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非夢。
如真似幻 強烈的溺水感從八方涌來,好像要徹底吞噬豬籠中的宋成。
在此處,他力量盡失,痛苦地伸手,踢腿,想要抓住什么。
耳畔猶然縈繞著村人的咒罵,這些咒罵讓他心中難以自禁地生出怨毒,強烈到極致的怨毒。
朦朧中,那少年已如魚靠近,其黑發在水中狂舞,在狂亂冰冷的水流中又將手伸向了籠中的他。
水流漆黑,冰寒地獄,光明在頭頂。
那是河面波紋蕩漾出的碎金,暗淡稀疏,隱約還能見到扭曲面容和惡毒詛咒,如此遙遠。
那手好似一道光,從光明里探出。
宋成咬緊牙關,努力抬手,往那手伸去。
就在指尖相觸的剎那,那少年模樣忽如幻境般褪去,而成了個青衣長發女子。
是云娥。
云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然后帶著他,往上浮去。
世間從來因果有應。
你種什么樣的種子,就會開出什么樣的。
在握住云娥冰冷手掌的那一剎那,宋成也一瞬間恢復了清明,他想起了自己是誰,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
如此心底之前的怨毒也慢慢消散。
他越發用力地抓緊那手。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在渡劫。
這莫名其妙地渡劫,他毫無準備。
而本該死在渡劫中的他,卻因為自己當初的一點點善念而有了生機。
可他同時又意識到了另一點:
在這里,任何情緒,任何心態的細微變化,都會被擴大無數倍。
在這里,你動一點怒,這怒火就會化作心魔永世纏你。
在這里,伱有一點悲傷,那悲傷就會無限擴大,直到你憂郁,痛苦,自殺 這是重現劫的一部分。
縱然,你劫后余生,可若是你的心在這劫中生出了一丁點兒變化,那卻也會徹底改變你,讓你變成另一個人。
可想要不改變?可能嗎?你在經歷惡鬼所經歷的事,你承受著惡鬼那極度怨毒的念頭,怎么可能不怨恨?
你縱然渡劫成功,豈不是又成了另一個惡鬼?
幸而,這是云娥,也是他的故事。
這一刻,他因此顯的不同。
宋成意識到了這一點。
可他無法控制自己的內心。
在這里,一切都需直面。
這是惡鬼的重現,也是生者的問心。
你不僅要度過惡鬼的劫,還要拷問自己。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善,還是惡?
宋成努力仰頭,模糊地看著前方。
黑發如墨色的詭異裙擺,在暗沉的水流里扭曲,擺動,婆娑,發絲輕拂過他臉頰,宛如枯萎卻還懸在枝頭的殘敗柳條.
云娥緊緊拉著他。
時間,世界,一切好似都按下了緩慢鍵 宋成全身繃緊,冰冷水流沖擊周身。
他在黑暗里仰望著光明。
他本以為能很快浮出水面,可他錯了 那光明的水面如此遙遠,而身后卻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縱然云娥拉著他,他卻怎么也無法穿過這條溺水的河段。
他覺得身體的意識正在失去,溺水的窒息感如此痛苦,痛苦到他只剩下一點點模糊的意識。
他努力向光明望去,他看到迎面向著光明的云娥忽地回過了頭,看向他.
那原本清冷的女子臉龐,忽地扭曲,一瞬慘白,化作猙獰浮腫的惡鬼,其中盡顯痛苦。
云娥雙腿如魚擺尾,努力往上游 她拖著宋成。
可是,她卻怎么也游不到水面。
宋成也去不到。
這一瞬間,宋成和云娥四目相對。
寧靜的水流發出咕嚕嚕的聲音,黑暗的窒息里,身體的一切感知都在喪盡,剩下的只是最純粹的、最本質的交流。
宋成看到了云娥眼中的痛苦。
他忽地意識到了一點。
他其實早就意識到了。
云娥,是有知覺的,她并不是純粹的惡鬼,她還保留著一點點人性。
可是,凡人的念頭怎能承受龐大的惡鬼?
在世道大亂的時候,云娥卻在另一個戰場廝殺,那是她一個人的戰場,她一個人在面對著惡鬼念頭的侵襲。
她無法控制自己,遵循著惡鬼的本能,卻還要努力地去維持那一點點人性。
好痛苦.
