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不斷,隨著宋成的行走撲面而來,落在他臉上,冷冷的,癢癢的,肆意橫流。
他雙目銳利,不抓不撓,忽走忽停,在這漆黑迷宮般的縣城里,耐心無比地跟蹤著玲兒。
許久后,地面開始變得泥濘。
玲兒悄悄一拐,入了一個巷口。
巷口燈籠從個屋檐里斜伸而出,散發幽幽的光。
棗子巷。
宋成認出此地,他貼墻往里一掃,掃見了不少“1~1”、“2~2”之類沒有好感度的數據,卻又猛然看到了一個極其特別的數據。
實力:34~68
好感:30
這數據顯然剛到沒多久,至少宋成之前巡城的時候沒見到。
而玲兒的數據正和那數據在一起。
雨打瓦鼓,風吹墻隙...
少年順墻入了巷子,來到個最陰暗最深處的角落,往里一鉆,繼而觀想幽塔,神魂出竅,往玲兒和那數據所在的地方而去。
翻墻,從窗縫鉆入。
一股灼熱的浪氣從遠而來。
宋成抬頭看去,卻見一對兒男女正依偎一處,女子玲瓏,男子俊俏。
而灼熱浪氣的核心正是那男子。
這讓宋成進一步明白了個道理:氣血旺盛者,可溫自身陰魂,亦可御外來陰祟。
那男子乃是勁境巔峰,半步形境,氣血如火,已不是自己的陰魂可以過于靠近的了。
“毅哥哥,你說小姐也真是的。
她明明都有你了,怎么還要再另外栽培個男人。
你都沒看過她安家的絕勁,她居然舍得給那個人看。
她還說要收那個人做弟弟。
我都為你抱不平呢。”
此時的玲兒遠無白日的跋扈,有些嬌嗲,有些茶氣。
恰如宋成猜測,這男子正是“久未歸來”的如意商會護衛長石毅。
石毅道:“晨魚很獨立,而我也強勢,她不想做小女人,也怕我奪了她的東西,所以刻意疏遠我......可我對她用情至深,又怎會奪她的東西?”
玲兒嬌聲道:“哪里是奪嘛,明明就是一家人。毅哥哥多花點心思,她就少花點精力,舒舒服服地享受不好嗎?”
石毅苦笑道:“若晨魚能如同玲兒般理解我,那就好了。
可是,她非但不理解我,還要培養一個弟弟來制衡我。”
玲兒不屑道:“鄉下來的泥腿子罷了。
自以為是,狂妄自大,真以為自己是什么天才了,看著就討厭。
真是比不是毅哥哥半點。”
石毅道:“沒事的,晨魚要折騰,就讓她折騰吧。我會讓她明白,無論她想培養出什么樣的人來制衡我,那都是徒勞。”
玲兒有些擔心地看向他,道:“可是...”
石毅自信地一笑,道:“你知道我這一次為什么會晚歸嗎?”
玲兒搖搖頭。
石毅傲然道:“因為我已經把握住了一個契機。
不需四個月,我就能突破至形境。
境界每跨一層,實力便會大進。
你說晨魚拼盡力量弄出一個天才來,又有什么意義?”
他露出迷人的笑,“不過是更成就我的踏腳石罷了。”
“毅哥哥...”
玲兒聞言,不禁情動。
可動著動著,卻是又打了個噴嚏。
石毅溫柔道:“我對玲兒你用情亦深,只是越是如此才越需要明媒正娶。
待我娶了晨魚,我自也會提出納你為妾,到時候...再取你紅丸,來日方長。”
“嗯。”玲兒輕輕應了聲,聲嗲似水。
忽地,她又想到了什么,道:“對了,毅哥哥,還有件事,我聽大小姐提過。”
石毅柔聲道:“什么事?”
玲兒道:“上個月吧,大小姐說她想招個贅婿,目標是個軟弱的窮書生。”
石毅想了想道:“晨魚這是害怕自己掌不了如意商會的舵,所以才急著尋贅婿。
否則她要是嫁出去了,那如意商會的家財哪里還和她有關系?
放心吧,這種窮書生,也就是晨魚拿來糊弄外人的。
我敢保證,那贅婿就是個買來的擺飾,連碰也別想碰晨魚一下。
晨魚傲的很。”
玲兒吃吃笑道:“是的呢,奴家,英兒還有大小姐都只能被毅哥哥碰呢。”
兩人又說了會兒情話,玲兒這才依依不舍的離去。
待空無一人后,黑暗里,石毅面容陡然變得扭曲起來。
“晨魚,我為你付出這么多,為了你一步步變強,你憑什么不愛我?!憑什么?!!
