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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宰相肚里能撐船

  李瑄的身份,不位于兩班,而在于武臣之首。

  不論是誰投來目光,他都巋然不動。

  楊慎矜心中慌亂,想得到李瑄一些提示,但李瑄對楊慎矜視而不見。

  吉溫此獠,軟硬不吃。

  可他畢竟是五品官吏,今日需在朝會上,向圣人稟告。

  “陛下至……”

  “拜見陛下……”

  隨著監禮官的呼喊,李隆基被拱衛至龍榻上,文武百官向李隆基一拜。

  “眾卿平身!”

  李隆基示意大臣們平身。

  千秋節過得很暢快,令李隆基竟有一種不想早朝的感覺。

  等十月過后,李隆基想著到華清宮溫湯。

  百官會隨行至華清宮,也要上朝,但那卻是李隆基最輕松愜意的時刻。

  這兩年因為戰爭和瑣事,加上華清宮新建宮殿,他未去華清宮。

  現在華清宮的新建筑已經修成,他今年一定要前往。

  朝會一開始,本要先處理中書門下的事務。

  但蕭隱之起身出班,向李隆基拱手一拜,道:“啟稟陛下,臣有本奏!”

  “蕭侍郎請講!”

  李隆基抬手,讓蕭隱之直言。

  “臣奏御史中丞兼太府卿楊慎矜與還俗僧人史敬忠一起夜觀天象,論圖讖之學,似是要謀逆天命,恢復隋室。”

  蕭隱之向李隆基奏道。

  他是最先揭發史敬忠的人,自然要由他先上奏。

  他的言辭狠辣,直接將大逆不道的帽子扣在楊慎矜的腦袋上。

  李林甫為安全起見,沒有親自下場彈劾楊慎矜。

  他擔心李瑄這小子還有什么怪招。

  一石激起千層浪!

  由于京兆尹緝拿史敬忠的時候,頗為隱秘,文武百官還不知道長安發生這么大的事情。

  所有大臣都將目光落在楊慎矜身上,有的轉而看向李瑄。

  上次的御史臺案,楊慎矜與李瑄站在一起,拔除李林甫的爪牙。

  文武百官理所當然地認為楊慎矜是李瑄的人。

  蕭隱之彈劾楊慎矜,醉翁之意不在酒。

  現蕭隱之等大臣突然跟李林甫搞在一起,這里面沒有李林甫的影子,他們是不信的。

  蕭隱之上面還有直屬上司裴寬,如果沒有李林甫撐腰,蕭隱之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找楊慎矜的麻煩。

  誰都知道,受李適之的影響,裴寬與李瑄之間的關系不同凡響。

  龍榻上的李隆基,好心情一下子蕩然無存,他橫眉怒目,大喝一聲:“楊慎矜何在?”

  他主要是被“圖讖”和“恢復隋室”這幾個字刺激到了。

  隋朝都滅亡一百多年了,作為隋煬帝子孫的楊慎矜竟然還想著這種歪門邪道。

  “臣在!”

  楊慎矜應一聲后,立刻出班跪在大殿中央。

  他心中憤怒,虧他這么相信蕭隱之,把蕭隱之當朋友,現竟然出賣他。

  蕭隱之是長安唯一一個知道他與史敬忠交往的大臣。

  之前因與蕭隱之一起查辦御史臺案,又得知蕭隱之不與李林甫為伍,所以楊慎矜對蕭隱之沒有防備。

  “楊慎矜,大唐對你一族不薄嗎?你的兄弟都身居高位,你想干什么?”

  李隆基向楊慎矜質問道。

  “啟奏圣人,臣冤枉。臣對大唐忠心耿耿,夙興夜寐,不敢讓太府出現一絲一毫的錯誤。臣雖與史敬忠認識,但臣絕對不敢妄言圖讖……”

  楊慎矜向李隆基邊叩頭邊說道。

  他的兄長楊慎馀為少府少監,他的弟弟楊慎名為洛陽令。

  從他祖父楊政道,到他父親楊崇禮,都是唐臣,為大唐兢兢業業,怎么敢去多想呢?