好痛苦.
反復的話語,已無需言說,這一刻,宋成從云娥的眼睛里看到了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忽地意識到 這劫,可能不是他一個人在渡。
除了他,還有云娥的人性。
他渡劫,是為了變強。
云娥渡劫,卻是為了逃離。
所以,縱然因為因果,云娥來救了他,可是云娥自己也上不了岸。
因為云娥現在并不是處于一個安全的環境,而是被另一個惡鬼虎視眈眈地圍著,竭盡全力地攻擊著,也正因如此混亂和強烈的雙鬼對殺,才把宋成卷入,而強行開始了渡劫。
云娥救宋成,人性因此萌動,這對惡鬼來說,是一絲破綻。
而這破綻就如萬里堤壩上的一點蟻穴.崩潰,已經開始產生。
她必須要趕緊做出選擇:是鏟除人性,成為一個完美的惡鬼,以應對外部攻擊;還是.被外部惡鬼吞噬。
兩個溺水者,身處無邊地獄。
無邊黑暗里,只剩雙手緊握著,好像彼此抓著那一根救命稻草,卻誰也無法上到岸邊。
這一剎,無數念頭如走馬燈般在宋成腦海閃過,那如回光返照.
他仰頭看著云娥和光明。
云娥轉身,看著他和黑暗。
兩人在水中懸著,飄著,彼此相望,落不到底,也去不到盡頭。
忽地,宋成看到云娥那惡鬼的臉龐上,那雙眸里的力量在變得黯淡.
他讀出了云娥的念頭。
‘結束了’
‘該放棄了.’
‘謝謝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善,還是惡?’
宋成內心被拷問著。
忽地,他回想起了一點.
他是惡的。
塘河村,他千方百計想著逃離,而因為缺乏路引,他需要成為難民才能完美去到縣城。
而有什么比盜匪襲村,更能給他一個成為難民的借口呢?
所以,他縱然知道丁思谷離去,卻也沒有揭破。
他想著盜匪們來到,會將那些可惡的村民殺死.可不過是華麗精美的包裝,內里裝著他的惡。
重現劫,根本不會因為云娥拉住了他的手而結束。
在此中,所有的惡都被擴開。
宋成心中的裂痕越來越大。
他有惡。
云娥落到今天這地步,也是他害的。
塘河村最大的惡,他也有一份。
而現在似是又重來了一遍。
他救了云娥,所以云娥來救他。
可來救他的云娥卻也還需要人拯救。
他自己,也需要被拯救。
‘這一次.這一次.’
宋成猛然一拽云娥的手,靈魂里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手掌的握緊好似在告訴那個藏在惡鬼之中的靈魂以及他自己:不要放棄!
兩只手,在一瞬顛倒。
原本在上的云娥,變成了在下。
河流也在一瞬間消失了。
溺水的兩人,更變了環境,周邊不再冰冷,不再窒息,但卻同樣痛苦 那是一處村子中央的深坑,坑里堆滿了柴火,柴火上有油光在流淌,刺鼻嗆人的火油味兒隨著夜風往兩人鼻中鉆著。
宋成站在深坑頂端,而云娥卻在墜入深坑,墜入到那堆積起來的柴火上。
但就在她落下時,宋成的手緊緊抓住了她。
以至于她身子懸在半空,悠悠晃著。
兩人依然四目相對。
而宋成周邊本是空空蕩蕩,但下一剎卻是忽地嘈雜了起來。
憤怒的聲音此起彼伏,如旋渦涌起。
“她是不祥之人,她是禍患之源,她給村子帶來了不幸,她救了那個孩子,那個孩子本該被獻祭給河伯!”
“燒死她才能平息河伯的憤怒!”
“燒死她!!!”
歇斯底里地尖叫,吼叫,混雜在一處。
宋成猛然明白:與云娥糾纏在一起,在其相對抗的應該是一個火鬼,而如今.他和云娥又卷入了火鬼的重現劫中。
在塘河村,還有人能來救他。
可在這陌生的村落,卻是沒有人了。
怨毒扭曲的吼叫,化作摧毀人心的聲浪,一聲聲怒罵顯得宋成手握之人如此十惡不赦。
沒有人會寬恕她,沒有人會拯救她,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燒死。
她做錯什么了嗎?
