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附近的一間飯店里,李長河此刻正跟海文,何曉峰他們敘舊。
對77級的考生來說,1981年的上半學期,已經是大四的上半學期了,如今已經五月份,距離暑假沒多少天了。
這也意味著他們距離畢業的最后一個學期,僅有一步之遙。
李長河的大學生涯,即將結束。
再次回到北大的時候,班里的同學,已經少了一半以上。
除了有意向留下讀研的,還有準備出國的之外,余下的人,幾乎都已經參加了工作。
而他們這一級,除了原先有所屬單位的之外,其他余下的絕大部分人,都進入了最頂層的各部委之中。
像老陶,家祥他們都去了中Y辦公廳,尤其是鄧家祥,入了一位大人物的法眼,現在是平步青云,只是可惜 “老任可惜了,他們地區那邊不放人,要他必須回去!”
“老任這性子,在地方上,難有出頭之日!”
餐桌上,聽到海文跟他講各個同學的一些去向,李長河忍不住感嘆的說道。
老任叫任寶山,是他們這一級赫赫有名的屠夫狀元!
之所以這么叫,是因為對方以前在中原省某地區肉聯廠工作,所以他的組織關系也在肉聯廠。
“是啊,我們都勸他,可以申請上調,起碼調到省里是沒問題的,不過老任這個人實在,父母妻兒都在那邊,所以他想回去。”
“其實老張也是一樣,他們這種,單位不放人,就很難走,除非跟單位硬生生撕破臉!”
海文忍不住搖頭說道。
“對了,我聽說,廣兒你前段時間被點名批評了?”
李長河這時候又看向了一旁的何曉峰,好奇的問道。
何曉峰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就是去年我給你看的那篇稿子,我早就有準備了。”
“是那篇《勞務價值論》?”
李長河好奇的問道。
何曉峰點點頭:“對,今年我把它發表在《經濟研究》上面了,就跟你說的那樣,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你是沒見當時那架勢。”
“連孫老都來了。”
“誰?孫老?孫冶方先生?”
李長河聽道這里,也忍不住吃驚。
何曉峰無奈的點點頭:“可不是嘛!”
孫冶方何許人也呢?這位可是國內經濟學界的泰山北斗,不光專業厲害,關鍵是資歷也老,24年就入D了,現在在社科院工作。
未來國內經濟學界最權威的獎項,就叫孫冶方獎,就是以這位老先生的名字命名的。
“不過老先生人挺好,他只是教育了我,然后跟我說,這是學術觀點上的不同,我也可以駁斥他。”
“那你怎么說?”
李長河這時候很八卦的問道。
何曉峰無奈的攤開手:“我哪敢駁斥啊,我只是說,我不打算改正我的觀點,我認為時代是與時俱進的。”
“反正這事兒吧,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學校也沒說什么。”
“是學校頂住了壓力,這種事情很正常,畢竟咱們開了西方經濟學這門課,就要經歷這些。”
“別說你了,前幾天我在學生會聽說,衛生部門的電話,都打到學校來了,找長河的。”
海文這時候又樂呵呵的說道。
“衛生部門找我?”
李長河有些詫異的看向海文。
海文看著李長河,笑著打趣道:“你是不是又剛發了篇《賣血》?”
“你是說?”
李長河心念一動,看著海文。
海文搖搖頭:“學校的采血站撤了,你這一篇,直接把衛生系統那邊的采血計劃給打亂了。”
“大家看了你的才知道,原來采血跟乙肝傳播聯系這么密切,這年頭誰不害怕得乙肝?”