伱還把我們家的家傳絕學拿給外人看!對得起我么?”
“你就是個女人,相夫教子不才是你該做的事嗎?拋頭露面,哪個好女人拋頭露面的?”
“你就該把家業交給你大哥打理,你大哥不行,可還有我在。到時候,你再為我出謀劃策不就是了?”
“我不能讓你一錯再錯,不能讓你陷在這個本不屬于你的牢籠里!這樣的重擔應該由我來才是!”
石毅狠狠道了幾句,這才長舒一口氣,然后換了身寬松衣裳,從枕下掏出個秘匣,又從匣子里掏出個薄薄的手抄本,挑燈看了起來。
黑夜無邊,燈火如豆。
他石毅的努力必有回報。
...
宋成陰魂悄悄回了身。
因為時間不算長,夜游距離不算遠,所以軀體并未冷到極致。
他深吸幾口氣,運轉氣血,增暖自身,同時掃了一眼石毅的屋子,然后握住背后的負刀,看定巷口那燈籠,快速靠近,身形縱躍,輕輕一揮...
燈滅。
唯一的一點光不見了。
棗子巷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宋成在黑暗里卻毫不受影響,他輕輕踏步來到了石毅所在的屋宅前,貼靠墻壁,壓下緊張,陡然運力抬刀。
屋里,石毅翻頁的動作猛然一凝,五指緊攥片刻不離身的長刀刀柄,口中厲叱聲:“誰?!”
話音才落,一道刀風隔窗劈入。
石毅冷笑一聲,握卷后退,信心滿滿地讓出了一片空地,留待夜襲者入內。
商會拂柳勁他早已圓滿,而這小屋地形他也極為熟悉,無論這夜襲者從何處而來,他的刀都會一瞬間舒展出去,將來人梟首。
他手中長刀如春日綠柳搖擺,蓄勢待發。
然而,那隔窗一刀,僅僅就是一刀。
那一刀,不曾斬他。
所以他固然退的靈動,退的及時,退的恰到好處,卻...很多余。
宋成一刀,斬了油燈。
屋內,漆黑。
屋外,漆黑。
天地皆黑,春雨覆月,不見光明。
少年從地上摸了塊石頭,來到大門前,刀入門縫,一挑便斷了門栓。
門栓斷的那一剎那,一道致命的刀光蘊勁從里斬出。
少年揮刀一擋,一蕩。
兩人分開。
“你是誰?”石毅聲音里多了無比的驚疑。
因為這一刀,他認出了對方用的勁居然和他一模一樣,都是“拂柳勁”,都是...圓滿。
沒人回答。
石毅努力去看,但黑暗和雨使得一切都極為模糊。
于是,他瞇眼,豎著耳朵,開始分辨聲音。
黑暗里,陡然響起一聲輕輕的“啪”響。
如狂風吹勁柳,石毅猛然扭頭,目射寒芒,殺氣滾滾,周身勁力涌動,兇悍的力量隨臂入刀。那抖彈的大筋甚至產生了弓弦拉動又松開的刺耳聲響。
刀出,如殺人之柳,往那“啪”響之處落去。
然而,他腰側卻突兀地猛然一痛,那是利刃入體的痛。
石毅愕然,暴怒,左臂亦如柳,拔力狂揮,揮出一道能崩巖裂石的勁風,往身側那人打去。
時間好似放慢。
他看到那人也出了手。
那手好像黑暗里一條陰冷恐怖的巨蟒,狠毒,軀長,爆發,“嘶嘶”吐舌,嗜血猙獰!
兩力相撞。
咔嚓!
巨蟒撕裂了脆弱的柳條。
石毅左臂直接折了。
他縱然滿心震驚,滿心疑惑,卻再無第二次機會出手,也無第二次機會開口。
他脖頸一涼,腦袋飛了起來,在半空翻滾,目中猶然是悚然、不甘和難以置信。
誰要殺他?
是誰?
人死,一切念亦滅。
最后定格的念頭也飛快消散。
宋成舒了口氣,在黑暗里彎下腰,從石毅懷里摸出之前他翻閱的那卷書冊,轉身飛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