  就算他和史敬忠研究星象,也只是想著去躲避災禍,而非陰謀不臣。

  “啟奏圣人,此案已經舉報給京兆尹處理,昨日史敬忠已經被抓獲,現京兆尹已經查清。”

  蕭隱之趁機又說道。

  他剛納了十五歲的小妾,就被李瑄宣布這樣的政令。

  雖然不會追究現在,但卻如同一根刺一樣,刺在蕭隱之的心間。

  臣子與臣子,為利益所聚,而非志同道合的志向。

  如利益受損,反目成仇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京兆尹,蕭侍郎所言是否屬實?”

  李隆基看向韓朝宗所坐的位置,沉聲問道。

  “回陛下,此是史敬忠的狀紙,請陛下過目……”

  韓朝宗出班后,從袖間取出狀紙,恭敬呈上。

  高力士立刻下臺,接過韓朝宗的狀紙,上臺呈給李隆基。

  李隆基擰著眉頭展開狀紙。

  十幾個呼吸過去……

  就在李林甫認李隆基會大發雷霆的時候,李隆基的神色稍霽。

  因為白紙黑字的狀紙上寫著史敬忠為騙楊慎矜錢財,故意在楊崇禮墳墓附近的草人上潑灑狗血,又將消息透露給楊慎矜。

  所以楊慎矜覺得不祥,找史敬忠到楊崇禮墓祈福。

  沒有什么夜觀星象的圖讖事件,有的只是一個坑蒙拐騙的還俗騙子。

  “蕭侍郎,雖楊中丞與史敬忠認識,但你怎么能沒經過調查,就信口雌黃呢?難道你不知道誣陷大臣的罪過嗎?”

  李隆基眉頭一皺,向蕭隱之質問道。

  他覺得自己被蕭隱之戲弄,這樣的事情,小題大做,竟然上升到陰謀造反。

  蕭隱之傻眼了,他不明白圣人為何會如此說。

  不該是斥責楊慎矜嗎?

  “臣愚鈍!”

  蕭隱之硬著頭皮拱手。

  “力士,將妖僧的狀紙念給諸大臣聽……”

  李隆基向高力士吩咐。

  “遵旨……”

  高力士接過狀紙后,緩緩地將內容念給文武百官。

  狀紙,代表已經簽字畫押,可以結案。

  此狀紙一出,立刻使蕭隱之面色煞白。

  他對韓朝宗怒目而視。

  上朝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為什么變成這么樣呢?

  蕭隱之立刻意識到韓朝宗把他出賣了。

  就像他出賣楊慎矜一樣。

  套路太深了!

  李林甫的臉色也很難看。

  韓朝宗這老癟犢子敢耍花樣。

  不過李林甫認定楊慎矜和史敬忠沒有這么簡單。

  在高力士將狀紙念完畢后,李林甫出列道:“臣認為此事詭異,當細細查明,可令人緝拿楊中丞府中奴婢、小妾,認真調查一番。”

  蕭隱之一腳踏入陷阱里面,李林甫必須發聲。

  否則那些準備依靠他對付李瑄的大臣,心中肯定會動搖。

  而且李林甫認為史敬忠和楊慎矜研究星象圖讖,家中的奴仆一定清楚。

  此言一出,群臣嘩然。

  因為本該結案,李林甫卻不依不饒,直接要“抄家細查”,再怎么說,楊慎矜也是三品大臣。

  李隆基見李林甫發話,再加上對“恢復隋室”的言語耿耿于懷,準備同意問一下楊慎矜家中的奴仆。

  “啟奏圣人,臣有話要說……”

  就在這時,李瑄出班向李隆基一拜。

  “卿可盡言!”

  見李瑄出列,李隆基神情又緩和不少。

  “臣不贊同右相言語。自古刑不上大夫。楊中丞父子管理太府數十年,兢兢業業,可見忠心耿耿。既然事情已經查清,就應該相信楊中丞,這是對三品大臣的尊重。而入府抓奴婢,是對一個大臣的侮辱,這樣又怎么能得到大臣的忠心呢?”

  李瑄向李隆基說道,認為去抓楊慎矜奴仆不該是明君所為。

  他當然知道楊慎矜的奴仆不靠譜,歷史上就是楊慎矜的婢女明珠,將消息泄露出去。

  李林甫的爪牙甚至還對楊慎矜的小妾韓團珠、奴仆、下屬用大刑。

  在大刑之下,一百個人里面,可能有九十九個會被屈打成招。

  “敢問右相,現在御史臺派兵去將你府中的奴仆抓起來審訊,右相覺得自己是有罪,還是無罪?”

