巴朝前點點。
陸清璇往前一看,說曹操,曹操到,剛才還聊呢,石漱秋不就在前面不遠處嗎?
石漱秋今天一反常態,沒有以前那樣呼朋喚友,孤家寡人一個,看到陸清璇,搖著自行車,慢慢地滑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