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七月。
大河濤濤 宋成漫步在河畔,身側是大姨子。
兩人依然在尋找云娥.
可云娥如是消失了一般,不知去了何處。
此時,明明是夏日已至,可天氣依然沒有熏熱感,反倒是透著一股股陰森的寒氣。
宋成閉上眼,心眼之中那一個個深坑在素白的世界里,宛如扭曲的深海水草在騰起。
不過,他既然知道了惡鬼的層次,心底對于這些東西的恐慌也降低了許多。
曾經有另一個大陸遭受了毀滅,有前車之鑒,他這后車也能看得更清楚點。
轉眼,距離蘇夢真來到安府已有一個多月。
兩人日日來此搜尋云娥,卻始終沒有下落。
蘇夢真不打算等了,今日在返程時,她提出了告別。
“若是小宋你尋到了云娥下落,可以讓小玉兒找我,我會盡快趕到。”
宋成也知道運河一開,云娥就如魚入大海,難尋的很,于是道:“蘇家不少人要我去皇都辦事。”
蘇夢真道:“除了我,小玉兒,蘇家可沒人知道你現在的層次。再拖一拖吧,等拖到我們渡了劫,鞏固了境界,再去不遲。”
“皇都.”宋成猶豫了下,問,“究竟是什么樣子。”
蘇夢真道:“繁華,奢華,比之那兒,北地就像個窮困的村莊。我凡間的子嗣也都在皇都”
“子嗣?”宋成愣了下。
蘇夢真盯著他。
宋成解釋道:“只是沒想到蘇姐已經有后代了。”
蘇夢真道:“每個世家子都需要留下后代,否則一旦被遺忘也許,就永遠回不來了。”
宋成奇道:“縱然不被觀想,難道不能自己走到盛世里,再尋一些信徒么?”
蘇夢真凝視某處,緩緩搖頭,道:“小玉兒之前騙你,說她是從鬼河游過來的。那是因為她根本不記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來到這里的。但是.我記得.”
她輕聲嘆息,眸子里顯露出一種復雜的情緒。
如是緬懷,如是心有余悸,如是恐懼。
宋成道:“來此的路一定很艱難。”
蘇夢真道:“不是難,而是根本就不存在道路。這個世界并不是平的,而更像是在一團混沌之中,由各種破布縫縫補補而成的。
浩劫之時,但凡還有一點生機的人,都不想走這條道。可我蘇家已經沒有活路了 我們載著冰棺,走了很久很久,走了十幾年,這才意外來到了此地。
可許許多多的族人,在半路就那么遺失了 還有的不知怎么死了。
當時,小玉兒幾乎一直沉睡在冰棺中,已經徹底記不得了,可我記得.”
宋成一愣:“伱們那毀滅大陸和我們這邊是相連的?”
蘇夢真道:“這么說吧,大陸和大陸之間縱然是荒原,也無法聯通,真要走,完全就是賭命。
那是沒有方向的路,是無邊無際的路,是絕對公平的路,任何人入了其中都是一樣在賭命,而成功率許是萬中無一都沒有。
在那兒,任何經驗都會失效,我蘇家逃來了這邊,可更多世家卻只能沉睡在原本的大地深處。
如今大商的世家,許多都是本土的。
真和我們一樣,從那大陸逃來的.我并未交流過,也并不知曉。
世家彼此之間,本就是缺乏信任。
但是,留下后裔,壯大家族,讓下面的家族彼此勾連,如此也能形成表面的和平。
而記得你的人越多,你活下去的可能就越大。
縱然冰棺沉睡在彼岸,但只要被人觀想,那神魂卻是能過來的。
若神魂能過來,也不需要冒險.因為縱是附體,那也是可以活下去的。”
宋成默然。
蘇夢真道:“我先回冰棺了。”
“嗯”宋成點點頭,他也確實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遇到云娥。
數日后.
蘇夢真留下了不少丹方,贈給了童娘子,然后飄然離去。
宋成送她到了城外,看著四方幽幽升騰的霧氣,心中不禁又升起一股對未知的好奇與恐懼。
混沌之中,由各種破布縫縫補補而成世界。
永遠沒有方向,縱然是強者入內,生還率也和凡人一樣的道路。
毀滅的大陸,被埋葬和遺忘的強者.
