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老家距離舒州差不多四五百里,也就是說,他從離開京城之后,幾乎就是馬不停蹄的奔回了家里,把一家人都帶了出來,遵照老父親的“遺囑”,把一家人都搬了出來。
而蘇靖之所以會選擇李云,除了是因為李云曾經派人去看過他之外,大概是因為,蘇大將軍人還在江南的時候,就多少瞧出了一點李云腦后的反骨。
他知道,李云無論如何也不會跟朝廷尿到一個壺里去。
而且,李云這個人,很講義氣。
這就已經足夠了。
蘇靖很清晰的看到了亂世已經到來,那么從家人的安寧著想,李云幾乎就成了蘇大將軍唯一的選擇。
這對于李云來說,當然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撇開蘇大將軍對李云的情分不提,單單從利害角度來說,蘇晟一個人對于李云來說,就是一個極大的幫助,現在李云急需要擴軍,他有兩個州的地盤可以征兵,吳郡鹽道的收入,至少在兩年之內不會出什么問題,有人又有錢,缺的自然就是將領了。
趙成是將門出身,蘇晟也是實打實的將門出身,而且拼爹的話,蘇晟蘇大將軍的名氣,是要勝過趙大將軍不少的。
除了蘇晟本人之外,還有一些隱形的好處。
蘇大將軍是當世名將,現在各地還有不少他的舊部,如果這些人知道了李云收留了蘇家一家,對于李云個人的名聲,也有不小的好處。
當然了,現在的李云并不考慮這些。
他要是真的考慮這么多,前段時間連廬州城都不會去打。
一個真正的領袖,考慮問題的時候,是不能完全從利害角度出發的,那樣就不是領袖了,而是市儈的商人。
在樅陽縣休整了兩天之后,李云帶著這二百騎護衛著蘇家一家人返回婺州,一路上,李云與蘇晟并肩騎行。
因為帶著家小,速度走的不快,兩個人還能說說話,李云把廬州的事情,大抵跟蘇晟說了一遍,然后沉聲道:“這個事情,簡直匪夷所思,如果那個侯亮所言不虛,撇開朔方軍不提,當時朝廷至少是有能力幫助大將軍突圍的。”
蘇晟騎在馬上,閉著眼睛,久久沒有說話。
李云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連忙解釋道:“我說這些,倒有挑撥之嫌了,那個侯亮當時被我擒住,說這些話可能也是為了求生,蘇兄且聽聽就是了。”
蘇晟再一次睜開眼睛,拉著韁繩的手已經顫抖不已,他連馬都騎不了了,幾乎掉下馬來。
李云見狀不對,連忙翻身下馬,喝停了隊伍,吩咐原地休整,然后他攙扶著蘇晟下了馬,把蘇晟扶到樹下坐下。
“我父,我父…”
蘇晟倚靠著大樹,半天說不出話來,聲音都顫抖了,過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父當初,手握三萬兵馬,他完全…”
蘇晟握緊李云的手,抬頭看著李云,咬牙切齒:“他完全可以不理會朝廷,像…像朔方軍韋全忠那樣,到時候占幾個州,不是節度使…也是節度使了!”
他眼眶發紅,狠狠扇了自己一個巴掌:“當初我就不該聽他老人家的,去什么京城,去什么京城!”
李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嘆了口氣:“大將軍一生忠義。”
“蘇兄莫要如此。”
李云坐在他旁邊,苦笑道:“我不該提這一嘴。”
“要提,要提!”
蘇晟虎目圓睜,咬牙切齒道:“這事,我遲早要查個清楚明白!我父要真是被朝廷害死的,身為人子,焉能不報此大仇!”
李云看他這個模樣,嘆了口氣之后,從懷里取出了那枚汝州刺史印,遞給了蘇晟,開口道:“這是侯亮拿出來的憑證,我交給蘇兄,以證明我不是有意挑撥。”
他輕輕拍了拍蘇晟的肩膀,默默說道:“時局至此,天下紛亂已始,蘇兄,有件事我必須跟你提前說清楚,我將來,說不定是要跟朝廷作對的。”
蘇晟接過這枚印章,抬頭看著李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兄弟能說出這句話,哥哥以后就跟定你了,什么狗屁朝廷!”
“哪怕沒有這個侯亮,我父也是為朝廷所累!”
李云坐在他旁邊,寬慰了片刻,蘇晟才平復了激動的心情,跟李云一起,重新上路。
而另一邊,廬州的消息很快被六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
政事堂里,幾個宰相看著這份奏報,百思不得其解,都齊齊看向在政事堂議事的兵部尚書陳勘,宰相崔垣皺眉道:“這婺州距離廬州,足有千里之遙,婺州的兵是怎么出現在廬州,并且殺退數千叛軍的?”