“盡管血站那邊多次解釋,但是耐不住大學里面有醫學生啊,那里面的不規范行為一下就給他們點出來了。”
“前段時間報紙上針對這個,可是出了好多篇報道,最后引發了一場大論戰,衛生系統的電話都打到學校來了,讓你去參加論證會。”
“可惜人找不到你,最后反正也不知道怎么著了。”
海文給李長河講述了起來。
“原來如此。”
李長河聽完笑了笑,看來事情如他發展的那般,引起了轟動。
不過想想也是,他的讀者群體,其實大學生和知識青年居多,而這群人目前又是國內最具有懷疑精神的一個群體。
他們思維大膽,不懼權威,更有著很強的動手能力和學習能力。
賣血跟乙肝這個事,其實論證起來并不麻煩,只不過以前很少有人會往這方面考慮。
李長河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這里面的問題自然就會被發現了。
“長河,我覺得這事你得慎重,之前我們在宿舍也討論過,血漿研究這個,也是衛生系統那邊的大突破,不管是用于治病救人,還是血液出口,都是衛生部門的發展重點。”
“你這篇,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呢!”
任何一個產業的發展,有反對的,自然也就有推動的人群。
李長河現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反對派”,他這篇,必然是要得罪那些支持者群體的。
“回頭再說吧,這種事情哪有說皆大歡喜的,我發出來之前,就考慮過這個。”
“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這事,回頭再看吧!”
李長河也沒辦法跟海文他們說自己的打算,只能先簡單的應對一下。
其實他也不反對血漿經濟,他只是想讓上面更重視這個產業,但是李長河很清楚,這一方面上面也是有心無力。
說白了,血漿經濟的規范,最需要的就是一次性注射針筒這些醫學耗材,而這種耗材的消費,對全國來說,是個天文數字。
錢倒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原材料。
一次性針筒這種耗材的原材料,目前來說,以聚丙烯為主,屬于石化產業的生產材料之一。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國內石化產業的不足,聚丙烯目前國內自然是可以生產的,但是首先要應用的肯定是軍工和其他重要生產部門,能分給醫藥廠生產一次性針筒的太少了。
這本質上是國內產業發展的不足,李長河其實考慮的,正是以此為契機,看看能不能把他的石化產業引入國內。
只是這種產業布局,是沒法跟海文他們講的。
“對了,你出國的事情,現在跑的怎么樣了?”
李長河這時候又沖著海文問道。
“都差不多了,從咱們上面發文明確放開自費留學的限制之后,我手續跑起來就輕松了。”
“目前大使館那邊都已經沒啥問題了,就是等米國那邊大學的回復。”
“學校這邊的意思是,最好趕到明年畢業后再去,反正就幾個月了,我覺得也行。”
“對了,你認不認識中文系那邊,一個叫查建英的小姑娘?”
海文這時候好奇的沖李長河問道。
李長河回想了一下,隨后點點頭。
他記得這姑娘,很年輕的一個孩子,之前也在未名湖當編輯,家里好像就是RM日報的。
“怎么了?”
李長河好奇的問道。
“她也想出國,不過跟我不一樣,她直接選擇了退學。”
海文輕聲的說道。
“退學?她也是77級的吧,這還有幾個月就畢業了,選擇退學?”
李長河有些詫異,對方這么任性的嗎?
“是啊,學校的意思是畢業了再去,可是她好像等不了,直接選擇了退學,挺年輕氣盛的。”
因為他們都算是第一批申請自費出國的人,所以相互之間有些交集,海文這時候說起來,還是挺感慨的。
“嗯,我記得她今年也就二十出頭,挺有主意的一姑娘,還是那句話:不氣盛能叫年輕人嘛?”
李長河笑著拿出了“強哥”二十年后的經典名言,跟海文回了一句。
聽到李長河的話,幾個人哈哈大笑了起來。
也是,不氣盛叫年輕人嘛?
別說小查了,就海文他,在這個年代自費出國留學,那也是很叛逆的一件事情。
“對了,等你出國辦下來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幫你搞點外匯券,在這方面,我還是有渠道的。”
“出去長長見識,多學習外國的知識,我是很支持的,師夷長技以制夷嘛!”