這還只是大姨子看到的世界。
她沒看到的呢?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心頭第一次生出“眺望宇宙”的渺小感,以及對于“時間”的恐懼。
他腳下的這片大地,到底是什么,到底發生過什么,又到底有過什么?
人類真的是這片大陸的主角么?
無間地獄這是原本就是惡鬼的世界么?
惡鬼的世界,譬如人的世界。
人的世界中,人依然是渺小的。
惡鬼的世界里,是不是能輕易虐殺普通人的惡鬼其實也很渺小?
宋成發現自己無法再想下去了。
這是越想越怕。
他返身回城,走了幾步,忽地感到雙目有些莫名地酸脹。
可一小會兒后,卻又恢復如初。
青衣女子,黑發垂地,行走在陰森的河畔,她被某一股吸引她的氣息引來。
她隱隱能感到,那氣息的源頭能給她帶來極大好處。
所以,她要來將之吞并。
“統一”、“彼此融合”,乃是惡鬼的本能。
然而,氣息源頭卻于此中斷。
青衣女子正尋找著,陡然她看到了河畔有一座村子。
她下意識地飄入了村子。
下一剎,村子焚燒了起來。
赤熊熊中,一個被燒焦的碳尸從中爬了出來。
火,一瞬間就圍住了她。
青衣女子卻不以為意。
水,怎會怕火?
她運力去吞噬,可緊接著卻發現這火的力量竟比她要強。
又因為水克火的關系,從而達成了怪異的平衡。
青衣女子站在村落的大火中。
水火拉鋸,邊緣如漣漪,擴張又回斂,慢慢平衡.
火無法吞噬青衣女子,青衣女子也無法脫離。
黑暗里。
有人在竊竊私語。
“北方運河在開辟時,意外放出了個鬼物,那鬼物正在吞吃我們精心準備好的地縛單鬼。”一道森然的聲音,嚴肅如冰冷的霜雪。
“然后。”
另一道聲音,卻比冰雪冷霜還要凜冽,縱然是一個問句,卻也只是帶著沒有任何人間煙火氣的嗓音。
“我發現那是鬼物是水鬼,她吞了鬼發,我.就可以把她引到了相沖的雙鬼那兒。”
“結果。”
“結果.水鬼和火鬼扭在了一起,誰也跑不掉。”
“先挖運河。”
“知道,這可是大工程。而且,現在誰也吃不了雙鬼誰去,都要黏到一起。”
“時機未至。”
“嗯,過些日子,我得去江南看看,那邊的水是通了海的,情況極度復雜。”
兩人聲音又急促地戛然而止。
風里,猶有鬼泣。
數日后.
宋成坐在大廳里。
今天已經是他第二十六次眼酸了。
且每一次酸疼,就會有一種灼燒感同時升起。
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再結合在運河上下游尋了一個多月都沒尋到云娥,他大抵有了猜測.
云娥,遇到別的鬼了。
可上一次,他還能挖通水道,幫云娥逃脫。
但這一次,他連云娥在哪兒都不知道,就只能祈禱云娥沒事了。
宋成心態很好。
大不了,再瞎一次。
所以,在瞎之前,他越發熱情地生活起來。
帶娃;
與小玉兒去逛街,吃各種好吃的;
帶英兒去練兵場,同時指點一下如今早已泡在了練兵場的趙華還有他麾下的將軍;
運轉《心狐鍛體功》然后剪下些白發碾碎成藥粉,再交給童娘子和趙華,并告訴他們這是“新的藥人材質”,同時把自己的幽狐畫像畫出,再分傳給親人.
珠山觀原本就有著敬狐的傳統,凝玉狐仙隆重地介紹了這位新狐仙。
慢慢地,宋成的二尾幽狐畫像,以及“白藥”也流傳了出去。
因為太過羞恥,以及一些別的考慮,除了童娘子外,就連趙華也不知道這白毛狐貍是大哥 但是,趙華已經足夠欣喜。
一個玄境強者能夠制造的藥人似乎是有上限的,一旦超過了上限,那“白毛”的藥效就會差上不少。
蘇凝玉的白毛效果已經很不行了,而且她喜歡長頭發,也不想再理發了。
趙華深受其害。
而新的一批的“白藥”卻效果極佳。
只是,趙華卻開始意外的發現大哥的頭發變短了。
可正常人也不會想到宋成頭發變短是因為頭發用來做了“白藥”。
時間一晃,入了秋。
某一日,宋成沒去練兵場,他的眼睛終于又一次瞎了。
那黑乎乎的眼眶里,好像塞了一團“冰火”,又冷又熱。
若不是他體質入了玄境,便是這一下,就可能重傷了。
“冰火”能瞬間把普通武者的身體給“凍結”和“煮熟”,而這樣兩顆眼珠子卻留在宋成眼中。
他只能時刻閉著,同時再度以黑布纏眼。
本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可過了幾日,他居然開始做噩夢了.