她.只是救了個孩子,救了個本該被丟入水中被淹死的孩子。
云娥眼中越發絕望。
她很清楚地知道現在的情況。
她和火鬼本是平衡的。
但她和火鬼的劇烈廝殺,將宋成卷了進來。
宋成又不知為何進入了塘河村,開始渡劫。
重現之中,她人性的一部分被喚醒了。
當人性在惡鬼中浮出,惡鬼就弱了。
她和火鬼的平衡被打破。
她和宋成,都卷入了火鬼的重現之中。
唯一的辦法,她已明白。
她眼中顯出一絲釋然,其實做惡鬼的這些日子,她真的很痛苦,她遵循著惡鬼的規則,又在對抗著鬼的侵襲 她屬于人的部分已經越來越少。
既然如此,何必再留殘念?
與其如傀儡般被惡鬼的習慣操縱,不如放棄,然后成為惡鬼,從此再無人性.
如此,她和火鬼的平衡會再度達成。
宋成也會有一線生機。
‘為了云娥,也為了我自己。’
‘絕不放手。’
縱然宋成感到村民的推攘。
那推攘要將他和云娥一起推落到那滿是火油木柴的深坑里。
他努力地抓著坑旁的一個老樹根,手掌已出血,可他卻還是未曾放棄。
忽地,他聞到了焦味兒,他看到世界變紅,如血紅,如火侵略,那是寂靜塘河村夕陽的色澤,也是焚燒的色澤。
黑煙滾滾,從四方而來,四濺的火星化作了炙熱洪流被風吹向狹窄的村落,而外圍的村民在迅速變成焦炭,那是被火燒去一切身體而化作的碳尸詭異村落,火油深坑,恐怖碳尸,男子抓著女子的手風在吹,空氣宛如濃郁的油在翻滾,呼吸一口,入口的都是火油味兒,煙味兒,燒焦味兒 “謝謝你。”
云娥忽地說了話。
她眼中已經放棄,也已經釋然。
可宋成沒有放手。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這一刻靈魂中如有心跳在狂悖搏動,宛如數萬白鯨心跳齊響。
云娥松開了手。
宋成猛然身子一探,又緊緊抓住了她手腕 “我要帶我認識的云娥,離開這里。”
他身后的碳尸們一股腦兒涌來,宛如攜帶著天地偉力的巨浪,要將他們打入深坑。
宋成深吸一口氣。
他在這似夢非夢的世界里睜開眼。
靈魂的眼睛本是極度模糊,可這一刻卻顯得深邃幽沉。
“你痛苦,她痛苦,誰都痛苦,我.就不痛苦么?”
宋成口中喃喃,聲音由遲疑到堅定,再到如吼出一般。
“大暗.黑天!”
“這是哪兒?”
云娥的聲音在黑暗里響起。
“怎么全是黑的?”
“外面又是什么?”
“是水流,是火焰,是黑暗這里是水火的地獄嗎?”
宋成沒有回答,他一把將云娥從深坑拉出,而村莊里的碳尸則如瞎了一般,在地上痛苦地抱頭發出怪異的吼叫,然后被水流沖擊地四散開去。
“這是我的重現。”宋成給了回應。
云娥自然知道重現是什么,所以她好奇道:“成哥兒,那你也變成了惡鬼?”
宋成拉著她,走過黑暗,走過被沖擊地七零八落的碳尸。
這并不是說他的力量已經徹底凌駕在了火鬼之上,而是他突破后的力量,和人性淹死鬼的力量融合在一起,暫時凌駕了火鬼。
路道是黑暗的,沒有方向,沒有東南西北。兩人牽著手,卻是距離那火焰的村落越來越遠。
忽地,宋成感到自己的手掌上傳來一股拖拽的力量,那力量好似要把他拖回村落。
他側頭一看。
云娥驚道:“成哥兒,我控制不了自己。火鬼現在虛弱,我.我身體的鬼想要去吞了火鬼。它在拉我回去!我走不了啦!”
宋成問:“喜歡二月紅嗎?”
云娥道:“喜歡。”
宋成道:“外面有很多,白的,紅的,粉的,紫的.什么顏色都有。”
云娥笑道:“是嘛.我都記不得了。應該很美吧?”