  李瑄又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做了一個非常不恰當的比喻。

  很明顯,如果派兵捉拿李林甫的奴仆。

  怕是李林甫也罪責難逃!

  這句話,同樣適用于大部分的大臣。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齷齪,或明或暗。

  “天水王這樣的話不合適吧?”

  李林甫面部肌肉抽動一些,心中非常憤怒李瑄的“人身攻擊”。

  他已經信道,但他心中的浮塵,無法掃去內心的不平靜。

  這是當著文武大臣的面,對他這個首席宰相的挑釁。

  “宰相肚里能撐船!我只是做個比喻,右相不會連這點氣量都沒有吧?”

  李瑄淡淡地回應一句。

  李林甫吹胡子瞪眼,握緊拳頭,這小賊欺人太甚。如果不是在朝堂上,他必定要與李瑄真男人大戰,他曾經也是侍衛出身,懂得騎射。

  “哈哈……宰相肚里能撐船,好宰相!右相回班吧,此事就此揭過。”

  “將那妖僧流放嶺南。蕭侍郎不經考察就彈劾大臣,罰俸一年。”

  “楊中丞,三品的官吏都應是智者,下不為例!”

  李隆基聽到李瑄闡述,又聽到宰相肚里能撐船,一下子氣消。

  很明顯,這是在形容宰相肚量大的話。

  李隆基知道李林甫沒有這樣的肚量。

  但李瑄有!

  那句“好宰相”,說得就是李瑄。

  正如李瑄所言,尊重一個大臣,才能得到死心塌地的效忠。

  李隆基也想到從楊崇禮到楊慎矜幾十年來為他主事太府的事情。

  太府掌國庫、倉庫、兩京市署等。

  這樣的位置,怎么可能造反呢?

  “臣叩謝陛下,今后為陛下,為國家肝腦涂地,以報答陛下的信任。”

  楊慎矜心中激動,再次一拜。

  剛才李林甫提出要去問拿他府中的奴仆,他的心頭提到嗓子眼。

  還好在關鍵時刻,李瑄出班為他發聲。

  此時此刻,楊慎矜心中對李瑄無比感激,發誓傾盡楊氏家族,也要支持接下來李瑄的策令。

  楊慎矜也屬于弘農楊氏,他是自古楊氏中,最顯赫的一支。因為他的高祖父是隋文帝楊堅。

  可惜楊氏也是各過各的,幾乎形同陌路。

  五楊,只顧自己,不顧其他同姓。

  另外,楊璹的一支,楊怡的一支,楊綰的一支等等,都沒有絲毫交集。

  他們關系太遠,遠到十幾代。

  相比之下,李林甫不甘心地回到座位上。

  李隆基的一句話,除了更信任李瑄,還包含重大的信息。

  但他無能為力!

  就像是高力士一樣,只要圣人寵信,不需要黨派,一人就是一派。

  李瑄就有這種趨勢。

  除了憤怒,沒有言語能表達李林甫此刻的心情。

  他認為李瑄的“宰相肚里能撐船”,是暗諷他小肚雞腸。

  包括文武百官也是這么認為。

  就像李瑄曾經的《詠柳》一樣,罵人不帶臟字。

  “啟奏陛下,臣還有奏!”

  楊慎矜回班以后,不待朝會繼續,再次出列。

  “講!”

  李隆基奇怪楊慎矜的舉動。

  “昨日楊度支檢舉比部郎中吉溫在審理杜有鄰案時,故意讓柳績誣陷杜有鄰,以牽連太子。致使杜氏家破人亡。”

  楊慎矜向李隆基稟告道:“臣已經將吉溫關押至御史臺,正在審問……”

  群臣聽到楊慎矜的此番言論,無不失色。

  這消息可比妖僧史敬忠還要炸裂。

  今天能朝堂是怎么了?

  剛才搞楊慎矜,是李林甫在向李瑄發難。

  現在搞吉溫,劍指李林甫。

  杜有鄰案,圣人交給李林甫審理,而李林甫則讓自己的頭號爪牙吉溫操辦。

  李林甫知道今日要面對這件事情。

  他以為是在大勝的情況下,誰知韓朝宗這個老賊反水,再次被打擊威望。

  “右相,吉溫是你用的嗎?他是個不良人,你也敢用?”