噩夢里,他夢回塘河村,一個人在夕陽的小院里劈著木柴,忽然警覺東家小娘子怎么未曾歸家,便四處大喊“東家,東家”,但卻無人回應。
他丟了斧頭,離開了小院,到處走著,喊著。
夕陽如血,村中死寂一片,便連雞鳴狗吠聲都全然沒有,茅草屋脊全如被刷上了猩紅的血 遠處還有焦味,好像有火在燒。
宋成猛然驚醒,大口大口喘著氣,連帶著陪他睡覺的娘子也被鬧醒了。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半個多月。
宋成以為沒事,可事實上.他那噩夢做的已經讓整個人有些渾渾噩噩了,就好似“普通人發高燒”一般。
于是,他哪兒都不去了,就躺在塌上,也不許阿庭,小安來靠近他,而只讓小玉兒每天來送些吃的給他。
他知道,云娥肯定是莫名地遇到了大麻煩。
而因為他也和云娥聯通的緣故,他也被卷進去了。
強大的宋先生,北地刀王,也因此成了個病號。
趙華將一些應季的水果放在內宅。
水果之類的,安家其實不稀罕,但重要的是.趙華前來拜訪。
大廳里,接待趙華的是安晨魚。
“安嫂子,大哥沒事吧?”
“沒事,他那人你不是不知道,身上有不少秘密,可一定都會化險為夷。”
“是啊。”趙華笑道,“大哥永遠鎮定自若,我真的比不上他.”
他想到今年年初那酒樓里,大哥居然還醉酒狂歌.就為了追求狐仙,真是 換他,他做不到啊。
“你是正常人,你大哥不正常。”安晨魚無語地吐槽了句。
趙華哈哈笑道:“嫂子,你錯了,大哥這叫非同常人,可不是不正常。”
他緩緩搖頭,又感慨道:“有些高樓,上去了,就下不來了。有些身份,穿上了,就換了個人。大哥.他沒有被這些束縛,我真的很佩服他,也很羨慕他。”
“世上,你大哥只有一個,何必妄自菲薄?”
“嫂子說的對大哥只有一個。”
趙華低頭,輕聲道。
隨后,兩人又嗑叨了會兒,趙華起身,正欲離去,忽又道,“嫂子,過幾日,我許是要領兵再度清掃城外鬼仆,到時候,楚楚會帶著靈雪再來叨擾嫂子。
嫂子,你若記得,和大哥說一聲.我的兵法都是他教的,我走到今天也是他帶的,這恩情,我能記幾輩子。”
說罷,他轉身離去。
在安府里,他是個笑呵呵的小弟,可在走出安府的大門,他的氣質卻渾然一遍,鐵血肅殺,狡詐如狐。
趙華翻身上馬,往海坊而去。
待歸了坊,他徑直走到白駝莊深處。
一名心腹湊上前來,道:“將軍,差不多了。”
趙華冷冷一笑,踏入內里屋中。
屋子里,有三個人被綁著。
這三個人是兩個月前從南方來的,一個自稱高尋樂,乃是六鎮神武鎮高家的人;另兩個則叫趙寒,趙眠,說是六鎮大荒鎮的人。
這三人力量說是南方六鎮其實已經反了,但他們瞧不上如今那領頭的,于是想到北地的漢平府,再加上聽說漢平府有鐵軍掃蕩鬼仆,就想著來投靠。
這三人很有本事,趙眠趙寒說可以練出“鬼面怪騎”。
而“鬼面怪騎”,就是六鎮之中作為尖刀的一支恐怖騎兵,整體沖鋒就如鋼鐵巨獸碾過大地 當年六鎮攻打北雪州,六分半堂堂主帶著大軍,就是被這騎兵給直接碾殺。
當時,若宋成在場,他就會發現這種“鬼面怪騎”在沖鋒的那一刻,兵勢是幾乎凍結的,沖鋒的最前方就凝聚著最強的勢。