宋成道:“很美.所以,我們一起去看吧。”
兩人云淡風輕地說著話,好似飯后閑散走在湖畔的友人,在聊著一些無所事事的話語,可兩人的手卻越握越緊 那兩只手,成了拔河的繩子。
繩子的另一邊是恐怖的巨獸。
繩索繃緊,都快被扯斷。
云娥道:“其實,我喜歡白色的百合。我家是沉陽府的,府城的院子里都栽了不少后來嫁來了塘河村。家人也不和我聯系了,可我想家,就種了一點。”
宋成回想起塘河村云娥院子里那染著血色的白,心道:‘原來是白色百合’
“那,我帶你去沉陽府看看。”
“算了吧,我不想回去。”云娥回了句,然后道,“你帶我去四處走走吧”
咔咔咔.
兩只手已經繃緊到了極致。
“好啊。”宋成道,“走出這里。你還是云娥。從此之后,淹死鬼和你再無關系。”
嘭嘭嘭.
那兩只手已是近要粉碎。
云娥笑道:“那真是太好了。”
兩人沉默下來,咬著牙,拼命地往前走著,好似在黑暗沙漠里行走的旅人。
慢慢地,過了不知多久,那股拽力卻是開始變松了。
黑暗的盡頭,也終于出現了一絲光亮,那光亮像是河面碎金的光明。
宋成加快腳步。
云娥忽道:“成哥兒過了這道門,我就要走了。先和你說聲再見。
沒有了人性的淹死鬼,會成為完整的鬼,它依然不會傷害你,依然會和你聯通。
而我卻是個傷痕累累的靈魂。
我要輪回去了成為鬼的時候,我隱約在這天空的月亮上,瞥到了輪回之地。
我看到許多死去的靈魂,井然有序地排隊,等著輪回。
但月亮.好像不止一個.
我看不太清。
但是,我該去啦。”
宋成輕輕垂首,問:“來世,你想做什么?”
云娥道:“種吧,種很多很多的,沒有紛亂,沒有痛苦,沒有.”
兩人走過了光明。
云娥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的神魂也煙消云散 宋成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前模糊的景象晃了又晃,終于落定。
床柜,衣櫥,梳妝臺,銅鏡,油紙窗 白紗安靜地垂著,被褥蓋在他身上,而他已一身汗水,彷如“發燒感冒之人突然焐出了一身汗,病情就好了一般”。
窗外有落葉踟躕。
如今是深秋。
宋成從塌上直起身子,掃了眼面板。
面板改變有兩處。
一處:
幽塔觀想法 第八層詭術:大暗黑天(0/0)
還有一處:
九尾狐靈經(玄級丙品)(三尾)(未入門(0/64)
‘是渡劫成功了,而且還收獲了意外的力量。’
宋成掀開被褥,走到銅鏡前,對著銅鏡,他睜開眼。
‘大暗黑天.’
念頭落定,那鏡中的瞳孔變得漆黑無白,一股子詭異的氛圍陡然從他周身逸散出去,如水銀墨汁般擴散到整個屋舍,卻又被力量拉住了而未散出。
宋成放下銅鏡,又看了看遠處,只覺那重現劫里的一切都如此真實。
“沉陽府么?”
他知道這個府城,那是與漢平府一樣,同屬北雪州的一座府城。
“過段時間,去看看吧。”
“現在.”
“加點。”
未知之地,火焰焚燒的村子里,青衣女子的臉陡然浮腫,本是站立著幽幽前行的身姿也陡然趴下,變成了怪異的爬行。
它那繚亂的發絲間插了一朵已經破碎的紅,肢體呈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它爬向了火海中的一處深坑。
那深坑好似在抗拒它。
但平衡彷如已被打破,青衣女鬼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來到了坑前,低頭,看向深坑中的一具碳尸,繼而緩慢地爬了下去。
它爬的極其緩慢,可終究是在前進。
而也許數月,甚至幾年后,它能夠徹底爬到坑中,將那碳尸融合。
初冬。
一道黑影出了漢平府。
這是許久以來,宋成第一次離開。
如今鬼潮未至,府中又有小玉兒鎮守,他也放心。
他要去沉陽府。
他如今的體魄已經渾然不懼消耗,自然不需騎馬。
數日后.
