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軍的實力,有目共睹。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如果天底下只有朔方軍這么一路邊軍,那么那位韋大將軍就不是一直在中原試探朝廷這么簡單了,很有可能已經開始兵進關中,試探試探朝廷的斤兩了。
而現在,朔方軍自己在試探朝廷的同時,他也成為了其他節度使試探朝廷深淺的工具。
在這種僵持狀態下,太子想要召韋全忠進京城,本質上還是雙方的互相博弈,畢竟太子殿下也想看一看,朔方軍到底有沒有反意。
不過這種試探,是相當危險的。
杜謙低頭喝茶,緩緩說道:“韋全忠一定會進關中,但是他也一定不會是一個人進關,一個不好,鬧將起來,朝廷將會徹底癱瘓掉。”
李云點頭,然后嘆了口氣:“其實這個時候,太子也沒有什么辦法,朔方軍再這樣拖下去,中原局勢沒拖垮,朝廷卻要被他拖垮了。”
“歸根結底,還是禁軍出了問題。”
李云低聲道:“如果禁軍能夠有朔方軍哪怕一半的戰斗力,朔方軍這會兒都會老實安分。”
杜謙默默說道:“哪怕京城的局勢再如何亂,暫時也波及不到江南,這是二郎的好機會。”
李云點頭:“我也有同感,咱們要盡快完成發展,不過這個發展…”
李某人頓了頓,沉聲道:“就不一定是擴軍了。”
現在,李云的根據地已經基本上有了個雛形了,但是說實在的,還相對粗糙。
幾千人的軍隊,在江南這片“儒雅隨和”的地方,還是頗為強壯的,但是一旦到了一些“民風淳樸”的地方,就未必夠用了。
而且,雖然人有了,地盤有了,一些精細的規矩還沒有立下來。
簡單來說,成系統的體制還沒有建立起來,如今婺州這片地方的體制之所以能夠運轉,是因為有李某人在,哪天李某人突然人間蒸發了,整個婺州體系就會直接土崩瓦解,不復存在。
而這些,都是水磨功夫。
已經沒有什么捷徑可以走了,需要一點一點健全起來。
好消息是,李云現在已經有了一套自己的班底,隨著隊伍的壯大,體制健全的速度,會比以前快上許多。
畢竟先前,李云屬于是無中生有,現在已經有了一點自己的根基。慢慢壯大規模就行了。
因為有很多事情需要商量,這天李云跟杜謙又從上午一直說到了下午,到了下午的時候,因為李云還有很多事情要去處理,二人才在刺史府分開。
杜謙在刺史府找到孟青,打聽了一番之后,很快得知了顧文川的住處。
因為李云這段時間實在太忙,也就沒有招待顧文川,這位顧先生也不離開,就在刺史府附近找了個客店住下,每天時不時的到處走動,然后寫成文書,上報給朝廷。
杜謙找到他的時候,這位顧先生正在婺州城里走動,杜謙上前,拱手行禮,笑著說道:“文川先生。”
顧文川停下腳步,上下打量了一番杜謙,思索了一番之后,問道:“杜十一?”
杜謙笑著點頭:“正是晚輩。”
他看了看顧文川,開口笑道:“先生在忙?”
顧文川不答,皺眉道:“你不是在任越州刺史么?怎么跑到這婺州來了?”
“越州與婺州是鄰州。”
杜謙笑著說道:“有些來往,有什么稀奇?倒是顧先生乃是朝廷的御史,怎么也在這婺州?”
“說來話長。”
顧文川拉著杜謙,兩個人在路邊找了家茶館坐下,各自喝茶之后,顧文川把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然后低哼道:“那李昭,其志不小,老夫就在這里,一直看著他。”
“一旦婺州有什么變故,朝廷也能及時知曉。”
杜謙啞然一笑,搖頭道:“先生,你在這婺州境界,他如果真是心懷不軌,想要殺你,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老夫已經上報朝廷。”
顧文川低頭喝茶,開口道:“一旦老夫死在了婺州,或是連續十天沒有消息,便代表著婺州的李昭,已經有了反跡!”
杜謙搖頭,嘆了口氣道:“朝廷現在這個模樣,知道了又能如何?”
“恐怕不會,也沒有能力追究李昭的罪過,文川先生到時候死也白死了。”
“能給朝廷告警,如何能算是白死了?”