水無常形,兵無常勢.可“鬼面怪騎”卻凝聚著“常勢”。
這是極其恐怖的。
而趙華的反應則是,給了三百虎豹騎讓他們練了看看。
結果他們真練出來了。
趙家兄弟對虎豹騎盛贊不已,說這騎兵本身數值比六鎮原本的騎兵還要強。
那三百虎豹騎戴上了鬼面,整體實力就跟恐怖。
高尋樂則是意外地擁有著復雜的人際關系網,且本身性子也極其機靈。在趙華看來,此人用兵雖然不如大哥,卻也極強 在一個夜晚,他和三人相談。這三人勸他南下。
說南地兵馬其實不怎么樣,那看守富饒之地的其實只是群綿羊。
北地常遇鬼仆,如此環境惡劣,才演練出了真正的虎狼之師。
三人又說,在和世家交鋒的時候,世家感覺也就那樣,那些高手被吹得里胡哨,但被大軍一沖,該死還是死。而六鎮之所以失敗,是因為六鎮本身產生了矛盾。如今,六鎮再度籌謀起義,但他們卻不爽現在的領袖。
趙華聽了這些消息后,陷入了猶豫。
他很想把這三人的事兒去告訴大哥,然后讓大哥領著鐵騎南下。
可那時候,大哥每天都在忙自己的事。
而且,趙華也能猜到大哥的態度。
大哥必然會拒絕。
可他真的不想放過這機會。
人生若不能若煙絢爛,豈非是空度一場?男兒若不金戈鐵馬,賺得身前身后之名,那豈不是枉活一回?
趙華再三猶豫,終于在這一次大哥眼睛受傷,而凜冬將至時,做出了決定。
所以,他尋到了這三人。
然后讓岳丈和白駝莊長老親自出手,將“制作藥人的藥物”悄悄喂給了三人,而為了防止三人反抗,他又將三人綁了起來。
此時正是歸來。
三人已經停止了掙扎。
趙華為三人扒開嘴中塞著的布,笑瞇瞇地和他們交談。
成了藥人,那才真正是他的人。
大哥他們只想著用藥人培養高手,卻從未想過以此來控制他人。
而今后,他趙華或許要走上一條和大哥截然不同的道路了。
等他功成名就,他定會親自和大哥道歉。然后大哥無論想當什么,他趙華都讓大哥去做,哪怕.皇帝也一樣。
“將軍。”
“將軍。”
“將軍。”
高尋樂,趙家兄弟對趙華其實還是很佩服的。
趙華天生身上就有股陰暗的氣質,很能服人,再加上自身的本事,以及宋成毫無保留的“兵勢指點”,白駝莊傾盡心血的栽培,此時他已是名副其實的恐怖戰將了。
趙華看著三人,笑著摟住他們的肩膀,道:“今后是自家兄弟了。”
趙華對著東方安府的方向默默磕了三個響頭,然后從府城領出兩萬軍隊,帶著幾乎麾下所有的將軍,還有白駝莊莊主歐陽煞,白駝莊的掌蛇長老,等等高手 鐵騎颯沓,塵埃卷空如海嘯。
南下。
再不回頭。
宋成縱然是臥榻在床,卻還是有著半夜三更神魂出竅游走一番的習慣。
那無形神魂幽幽落在漢平府城頭,看著鐵騎奔騰如鋼鐵洪流,看著那千軍中軍后軍井然有序。
他想起白天趙華來說的“出城絞殺鬼仆”,忽地輕嘆了一口氣。
旋即,卻又露出了笑。
漢平府坐落于鬼潮之中,其實已經算是孤城一座,除了鬼仆也不太需要擔心別人來攻打。
這兩萬大軍留在此空城,除了老去,再無他用。
“帶走也好。”
趙華的心愿,他一直都知道。
如今既然走了。
“大哥祝你旗開得勝,終得所愿。”
在了解如今大地的情況后,宋成明白玄級丁品其實已是現在的天板。
而六鎮能以亂軍沖殺玄級丁品的世家子,華子為什么不能?
