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容嘉盛、容嘉鴻、林正安、許言幾人躺在有些臟的褥子上,看著墻上的小窗口。
“今天是過年了啊!”
“是啊!”
“唐人街應該很熱鬧!”
“算了,再等幾天就上法庭了,到時候就能離開這鬼地方了!”幾人隨口閑聊著。
不遠處的牢房里,威廉的目光掃過幾人,隨后又收了回來,身下則是帶著異味的稻草。
棉被和褥子,是那幾個中國人才有的待遇。
調查局從上到下都爛透了。
牢房大門打開,一個獄警走過來打開容嘉盛幾人的牢房門,幾人立刻笑嘻嘻的起身出門,到放風時間了。
他們每天能放風三個小時,雖然只能在牢房外面,不過這也是莫大的享受了。
不過今天不太一樣,出了門后,就看到兩個穿著黑色紳士服的青年站在外面,地上還放著幾個包。
“給我們帶了吃的?夠兄弟!”幾人立刻大喜道。
容嘉鴻還有些不知足:“要是有女人就更好了!”
“吃的沒有,換了衣服回去吃!”那兩個青年笑道。
“真的?”幾人先是吃驚,滿是驚喜。
“回去過年,明天再回來!威哥安排的!”那兩個青年道。
“就知道威哥不會忘了我們!”幾人打開袋子,里面果然是幾身衣服,剛要換上就被阻攔。
“等等,剛從牢房里出來,跨個火盆去去晦氣,回去再洗個澡。”那兩人又從旁邊拿了個盆放在地上,隨后拿了些紙點燃扔進去。
“去什么晦氣啊?明天我們還得回來。”幾人雖然這么說,不過還是紛紛從火盆上跨過去,才將衣服換上。
“回去先洗個澡,然后去酒樓吃飯。這幾天威哥包了幾個酒樓做流水席,隨去隨吃。”那兩個青年隨手將鐵盆踢到一邊,攬著他們就嘻嘻哈哈的離開了。
至于獄警則是當做完全沒看到。
詹天佑等人到了唐人街,看到滿街都在掛燈籠,頓時就感覺到過年的喜氣,一個個臉上也浮現笑容。
在這大洋另外一邊的美國能感受到這種氛圍,實在難得。
而且掛燈籠的,也都是那些穿著紳士服的短發青年。
這一路上他們就知道了,這種穿著打扮的,都是那位陳先生的手下。
同時在唐人街也能看到熟悉的文字,還有那些穿著馬褂留著鞭子的商鋪掌柜,看起來就像回到了家鄉一樣。
一路上眾人都興致勃勃的看著外面的一切,然后來到武館。
一個馬仔先進去通知,然后將幾人帶進去,只見廳堂里走出一個中年人,目光在幾人臉上轉了一圈,才放在詹天佑身上:“是眷誠吧?一轉眼就這么大了!”
詹天佑1872年12歲就赴美讀書,張炎都差點兒認不出來。
“叔父!”詹天佑知道對方的身份,連忙恭敬道。
“不錯,長大了!一表人才!”張炎稱贊道,隨后又看向其他幾人。
“這些是我在耶魯大學的同學!”詹天佑連忙介紹其他人,卻看到其他人目光直勾勾的看著里面。
詹天佑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月色襖子,披著毛皮大衣的年輕女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本書,另外一個胳膊搭在旁邊的桌子上,用手指撐著臉頰。
年紀看起來不大,相貌極美,氣質清冷淡然,他腦子里立刻想到雪山之蓮幾個字。
“咳!”張炎咳嗽兩聲,幾人才回過神來,臉上有些赧然。
詹天佑連忙將幾人介紹一遍。
張炎直接挑明道:“長寧算是我師侄,與正威的親事在即。”
幾人知道張炎是在提點他們,心中有些惋惜,卻也知道守禮,收回心神不再看。
同時心中轉著念頭,這個正威應該就是那位陳先生了,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人。
之前那幾個接他們的青年,時常會說起威哥,因此幾人立刻就聯系到一起。
張炎見狀這才點點頭。
“你們一路辛苦,可以先休息一下!”
隨后讓陳正威的馬仔帶他們休息,又將詹天佑留下,帶到房間里詢問他在美國的學業和生活。
臨了才提醒詹天佑:“你那幾位同學,一定要注意分寸,萬萬不可冒失。你記得提醒他們一下!”