宰相閔芳也是眉頭緊皺,開口道:“是古怪,哪怕是地方的觀察使,也僅能在轄境調動州兵,這廬州已經是淮南道了,距離江南東道,甚至還隔了一個江南西道。”
“況且…沒記錯的話,前幾天看到文書,江東的觀察使,已經被楚王殿下給拿了,正在檻送京城的路上…”
閔芳皺眉道:“這婺州兵,何以能到廬州去?”
兵部的陳尚書嘆了口氣,苦笑道:“幾位相公,下官以為,現在不是考慮婺州兵怎么到的廬州,能不能到廬州的問題,而是應該考慮…”
“按理說最多只能有一千人的婺州兵,是怎么打退數千叛軍,并且大獲全勝的,或者說…”
“這婺州,到底有多少兵?”
陳尚書低眉道:“如果婺州兵力遠不止千人,那這個婺州刺史李昭,到底想要做什么?”
幾個宰相聞言,都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
有宰相開口問道:“這個李昭,是誰舉薦的?”
“蘇靖舉薦的。”
崔相公淡淡的說道:“蘇靖舉薦他為越州司馬,前段時間因為平了婺州之亂,鄭蘷又上書給他請功,因為現在是多事之秋,咱們政事堂商議了之后,破格拔擢他補了婺州的缺。”
幾個宰相還要再說話,門外傳來了一個尖細悠長的聲音。
“太子殿下到——”
很快,太子武元承背著手,走進了政事堂。
在他的身后,是剛回到京城不久的裴璜,正亦步亦趨的跟在太子身后。
幾個宰相紛紛起身,對著太子躬身行禮。
太子抬了抬手,示意免禮,然后他直接坐在了政事堂的主位上,示意幾位宰相坐下。
等幾位宰相落座之后,太子才悶聲道:“廬州的事情,孤也聽說了。”
“孤收到了情報,這個婺州刺史李昭領兵一路跑到廬州去,是為了收攏蘇靖所部的逃兵,把他們接回江南去。”
“這就說的通了。”
崔相公微微點頭道:“這李昭是蘇靖舉薦的,自然念及舊恩。”
他頓了頓之后,繼續說道:“不過情分歸情分,戰場上的逃兵本就是死罪,李昭不經請示,擅自領兵離開婺州境內,還擅自接納逃兵,這便是兩個大罪過。”
這的確是兩大罪過。
放在太平時節,每一個罪過都足夠殺頭了,而且不止殺一次頭。
可能全家老小,都要跟著一起殺頭。
但現在,世道不一樣了。
朝廷即便真的想要殺李云的頭,派誰去殺,怎么殺,都是難題。
所以,崔相公言盡于此,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看向太子,把這個皮球,踢給了太子殿下。
太子皺了皺眉頭,回頭看了看裴璜,裴璜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幾位相公,這李昭所犯下的罪過,本來是罪無可恕的,但是現在,朝廷正在用人之際,再加上他在廬州,的確大破了叛軍,奪回了廬州城,實打實的立下了功勞。”
“功過相抵,可以抵去他一部分罪過。”
聽到裴璜這句話,幾個宰相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他。
裴璜的發言并沒有問題,朝廷現在這個德行,能保住潼關就不容易了,江南的事情,想也不要想,即便他們降下懲罰,那李昭不認,最后也就是一紙空文。
朝廷已經沒有辦法派下天兵,到江南討賊了。
至少在中原平定之前不行。
因此,李云犯下的兩條說大了可以說是謀反的罪過,到了這里,也就輕飄飄的被“功過相抵”掉了。
裴璜的發言很是圓滑,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幾個宰相還是微微皺眉。
因為這本應該是太子殿下的發言。
你裴璜一個小輩,還是剛被召回京城的犯官,有什么資格在政事堂說話?而且是說這種定性的話?
即便是代表太子說的,也足夠讓這些宰相們心里不舒服了。
裴璜似乎看到了這些宰相的不滿,不過他不以為意,繼續說道:“但是,擅自調兵畢竟還是犯了忌諱的,不能不罰,這些婺州兵現在應該還在廬州,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命令他們從廬州北上,進入河南道。”
“幫助朝廷,剿滅中原叛軍。”
“以將功折罪。”
陳尚書抬頭,似笑非笑的看了看裴璜,然后開口道:“裴公子,婺州兵若是…抗命不從呢?要將這個李昭,也列為逆賊嗎?”
裴璜面無表情。
“他若是違令,即便現在不是逆賊,將來也定然是逆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