顧文川看著杜謙,繼續說道:“老夫看人一向很準,越州也要多多注意婺州的動向,以防生變。”
杜謙先是點頭,忽然笑了笑:“文川先生,其實越州與婺州,百姓的日子還算可以,不是么?”
顧文川本來正在喝茶,聞言猛地抬頭看向杜謙,目光里已經全是震驚:“杜十一,你!”
杜謙依舊神色平靜,笑容和善。
“先生既然要在江南久留,那就在江南多看一看罷。”
“看的多了,想法…可能就會跟著變一變了。”
他站了起來,從袖子里排出銅錢,放在桌子上付賬,走之前又看了顧文川一眼:“我與先生在京城就認識,可以保證先生,不至于死在江南。”
說罷,杜謙起身,默默離開。
顧文川,雖然不能代表整個仕林,或者說讀書人圈子,但他絕對是清流中的領袖之一。
如果能夠改變他的想法,那么后續的事業,說不定會容易一些。
顧文川低頭看了看桌子上的大錢,又抬頭看向遠去的杜謙,目光里震驚一片。
“杜氏…是京兆杜氏啊…”
他喃喃低語,隨即又暗自皺眉。
“難道那李昭那么快崛起,是杜家在背后…”
想到這里,顧文川神色,又變得復雜起來。
他怎么也想不通,一個立足京兆的世家,怎么會干出這種事。
“老夫…”
顧文川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是該多看看了。”
潼關關城之下,一身全甲,身材高大的朔方節度使韋全忠,抬頭看向潼關,給一旁的傳信兵使了個眼色。
這傳信兵立刻會意,帶著十來個人跑到了關城之下,大聲高喝:“朔方節度使韋大將軍,奉詔進京見駕,速速開關放行!”
此時潼關的守將名叫武亨,也是宗室出身,不過距離主脈已經極遠,沒有得到什么恩蔭,是靠自己的本事進入的軍中。
不過因為他的這個出身,很受朝廷信任,因此被安排在了潼關,做潼關的守將。
此時,這位武將軍,就站在關墻上,看著城外的景象,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又咽了咽口水。
因為這位朔方節度使,并不是自己孤身一人,或者是帶著幾十個隨從進入關中,在他的身后,有整整齊齊的軍隊,排成隊列。
看起來,應該有萬人左右!
武亨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冷靜了下來,然后揮手叫來一個校尉,命令這校尉出城回話。
這校尉一路下了關城,來到了城外,半跪在韋大將軍坐騎前,抱拳道:“大將軍,潼關不能放大將軍這么多兵力進關,大將軍如要進入關中,至多只能帶五百人。”
韋大將軍面無表情的看了看這個校尉,隨即勃然大怒:“太子殿下的詔書里,并沒有不讓本將帶兵進關,你們潼關憑什么攔住本將去路?”
這校尉被嚇得戰戰兢兢,低頭道:“潼關規矩,歷來如此…”
韋全忠面無表情,低哼道:“本將懷疑,就是有奸臣作祟,朝廷才亂成了這個模樣!”
“既然你們潼關不讓本將入關,那本將就不入關了,就駐扎在這潼關之外!”
“你去報知你們守將,讓他轉告朝廷,非是韋全忠不愿意進京,而是有人在潼關攔住了我,不許我入關!”
韋大將軍聲色俱厲道:“還有,朔方軍是奉陛下的詔命南下平亂,怎么到了南方之后,朝廷的詔命就都是太子的詔命的?”
“你們潼關替本將轉告朝廷,往后朝廷的文書,本將只遵奉陛下的詔命!”
“其余的,一概不理!”
說到這里,韋大將軍面無表情,揮手喝道:“扎營!”
這一萬朔方軍,就這么在潼關關外扎營。
而這個校尉,也是戰戰兢兢回去回話,上報武亨之后,這位武將軍也是被嚇得臉色發白。
這么報上去,太子如果要追究罪過,恐怕他難辭其咎。
不過事到如今,也沒有什么辦法了。
武將軍長嘆了一口氣,揮手道:“你再去一趟京城,原…原話上報罷。”
“本將,另寫一份奏書呈上。”
這校尉只能低頭。
“是。”
就在朔方軍陳兵潼關之際,一個胖胖的年輕人,帶著自己的車隊,終于抵達京城。
他伸出頭,看了看這座都城,不由得淚流滿面。
“終于…”
“活著回來了!”