詹天佑愣了愣,大概猜出叔父的意思了。
猜測自己叔父是怕自己等人不小心招惹到那位陳先生,心中越發好奇起來。
張炎確實是怕他們不知道輕重,招惹到陳正威。
雖說他欣賞陳正威做的那些事,但也知道這人心狠手辣,真惹到他,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
隨后叫來剛剛從外面回來的張子昂,介紹詹天佑和他認識,便讓張子昂帶他過去休息。
安排的住處是個旅店,是唐人街最好的了,雖然放到外面也是普普通通。
幾人放下東西后坐在那閑聊,還談到剛才在武館中見到的女子。
畢竟幾人都是20歲左右的年紀,放在國內此時都已經娶妻生子了,此時還是單身一人。
“你們就別想了!那位是陳先生的未婚妻!”詹天佑推門進去就道。
“只是感嘆沒想到在這邊有相貌如此出眾的女子!眉宇間英氣十足,可不同國內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黃開甲笑道。
“說的像是你見過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一樣!”其他人立刻笑著揭他老底。
這些人都是12歲左右被送來的,那時候哪會懂得這些事情?
“我家中便有姐姐,又怎么會不知?”黃開甲立刻反駁。
歐陽庚在窗前看了片刻后道:“這邊倒是比我住處附近還干凈的多。聽說是那位陳先生讓人每天清掃街道。”
眾人一路上都聽了陳正威不少事情,一直心中好奇,想要見見本人。
在旅店休息了兩個多小時,便有人來帶他們去鼎食樓,進去后便看到里面坐了不少人,不過多是或者精悍,或者兇悍的青壯,讓幾人多少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一桌全是光頭的,看起來尤其兇一點。
而在最里面的一桌,林明生、林長寧、張炎幾人坐在那。
幾人被安排到主桌旁邊的一張桌子,沒多久就有一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青年過來攀談,正是容嘉材。
沒多久,就看到一行人從外面進來。
酒樓里的人紛紛起身。
“威哥!”
“威哥!”
詹天佑等人紛紛起身看過去,只見是個穿著紅色紳士服,白色襯衣的高大青年,身形健壯,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力量感和肆意感。
更讓他們吃驚的是陳正威年輕。
他們來之前想過這位陳先生是個什么樣的人,可怎么也沒想到對方竟然看起來和自己等人差不多大。
而在他身后還有一群人跟著進來,越發襯托他的氣勢。
“都坐吧!”陳正威沖著眾人點點頭。
先跟林明生和張炎打了個招呼,隨后沖著詹天佑、歐陽庚等人笑道:“你們是從耶魯大學過來的吧?”
“陳先生!”幾人也恭恭敬敬道,面對陳正威的時候才發現他雖然不板著臉,年紀也和他們差不多,但站在他面前就有一種壓力。
“都不用這么見外,大家都是華人都在這異國他鄉!今天能聚在一起,也算是緣分。”陳正威哈哈一笑,在最近的黃開甲后背上拍了下。
“今天人多,過兩天我再單獨宴請伱們!我對你們的經歷很感興趣!”
“陳先生客氣了!”幾人連忙道。
“都坐!”陳正威跟他們聊了幾句,便和林明生幾人坐到一起。
陳正威雖然對這些人很感興趣,但還沒禮賢下士到讓他們來主桌坐的地步。
他們現在只是一群學生仔,還沒這個資格坐主桌。
陳巧娘和陳正武都很乖巧的對林明生和林長寧、張炎見禮,然后坐下。
隨后陳正武就好奇的打量不遠處的詹天佑等人。
聽說他們都是在美國這邊上大學的?而且還是在整個大清挑選出來的。
隨著酒菜送上,沒多久酒樓里就熱鬧起來。
陳正威說了幾句祝酒詞后,阿龍頂著個光頭就跳出來敬酒。
“這幾個月,都是威哥帶著我們打出去。我這人很少佩服誰,唯獨威哥我是從心眼里佩服,威哥有勇有謀,做事又公道,我這輩子都跟定威哥了!只要威哥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都沒問題!”阿龍拍著胸脯道。
“這話我愛聽,明天我就給你安排個刀山!”陳正威哈哈大笑,他就喜歡聽阿龍拍馬屁。
隨后其他人也紛紛上來敬酒,阿龍、陳正虎、顏清友、容嘉材都帶了一幫人,除此之外還有林榮成和幾個后起之秀,就連水柱仔都帶了幾個閩南人在座。
“多謝威哥寬宏大量!絲毫都不計較以前的事!”水柱仔也上來道。