且以華子的性子,他又怎會吃虧?
次日,所有人都當是趙將軍再一次出城絞殺鬼仆了。
只有宋成知道不是。
他讓英兒去叫來大館主,然后隔著門和大館主說了說這些事。
“華子這一去,是不會回來了。師兄把剩下的人整理一下,重新安排下城防吧。”
“我明白了.”
大館主點點頭。
待到出了安家。
山河武館鐵振衣略作思索,竟是又點了山河武館的三千精銳,連同武者,弟子,一同策馬出城,快速往南而去。
大館主追趕了三天,才在南邊一處荒原河畔尋到了那大軍。
軍隊皆備,氣若山岳,難以撼動。
虎狼之師,縱是大館主看著也心驚膽顫。
他遠遠喊著:“我是鐵振衣,讓趙將軍出來說話。”
他才看到一行鋼鐵怪物簇擁著個黑甲男子來此。
趙華冷冷看著鐵振衣,道:“大館主,我外出絞殺鬼仆,你來此何為?”
鐵振衣道:“南地繁華,且藏著極多秘密,你肯帶老毒物一起,就不肯帶老夫么?”
趙華:??????
他還以為鐵振衣是來叫他回去的。
此時聞言,趙華也是無奈。
可他同時也明白,想著走出那座城的真的不止他一人。
若是過去沒條件也就罷了,如今所有人都能看到虎豹騎的恐怖,那是真正有機會問鼎中原的。
“大館主,城中還需防守,你回去吧。”趙華道。
鐵振衣道:“防守?宋先生足矣。還有狐仙在,不會出事的!”
兩人四目遙遙相對。
趙華擺了擺手。
鐵振衣欣喜,領兵上前,匯入那鋼鐵洪流,一同南下去了。
“宋先生宋先生!”
一大早,安府門前就炸開了鍋。
有不少山河武館弟子驚恐地在門外徘徊。
許久,院中管事推門而出。
那山河武館弟子中領頭的一人道:“管事,我們要見宋先生,有急事,大事!”
管事道:“你們要說的,姑爺已經知道了,他讓你們加強城防,鬼潮未至,一切都還尚好。”
“宋先生早知道啦?”領頭之人一愣。
管事自豪道:“姑爺什么不知道?”
領頭之人這才舒了口氣,然后雙手將一封信遞上,道:“那煩請轉交宋先生。”
管事接過,點了點頭。
一眾山河武館弟子這才離去,可比起來時的驚慌失措,他們走時明顯心安了不少。
漢平府只要還有宋先生在,那便是主心骨未動 很快,信被遞呈到了宋成面前。
小玉兒拿入屋的。
宋成隨手拆了信,掃了掃,不禁失笑起來。
他讓師兄去布防,結果師兄居然領人跟著趙華跑了。
雖然他早就知道了,但看著師兄留下的信卻還是有些啼笑皆非。
師兄也不年輕了,眼見著困在孤城,表面不急,可心底急。尤其有一回拜訪,從他這邊得知“氣境之上需要天生幽魂”,就更急了。
既然不能再進一步,那.何不求王侯將相,何不求權傾朝野?
信中言辭,情真意切。
此時,“城頭布防”的“負責人”已經一倒再倒,如今徹底變成了童娘子。
而童娘子則收攏了一些剩余兵馬,開始尋思著發出“號召令”,趁著今年深冬到來前,讓北地所有縣城村坊的人都逃來漢平府。
托了木晶的福,如今府中糧食還算不錯。
宋成笑罷,又靠著床背,陷入思索。
小狐貍精齜牙咧嘴道:“這些人真可惡,兵是你練出來的,將是你帶出來的,但卻趁著這時候都跑了。”
宋成道:“那是因為他們知道我不愿離開。”
小狐貍精嬌哼一聲道:“短命種就這樣,活不了幾年,就特別急。”
說罷,她又吮著手指,尋思著,“說起來,我還不知道皇都的雞是什么味道呢。”
宋成道:“那你就去指望華子把皇都給打下來吧。”
他還能怎么說?
他是長生者,就想著在這已經近乎淪為孤島的地方過下去,沉穩地提升。但他的兄弟,朋友,一個個兒的都看中了此時的機會,想著南下。
想來是南方又起亂事,否則一個個不會走的這么急。
小狐貍精不屑道:“就趙華?他也能打下皇都?