“不過出去之后,別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就行,缺錢了到時候就跟我說,我有辦法。”
李長河這時候又沖著海文叮囑說道。
他不知道后世對方的身份和成就,不過作為在這個時代為數不多的好友之一,李長河是愿意給他幫助的。
實際上不止是海文,包括其他同學,李長河都不介意給他們一些幫助。
相處了幾年,對于這些同學的性情,他自問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好,你要這么說,哥們可不跟你客氣。”
“別的不說,外匯這個確實麻煩,家里這段時間一直在幫我搞外匯券,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海文這時候感動的說道。
他在米國那邊雖然有兩個親舅舅,可是畢竟一二十年沒見了,到底感情怎么樣,他也不好說。
所以他的生活開銷,最主要的還是家里支持,這讓海文的心中對家里也有幾分愧疚。
年輕的時候下鄉從杭州一下去了東北,在那邊呆了近十年,如今人到而立之年又要出國,可以說對父母對家里,他是有愧疚的。
現如今,李長河開口,能幫他解決外匯券的問題,對海文來說,無異于雪中送炭。
至于李長河怎么搞,他也不多問,反正花就是了。
同學近四年,李長河在錢上的大方,身邊的人眾所周知。
北大及時雨這個外號,真不是吹捧,那是實打實的做出來的。
到現在政經系互助金的傳統還保留著,李長河那筆電影改版費,已經從77級蔓延到了78級,然后到79級,80級這些學弟。
所以在這方面,海文并不會跟李長河客氣。
幾個人吃完,隨后溜達著往學校走去,只是剛進校門,李長河就被老師叫走了。
原因很簡單,找李長河的電話,又打到北大來了。
所以李長河下午的課又沒法上了。
很快,李長河來到了廖老的辦公室之中,而辦公室里面,盧局長也坐在那里了,兩個人正在抽煙。
看李長河進來,盧局長將手里的煙掐滅,隨后看著李長河笑著說道:“長河同志來了。”
“來,坐!”
“您二位找我,是有什么任務嗎?”
李長河坐下之后,好奇的沖兩位大佬問道。
盧局長擺擺手:“不是任務,是有點事,想跟你了解一下。”
“長河,你看看這個!”
盧局長將李加誠求助的文件遞給了李長河。
李長河看完之后,滿是無語。
好家伙,老李,哪有你這么辦事的?
先挑了事不說,挑完了事打不過了,就找家長是吧?
“長河同志,我們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跟這位李加誠先生,目前是什么情況。”
“有些事我們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詞,這不正好你回來了,叫你過來,咱們聊聊。”
盧局長笑著說道。
李長河點點頭,隨后輕聲的說道:“其實在我看來,不是什么大事。”
“李加誠的和記黃埔,跟我收購的置地,在產業上有很大的重合度,畢竟當年都是英資,怡和和和黃也存在競爭關系。”
“然后目前置地的大班是韋理,韋理之前是和黃的負責人,只不過因為匯豐把和黃賣給了李加誠,韋理不樂意,我就順勢把他挖過來了。”
“然后韋理在發展置地的過程中”
李長河把韋理跟李加誠的矛盾講述了一遍。
而盧局長和廖老聽完,則是思索著看向了李長河。
“也就是說,你其實跟李加誠沒多少矛盾,主要是韋理跟他的矛盾?”
李長河笑了笑:“是的,我跟李加誠矛盾談不上,但是必然存在的是競爭。”
“港島面積就那么大,優質的產業其實就那么多,目前來說,我,包鈺剛,還有李加誠,算是吃到了英資的肥肉。”
“我跟包鈺剛算是拿下了怡和,而李加誠吞掉了和記黃埔。”
“從目前的產業局面上來說,我跟包氏是占據了主要優勢的,李加誠手中的產業要略遜一籌。”
“但是這個人呢,現在又不知足,他是個商人,總想做大自己的產業,那站在他前面的主要競爭對手,就是我了。”
“當然在李加誠看來,我跟包鈺剛是一體的,他不好意思直接對包鈺剛動手,所以總是在我這邊搞些小動作。”
“這一次我正好從巴黎回來,知道了他搞的動作之后,就教訓了他一下,我都沒想到,他會找到您二位這邊。”
而盧局長跟廖老聽完李長河的話,平靜的點點頭。
“長河,你對李加誠這個人怎么看?”
“我聽你話里話外的意思,對這個人有點不太認可,是嘛?”
廖老這時候好奇的沖著李長河問道。
李長河聽完之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斟酌著,在心里組織起了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