“在這海外,無論是粵東,還是閩南,或者其他地方,在這里都是華人,在我眼里都一樣!只要有能力,我就給你機會!”陳正威也笑道。
“威哥這話我信!”水柱仔連忙舉杯一飲而盡。
到了后面,就連詹天佑等人也湊熱鬧過來敬了一杯,感謝陳正威派人接他們來過年。
陳正威雖然都是抿一口,不過等他出酒樓的時候,也有些頭重腳輕,被林長寧扶上馬車,雖然總共就三百米的距離。
不過上了馬車,陳正威將林長寧一把拽上來,林長寧就看陳正威目光清明,哪還有之前的醉態。
“我還以為你真醉了!”林長寧白了他一眼。
“喝醉了被人打黑槍了怎么辦?”陳正威嗤笑道,隨后從兜里摸出煙叼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舊金山治安不好,人心也難測。”
林長寧覺得不需要人心難測。
陳正威在這舊金山的仇家不知道有多少。
回到家中,陳正威拉著林長寧的手進了客廳,就直接癱在沙發上,將林長寧拽進懷里,然后就被兩個硬邦邦的東西硌到了。
“艸!差點兒把我骨頭硌斷了!”陳正威悻悻然的從林長寧衣服里拽出一把槍,一把刀,隨手扔到一邊。
然后將林長寧抱在懷里。
林長寧就安靜的在他懷里呆著,安靜的聽他有力的心跳。
片刻后陳正威又不知足,手往衣服里伸,就被林長寧一巴掌抽在手背上,不過根本阻止不了陳正威的手。
沒多久,陳正威將手停在一處柔軟的地方。
稍晚一些,樸次茅斯廣場周圍就圍了不少人,隨后煙花燃起。
陳正威將臥室窗戶推開,便能將廣場上一覽無余。
隨著煙花鞭炮聲響,廣場附近一片熱鬧。
隨后陳正威讓人準備好紅包,讓人將手下的人叫過來。
“謝謝威哥!威哥新年紅紅火火!”眾人收到陳正威的紅包,紛紛喜笑顏開。
陳正威不厭其煩的發了上千個紅包,每個紅包里都是10塊錢,像容嘉材等人的紅包更大。
林長寧就在不遠處看著,少有看到陳正威這么有耐心的時候。
“發紅包發的我手都酸了!”等馬仔都發完,陳正威才抱怨道,將容嘉材、顏清友幾人叫過來,一人扔給他們一千塊。
“你們的!給家里匯一些,別他媽都花女人身上了!”
在大洋另一端。
汶村,整個村中都是一片熱鬧,一些年輕人眼中帶著期待在一邊交頭接耳,心思已經不在村子里了。
也有一些人眼中帶著不舍。
過幾天他們就要去廣州坐船前往花旗了。
之前陳正虎、阿龍找人幫忙寫的信送回來,還送回來了一大筆錢。
他們才知道去做工的那些人在大海另外一邊的花旗竟然打出一片天地來。
而且帶頭的就是陳家的人。
村里老一輩的還記得陳奉榮這個人,陳奉榮老實本分,在縣城開了一家篾匠鋪子,打些竹床、竹碗櫥、竹雞籠,編制竹筐、竹席這些。
而陳正威就是陳奉榮的兒子。
后來旁邊的一個富人家想要買地擴建,然后沒談妥,然后幾個家仆就把陳奉榮打死了。
陳奉榮那個兒子半夜摸到那富人家里,捅死了好幾個,然后帶著弟妹跑路后就杳無音訊。
誰也沒想到竟然跑到了大洋另外一邊,還帶著人做出了名堂來。
不但陳正虎、陳正龍帶著人跟著陳正威,就連容、顏兩家的人也都跟著他呢。
汶村陳家的族老和海宴顏、容兩家商議了一番,便準備讓族里的年輕子弟過去闖一闖。
當然,還留了一部分年輕子弟,畢竟老家這邊還要留下根的。
江門有四邑、五邑、六邑之說,新會、臺山、恩平和開平就是四邑,加上鶴山就是五邑,加上赤溪就是六邑。
這幾個地區去美國做工賺錢的人也多,在陳正威手底下做事的人也有不少。
何況陳正威還讓唐人街的華人寫信將家里的老婆孩子接回來。
不少人都托人往家里捎口信,因此在這幾個地區也都傳遍了。
開平縣赤坎鎮一處油燈昏暗的宅子里,幾個人正在吃飯。
其中一個女子不時給其中一個少年往里添些飯菜,眼中帶著不舍。
“多吃些!”
飯菜很粗陋,不過少年仍然吃的很香。
“等我賺了錢就回來!給母親蓋大房子。”少年信誓旦旦道。
他叫司徒羨意,今年十二歲,讀了三年書,然后家里供不起了,就把他送到新會縣給一個木匠做學徒。
前些日子聽人說起美國那邊的事,不少人都發了財,往家里寄了不少錢。
他頓時就心動了,回家和母親商議。
母親咬咬牙東拼西湊借了六十塊龍銀,畢竟司徒家是開平大族。
給他買了船票,讓他自己去闖蕩。
哪怕去那邊當學徒工,也比這邊賺的多得多。
這邊普通人一個月的收入才2鷹洋,而在美國一個月的收入起碼十幾鷹洋,有些人能達到二十鷹洋。
在這個春節,不知道多少家庭面臨離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