小宋,我和你說,皇都那邊關系錯綜復雜,尤其是各個家族。那地兒藏污納垢,各懷鬼胎,只要卷進去,連骨頭渣都不剩 就像一團滿是刺的亂麻,你想去解開,只會戳得滿手是血。”
“是嘛.”
宋成回應了聲。
忽地,一陣劇痛又襲上雙眸。
火如針,在不停撕裂他的靈魂,水如藥,又在不停修復。
強烈的困意襲來。
“我好困。”
宋成打了個哈欠,頭一栽,又倒下了。
倒下的剎那,他又沉入了那個夢境,那個寂靜的燃燒著火焰的夢境。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官道上,不少獨輪車,牛車,馬車在行著。
所往之處正是府城。
童娘子考慮到鬼潮恐怖,縣城難過,還是把“歸府令”發出去了。
如今漢平府下屬十八縣,還有諸多村坊皆是往府城而來。
有蘇凝玉在,也不需要顯形水了。
這位狐仙大小姐裹著斗篷,搬著凳子,打著哈欠,坐在城頭,俯瞰城下那排成長隊的百姓 百姓們議論紛紛,一個個兒又惶恐又期待。
“我家可是還有農田呢”
“我家也是。但那邊已經不安全了,還是命要緊啊。”
“聽說珠山觀現在可神通廣大了,他們這邊的田能產出好多麥子。”
“珠山觀那位可是童仙人,大慈大悲。”
聽著議論,狐仙大小姐實在無法共情。
要不是為了小宋,她才不會來干這種活兒呢。
她可是用生命在幫小宋做事,小宋應該會感激涕零吧?
正想著,忽地她看到百姓中忽地冒出兩個散發著陰冷氣息的人,那倆人混在人群里,正要蒙換過關。
她再一辨析,嗅到了凡人無法聞到的腐臭味兒,旋即起身,抓起一旁大弓,彎弓搭箭,箭若流星.
嗖嗖!
兩箭落下。
兩張人皮炸開。
旁邊的百姓駭地大叫,卻又在侍衛的維護秩序下平復。
眾人仰頭看著城頭那籠著黑色斗篷的神秘身影,對府城充滿了深深的敬畏。
昏紅的夕陽。
血光已經開始流淌,在黃土地上繾綣起伏。
宋成看著四周。
這里是塘河村,也只是塘河村。
因為他無法走出村子。
村子外是一片黑暗,只要走上兩步,他就會有一種在步入某種恐怖的感覺。
他漸行漸遠,回頭看著唯一有光的地方,決定還是回歸的好。
之前,他一直是待在回春堂的,也就是他和童娘子住的地方。
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他住到云娥家去了。
老舊的木床,木桌。
窗外似是開著某種白色的,但染著夕陽,暈成了一團血色的糊.
宋成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夢。
他只要在這里多待一會兒,就會醒來。
今日,他如常地坐著。
可意料之外的事終于發生了,也沒聽到腳步聲,門外就傳來“咚咚咚”的敲擊。
那敲擊格外急促,宋成沒去開門,只是坐著。
敲門聲越發急促。
然而,這看似破敗的木門卻堅固的很。
許久敲門聲緩了。
但門外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嘈嘈雜雜的聲響從外傳來,激動且扭曲地吼著:“浸豬籠,浸豬籠,浸豬籠!!”
宋成往外一看,他看到了村長,看到了丁家兄弟,看到了塘河村的村民。
這一次,門被一下子撞開了。
云娥的婆婆也出現了,但卻正對著他,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罵著,怨毒地詛咒著。
然后,宋成只覺自己毫無還手之力地被粗暴地塞入了個竹簍里,繼而被一群大漢抬著,來到了塘河河畔。
他拼命掙扎,想要掙脫。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只是恐懼卻充斥著心扉。
而就在這時,他忽地聽到高處傳來聲音。
“留人!!”
他匆匆抬頭,卻看個瞎子少年手握長刀,站在高處。
少年和村民一陣對峙后,村民迅速將竹簍丟入河中。
少年從遠跑來,擠開村民,跳入冰冷的河水,然后打開竹簍,把手伸向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