  李隆基面有慍怒,向李林甫說道。

  他早就看吉溫不順眼了,這家伙獐頭鼠目、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朝廷命官。

  “啟奏圣人,吉溫有些許才干。在比部的官職上,沒有任何過失。臣認為楊度支是一面之詞。杜有鄰案已經結案大半年,如此重大的事情,楊度支卻偏偏這個時候說,他意欲何為?”

  李林甫出列把話說一半后,轉向后方的楊釗。

  最后,李林甫又向李隆基一拱手:“臣覺得楊度支無非是得到道聽途說的消息,就向御史臺告狀。”

  李林甫一直看不起楊釗。

  果然這家伙投入李瑄的懷抱。

  他反將一軍。

  如果楊釗是幾個月前就得到這個消息,就是隱瞞不報,別有用心。

  如果是最近得到這些消息,沒有其他人證物證,就是流言蜚語。

  “楊度支,伱如何得知此消息?”

  李隆基將后排的楊釗叫出來。

  關系到太子,如果早早得知,而不上報,則是欺君之罪。

  “回陛下,臣……臣是最近在坊市上聽說。”

  楊釗心里苦啊!

  他哪想到李林甫有這一手。

  其實他在過年之前,與吉溫喝酒,從醉酒的吉溫口中得知此消息。

  雖是酒后之言,但絕對夠吉溫喝一壺了。

  但欺君之罪卻也坐實。

  為推脫這樣的罪行,他只能說是最近才得知。

  無論是何時,楊釗第一時間想的是保全自己。

  到時候再向李瑄解釋。

  “楊中丞,吉溫有無說什么?”

  李隆基面色又不好看了,問楊慎矜。

  “啟稟圣人,吉溫拒不承認。”

  楊慎矜回答道。

  他心中暗罵楊釗,昨天楊釗可不是這么說的。

  誰讓楊釗背景大呢,仗著與虢國夫人的關系,反復橫跳。

  楊慎矜不能在此時與楊釗對峙。

  “楊度支,你怎么也如蕭侍郎一樣,聽捕風捉影的消息,就妄下定論?”

  李隆基看向楊釗。

  他喜愛楊釗的精明和機靈,如果換作其他人,他一定會斥責。

  “臣聽說有人欺君,心中憤怒,未想后果就上報御史臺,是臣該死,請陛下責罰!”

  楊釗虔誠的認錯。

  “退下去吧!”

  不同于蕭隱之,李隆基竟沒責罰楊釗。

  “楊中丞,如果吉溫沒有罪責,就將他釋放吧!”

  李隆基決定給李林甫一個面子,不想深究杜有鄰案。

  當時是他下令杖斃杜有鄰,如果真有亂七八糟的事情,對他影響不好。

  “遵旨!”

  楊慎矜拱手退下。

  “諸卿,以后類似的事情,拿出確鑿的證據,再來向朕匯報。朕不想再聽到這種空穴來風的話!”

  “朝廷欲要實行新法,使天寶更上一層樓,勝過開元。諸位大臣都是天下的表率,當精誠團結,戮力同心,共同將新法推行至諸郡縣,讓百姓擺脫貧困,讓國家更為富足。”

  “這才是朕想看到的……”

  李隆基非常煩這樣爭斗的事情,他雖然想安心享樂,但也期盼著自己掌控的國家會更繁華。

  就好似一入夢中,見錦繡城池,江山如畫。

  “陛下英明!國家遠邁堯舜時期,也是我們這些臣子的心愿!新法一旦完成,陛下就是萬古一帝,秦皇、漢武,文帝、太宗皇帝,加之亦不能比也!”

  見朝堂文武大臣一時愣住,李瑄第一時間起身向李隆基一拜。

  驗證了朝野的猜測,李瑄果然要變法。

  自古每一次圖變,最先沖擊到貴族和公卿大臣的利益。

  而變法的內容是什么?

  現在肯定只有李瑄和李隆基知道,連李林甫這個首席宰相都不清楚。

  文武百官,哪怕是與李瑄親近的大臣,都一時難以平復心情。

  “陛下圣明!”

  文武大臣無法反對,因為他們連變什么都不清楚。

  只能等待李隆基頒布新法的那一日,再去決定。

  心中最難受的,當屬李林甫了。

  這樣的大事,李隆基竟然沒向他說,他還是首席宰相嗎?

  難道失去諸葛亮劍的那一刻,威嚴已經不在他身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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