一座城池前。
宋成并未走大門,而是身形一晃,就入了城門,門前守衛只感覺有一陣微風掠過,別的就什么都沒有了。
宋成入了城,四處打聽“云娥家”的下落。
事實證明,任何事只要以錢開道,難度都會大幅度降低。
沒多久,就有人來到了宋成面前。
那是個游手好閑的漢子,湊過來道:“我知道云娥家,我帶你去。”
宋成丟出個小銀元寶。
那漢子貪婪的看著,正想著再貪點兒,可陡然發現這念頭根本無法貫通,眼前這玄色斗篷男子身上散發著一股可怕的氣息,雖然戴著帽兜兒看不清模樣,但卻讓人生出“但凡違逆就會死”的感覺。
這是宋成刻意放出的。
那漢子不敢放肆,急忙領著他來到了一處破敗荒蕪的府宅,然后指著里面道:“大爺,就是這里。”
“這兒?”
宋成掃了一眼,然后道:“說說這家的故事吧。”
那漢子慌忙道來。
宋成聽著聽著,也大概知道了云娥外嫁的原因。
這就是個外嫁的“灰姑娘”的故事。
這一家本是個開武館的,云娥母親早年病死,其父作為這武館主人又續弦了一位。但有一天,云娥父親在外失蹤,而后母則開始百般虐待云娥。
云娥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把自己遠嫁到了塘河村,同時也將武館的白蛇刀帶了過去。
她以為自己是從火坑里跳出來了,可沒想到卻是鉆入了另一個火坑。
至于這一家子,在云娥離開后,因那后母兒子好賭,敗盡家財,然后母子爭執,其母也上吊自殺了.
那兒子被追債,逃到不知哪里去了。
而這府則被債主順理成章地給收了。
但又因為是兇宅,根本沒人買,所以也就荒廢了,如今府中雜草叢生,步入其中,長者甚可及膝。
宋成打聽到了這府宅如今的擁有者乃是一家賭坊,便一擲千金,直接將此地買了下來,又稍稍展露力量,將賭坊坊主驚得倒頭就拜。
北地本就是蘇家地盤,宋成直接留下了自己幽狐的觀想畫像,以及大體說了說這位“狐仙的傳說”,由此來構建一個完整的形象,以便他能夠被觀想出。
那坊主則是識趣地聽從其吩咐,安排人手,將那破敗府邸院中的長草鏟盡,繼而根據這神秘人的吩咐,在院中灑滿了白色百合的種子。
至于原本云娥的,早就沒了。
也許是枯萎,也許是被其后母或是別的人給拔掉了。
云娥或許是個普通女子,但從她成了淹死鬼,從她與宋成形成了羈絆的時候,她已經不普通了 宋成白天入沉陽府,離開時已經天黑了。
星霜漫天,心眼里的明月依然是個散發著扭曲黑線的大墨團兒。
而云娥最后給他留下的信息則是:輪回臺就在月亮上。
“將軍,打聽清楚了,西平,池,小宛三縣都處于混亂之中。
如今,六鎮再度亂起,不少當地高手都被調動去圍剿,故而城縣空虛。
許多潛伏的勢力趁勢而起,宛如盜寇般將不少城防不嚴的地方占了。”
軍帳之中,凜風烈烈,吹動厚重篷布一凹一凹的。
帳中,文質彬彬又透著殺伐之氣的男子放下手中筆記,看著傳令的士兵,笑道:“傳下去,今年在酒曲府過年!”
西平,池,小宛三縣,正是隸屬于酒曲府的縣子。
酒曲府乃是東海州中和北雪州州城相近的一座府城。
這里之前就經受了六鎮的洗劫,現在本就城防空虛。
阿貓阿狗們趁虛而入,想要占山為王.只可惜,更大更貪婪的兇獸已經從遠而來,且已經盯上了這塊肥肉。
趙華道:“城中有六鎮余孽,我不過是相應朝廷號召,將其絞殺罷了。此謂名正言順。”
“是,將軍。”
那士兵匆匆退下。
年末。
不知為何,入了府城的人格外心安。
甚至是安府里,也是一派祥和。
多才多藝的玲兒在領著丫鬟們包餃子,而曾經用玲兒身體爽過的狐仙大人則在一旁看著餃子。
最近外面把些縣城的難民已經來的差不多了,剩下零零散散的縱然入城也會先被集中到一處,然后等她卻確認過沒有鬼仆了,才會放進來.
又或是人數更少的話,則直接用顯形水了。
騰騰熱氣里,新包的雞肉餡兒餃子下了鍋,不一會兒,餃子就上了桌,來到了狐仙大人的手里。
“小小媽我吃”
狐仙大人感到自己大腿旁傳來動靜,低頭一看,看到了阿庭。
對于這位很黏她的孩子,她也頗為喜歡。
想著這孩子是她未來腹中孩子的姐姐,就又多了幾分親近。
親近是相互的。
狐仙大人親阿庭。
阿庭也親狐仙大人。
甚至比起宋成,阿庭都已經更偏向蘇狐仙了。
原因很簡單,宋成最近又開始了“消失模式”和“閉關模式”。
而這一整年,宋成則一直在忙。
先是忙著“穩固和蘇凝玉的關系,以及加入蘇家”,之后則是“尋找云娥”,再然后“高燒昏迷,噩夢不斷”,隨后又是“渡劫”,“去府城”.如今則是在長期閉關。
小孩子的記憶是很模糊的。
年初的阿庭還挺纏宋成的,可這一年宋成幾乎從她世界里消失,她想起阿爹都模模糊糊的,臉模樣都記不太清楚了。
宋成也無奈。
他必須閉關。
因為他發現度過重現劫后,《九尾狐靈經》好似一下為他打開了新天地,后續的部分可以修煉了,而且還不僅僅是三尾。
在這亂世,尤其是鬼潮洶涌的北方,華子、師兄他們領了大部隊離開了,那么其實落在他肩頭的責任就更重了。
為了守護家人,他必須爭分奪秒地修煉,以變強。
所以,他寧可一時半會不怎么去陪女兒,陪親人,也要把現在能消化的功法全部消化掉。
他每天的事就是,參悟,參悟,突破,突破!!
今年一入冬,天氣就變得森冷起來,小雪安靜地飄落著。
那一座座深坑好似成了生命的禁地,周邊別說動物了,就連蟲豸都沒有。
土壤里,那些微小的生命也全部死絕了。
大地覆雪,各處府城的千家萬戶也盡皆覆雪。
這一晚。
風大雪狂。
沉陽府好似一座淹入了雪海的城池。
然而,城門前的守衛卻是半點不敢休息,而在城頭的堡樓中接著城下火光看著遠處。
“今年這天氣,說不定那些鬼東西又要來了.”一名士兵在火盆龐搓手取暖。
“真是不給人活路啊。”又一名士兵道,“我聽說漢平府的守軍都南下了。漢平府應該比我們還要不好過。”
其他人也參與入了話題,你一言我一語。
“我聽說漢平府還有北地刀王在,他沒有南下。”
“一個人有什么用?那諾大鬼潮,需得千軍萬馬才能勉強扛住,那北地刀王一人,便是再厲害,遇到鬼潮也如落海的石子兒,一下子就沒了。”
“欸,不知這鬼潮何時可以肅清。”
“俺也想去南方,這北方.就是惡鬼的天下。俺聽人說,它們是來奪回屬于自己的地盤。俺們都是搶了它們的地方。”
火盆里,碳木“嗶嗶”地炸響著,紅焰被堡樓孔洞外卷入的風吹得一搖一晃,使得堡內眾人身影忽明忽暗,忽長忽短。
士兵們只是關注著城外有沒有人靠近,但卻沒人注意到,此時此刻那天上下的雪有些古怪.
白雪里,糅雜了不少紙錢。
紙錢還混雜著碎屑,像是腐爛的肉沫。
肉沫隨著紙錢,被狂風刮入城中,待到落地后,又如磁鐵般相互吸引,繼而慢慢構成了人形,繼而搖身一變,化作了個一個個白衣的人兒.
腐肉化美人,化公子,化各式各樣的人.
其中一個美人就扭著腰肢,往那堡樓方向走去。
而沉陽府的一座賭坊深處,卻是圍聚著十數人。
這些人正是府城的大人物。
如今,他們圍聚一堂,卻是在看一幅畫。
一幅幽狐的畫。
而賭坊主正愕然地看著畫上,喃喃道:“我記得之前是三尾的,怎么突然變成四尾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